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还没起身,就听见门上挂的竹帘儿“哒啦”作响,是个难得有风的晴日。
这时候吹得倒舒畅,怕过不了多久,天上的云全被刮散了,没遮没挡的日头要把人脸都晒疼。
宝珠除了备下遮阳绸伞外,又吩咐多带几张薄绢子,里头包些冰片,一会儿用得上。
皇后四人早早在前间候着了,太后起驾,她们连忙上来恭奉。
宝珠搀扶着太后左侧,皇后与恪妃、宁妃都立在右边,这种时候太后可不糊涂,将右手搭在了皇后掌心。
天和宫离得不远,太后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大家便都没传肩舆,一路有说有笑,慢慢走着过去。
皇帝今儿散朝早,已经在天和宫里候着了,见到这一行人来,忙出来躬身向太后行礼:“母后路上走累了不曾?”后妃宫人们又纷纷向他见礼。
太后笑道:“这点脚程,我还是走得的。”
宝珠便退后一步,让皇帝可以扶着太后一道往前去,自己则跟在后头打伞。
皇帝看她亦步亦趋的不顺眼,也懒得作声,径直把伞柄从她手里抓了过来,自己替太后撑着,又说:“屋里面早膳已经备下了,咱们权当仿照民间风俗,暖暖房吧。”
太后连声说好。一时进了正殿,一重重往深处走,这新宫室顶梁吊得极高,屋里看着便堂皇,地上桌椅屏炉,墙上字画镂槅,置的枕垫锦毯,垂的帐幔珠帘,一望便知不是凡品,却又丝毫不张扬,整个看去,颇合中庸之道。
最惊喜之处,便是前后两处阔大的天井里,皆高高搭了架子,前头那架盘绕的是爬藤月季,后头这一个,则是碧莹莹的葡萄架。
“花房的老太监说,这葡萄看着晶莹剔透,吃口酸涩得很,母后只当瞧个田园之趣吧。”
那风中招展的葡萄叶儿,比种什么香草香花都对太后的心意,她频频点头,说:“早膳也不必回屋里用了,就摆到这里来吧。”
她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家里头不像如今宫中,夏季用的冰总是有限度的。她每天都早早地起来,给父母问过安后,就来这葡萄架子底下,一面乘凉,一面绣花儿,一坐就能坐大半日。
如今回想起来,已经像梦一场。
宝珠领着宫人们进了屋中,将早膳一样样盖好,装在偌大食盒里——这食盒也做得古拙有趣,是拿细竹条编的,和蒸屉倒有些像。
不免感慨:人上了年纪,什么繁华热闹都见过了,风雨苦难也经过了,往往会觉得,是非成败转头空。
名利荣辱,不过过眼云烟。高堂驾鹤,良人撒手,幸而,还有两三儿女在侧。
随即又想,皇帝若肯花心思,当真是熨帖到了极致。
自顾自一摇首,回过身,立在面前的人阴沉着脸,诘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宝珠唬得倒吸一口凉气,勉力肃容福了福:“是奴婢碍眼了,这便告退。”
“你放肆!”皇帝却不依不饶:“朕问你话,你只有好生答的份儿,谁许你甩脸子就走?”
天地良心!他要挤兑她,她受着就是,何曾有甩脸子的时候?
宝珠颇觉无力,只好越发轻声细语,道:“奴婢一向都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陛下若嫌奴婢蠢笨,不知陛下觉得谁人可用,奴婢好换了她来。”
说得像是谁离不得她似的!皇帝怎么都不痛快:她跟着来,是全无心肝,没事人儿一般,不懂识趣避着他些。
她若不来,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难道当着太后的面,他还能强迫她什么?
一样要窝火。这便是她最可恨的地方: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了。
左右为难的都是自己一个人。皇帝觉得不能便宜她,琢磨了一瞬,又问她:“那个秋水出宫时,你去送嫁了吗?”
怎么又绕到这上头来了?宝珠答得谨慎:“那会儿手上正有差事,没能撂开。”看一个人强颜欢笑地往深渊里踏,不是什么快心事儿。
皇帝故意道:“你说你宁肯嫁出宫去,若母后也给你指个太监,你愿意吗?”
宝珠语塞一时,片刻才说:“娘娘不会这么做的…”
“那朕要是这么做呢?”如今真是理智全失,自己心里难受得不成样子,就一句一句地逼迫她,要她求饶才好。
宝珠不知是不是低头站久了,觉得天旋地转的,慢慢跪了下来,因为耳中也一片嘈杂,话说得慢条斯理:“本就是奴婢不识抬举,伤了陛下的颜面,陛下要这般惩治,奴婢谢恩受着就是了。”
皇帝越问越憋屈:她伤的不是自己的颜面,是自己的心。为了不做他的妃子,即便是嫁给一个太监也使得!
他知道她有时候脾气拗,在两仪殿不欢而散后,存心冷她一段日子,想着到时或许又好些。没想到她一点儿没放在心上,自己先受不住了,上赶着跑过来,怪她为什么要跟着。
谁知这回越发没有转圜的余地——连嫁太监这种话都说出了口。
他不甘心。拽着她的肩头,两手把她往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