成安郡主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阮雀一边拭泪,一边笑道:“秋嬷嬷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打起帘子,香味就飘出来了。”
成安郡主面色一沉,“这紫檀食盒还是不好,下次换个能捂住味道的盒子。”
正说着,外头便传来秋嬷嬷的声音,吓得成安郡主警惕地坐直起身来。好在秋嬷嬷只是问:“老太君,咱们出发吗?”
成安郡主放下心来,道:“走吧。”
阮雀被她逗笑,那帕子压了压眼角。
马车动起来,她抬手,别开车窗的垂帘往外看去。
外头红袍紫袍的官员跪了一地,有如四散的豆子,见马车动了,都忍不住拿眼望过来。可还没等他们眸光冒犯,寒甲卫便已围了上去,将视线阻绝得如同铁桶一般。
阻绝时间的刹那,阮雀看见一道让人尤为不舒服的目光。那道目光想淬了剧毒的蛇液,阴幽得叫人脊梁骨发寒。
她再探身看,要瞧瞧那是谁,却已经看不见了。
仿佛方才得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阮雀讷了讷,将心里的不安掩下。
在抬眼时,司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缓缓踱入视线里。
他身形如鹤,大刺刺跨坐在马上,修良紧致的腰身被勾勒出来,黑色的绸制衬裤裹着两条修长笔挺的腿。
在镧京城,单是这副姿态,就足够叫满城的姑娘心里打鼓,若是他瞧着和善些,少不得还有无数追着送绢帕的。
她想着,看向司朝,恰撞上了他笑吟吟的眸子。
他脸上仍是惯有的那副闲散笑意,眯着眸,远远望着这边。
阮雀搁下帘子,道:“祖母从哪里找来的寒甲卫随行,是同司朝见过面了吗?”
“他可是长你一辈,怎能直呼其名?”成安郡主打开食盒,望了过来,“是他来找的我,说非寒甲卫不能把你从顾府里带出来。”
阮雀拧眉,“昨夜吗?”
“约莫三更来的,说了两句话便走了,留下二十余名寒甲卫。这么些年不见,这小子倒算不负所望,很是出挑。才长你两岁,若是倒回数十年,我便将你许配给他了。如今说这些都没用。”
……
阮雀沉默下去。
算算时间,她去如意院的时候,司朝应该才从祖母那里回来睡下。
想起他还在外头等她沐浴看日出,阮雀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是铁人不成?折腾了一整夜,竟还在外头等她,眼下更是生龙活虎,全然看不出来他昨夜彻夜未眠来回奔波,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些。
成安郡主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叹了口气,头上的金簪随着马车颠簸轻颤,“孙女儿长大了,有什么事都不同我这老婆子说了,伤心呐!”
阮雀笑起来,“怎么不同祖母说,我是在想,我前头那个婆母,傅琼华!”
成安郡主两眼一瞪,“想她做什么?”
阮雀将她怀里的食盒抱过来,轻轻盖上,道:“等到了园子里,盥了手再吃。”
探身将食盒放回原来的位置后,她才道:“我想着傅琼华被扭送大理寺,也算是大镧开朝以来头一个被送进去的官眷,原以为这事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您听有谁说她了吗?没有,一个个缄口不言,竟还不如缠丝登堂入室来得有说头。
“难不成,难不成傅家根基壮大起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么?”
成安郡主闻言笑起来。
她的鼻尖还余一点微红,只道:“我这孙女儿,大事不糊涂,偏生钻了这牛角尖。要知道腥锅里熬不出素豆腐,早前我在京里的时候见过傅琼华,虽骄横了些,品性还算纯良。可久在镧京这腥锅里搅和,耳濡目染的,你当和她过从甚密的这些官眷太太不知情吗?怕一个个都是她的老师呢!
“打压儿媳、宠惯儿子,素日里养尊处优,这都是镧京城里官太太的做派,人人都如此,久入鲍鱼之肆,就不知其臭了,可倘若提起来当说头,就是扎自己和各家太太的心窝子,因为人人都是如此啊!说不得得罪了人,谁还肯说呢?反而,外头的女人登堂入室这样的事,倒叫她们有了一致的敌人,舌如钢刀片片剐,说得越凶,越是正中贵眷下怀。”
她说着,目光深远悠长起来,苍迈的脸上浮现出洞察风雨的容色,“我瞧着,镧京这潭子水,已经黑如墨汁了。干净的人活不下去,肮脏的人越来越肮脏。你瞧,他们摸爬滚打,互相厮杀的样子,像极了我院子里那两只争食儿的八哥。”
阮雀面有忧色:“祖母,我还没想好以后怎么办。今日这样张扬,大财外露,恐怕不是好事。官商之间,向来吃亏的都是商。”
成安郡主见她如此,笑叹了一口气。
她拉过阮雀的手,窝在手心里,轻轻拍了拍,“猪往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出路。从前我教你要隐忍,疼了伤了都不能说,免得叫人看出来,现在我要教你,你怎么想,就怎么做,不必忌讳。官商之间,商吃亏,那是商做得还不够大、不够聪明,经过这件事,我知道我的阮阮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
“祖母,我明白了。”阮雀道,“祖母搬回京城来住吧,就住在白鹤园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