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伸长脖子看去,果见不远处行来一顶鸦青色的油纸伞,伞下是一对年轻男女,似乎是一对双胞胎,俱生得婀娜风流,顾盼生辉,正是宰相的一对儿女,区别在于男子更清贵些,如玉树兰芝生瑶池,女子更雍容些,如人间一朵富贵花。
“笔来!”当即有人为了表现,冲到影壁前,伸手讨要笔墨。
管家叫侍女送上笔墨,那人似乎早有腹稿,挥毫而就,在影壁上一通狂草。
第一句,看不懂,第二句,看不懂,第三句,还是看不懂,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是自己文化水平不够,不敢贸贸然开口,直到孙小姐问了弟弟一句:“他在写什么?”
孙少爷淡淡道:“我没看懂。”
其余人这才开口,你一言我一语道:“说实话,我一开始以为他在写倭国文……”“我以为是大食语。”“你们太过分了,其实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是中文的。”
身后噪音太多,对方实在写不下去了,丢下笔,回头骂道:“没文化,真可怕,我用的是古文字!一百年前的武文!”
暗处,王银翘看了眼谢天令。
谢天令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身为一个一百年前的人,完全看不懂他在写什么。
孙少爷一点也不给他面子,下令道:“来人,清洗影壁。”
一群绿衣侍女走出,手里提着清洗工具,正要清洗掉影壁上的废字,被写字的人给拦住,他怒道:“凭什么洗掉我的诗?就因为我用了武文吗?人人不学无术,我识字过多,反而是个错吗?”
“女儿美,像那月亮圆又美,嫁给我,一年三胎好快活。”孙少爷翻译了一下影壁上写的诗,“……我不管你用哪国文字,以及哪个朝代的文字,这种东西,没有资格留在影壁上。”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那人掩面而去,影壁被侍女快速清洗过,又用抹布擦干,管家问:“下一位?”
陆陆续续有人上前一试,有人留下了“如梦如露亦如电”之佳句,也有人滥竽充数,甚至有人一句一句写不完,转眼就填满了半张影壁,正要悄悄擦掉旁边人写的诗句,被对方抓住手,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打算一个人把整个影壁写满,让别人没有地方写?”
众生百态,皆照于影壁前。
“咦?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人写完诗回来,路过人群,见到熟面孔,随口问了一句。
穷酸书生一直没上去写,他将自己藏在人群中,起先是观看他人写诗作词,想观望一下对手的水平,越看越绝望,比他有才华的人,怎么这么多?他就像星空下的蝼蚁,只能望其项背。
心知自己在才华上,无法脱颖而出,他毫不犹豫,再次另辟蹊径。
“我怎么没资格留在这了?”只见他狠咬牙齿,青筋直跳,指着对方道,“就因为我穷,就连写字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对方:“???”
“我承认,我不如你,因为我家境贫寒,无法像你一样,刚识字,就能拜在名师门下,不事生产,一心只读书。”穷酸书生狠狠道,“我还要赡养父母,只能边务农,边自学,千辛万苦,才摸爬至此,我比你差吗?也许现在,我的确是不如你,但我告诉你——莫欺少年穷!”
说完,他大步流星朝影壁走去,气势之盛,让身旁人不由自主给他让出道来。
深吸一口气,他从侍女手中拿起毛笔,落笔之前,特地看了一眼孙小姐方向,似乎要从对方身上汲取力量,见孙小姐团扇一别,似乎别住了羞涩容颜,他心中大喜:成了!
带着满心喜悦,他挥毫而就,在影壁上写下一行大字——莫欺少年穷!
“到你上场了。”谢天令笑道,伸手在王银翘身后一推。
王银翘向前走了一步,盯着那个不知廉耻的背影,低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大步向前。
“咦,是她。”有人拍了拍身侧同伴。
有人不认识她,便询问这人:“她是谁?”
王银翘本就生得美貌,如今美中带煞,更如一把出鞘弯刀,刀柄上镶嵌明珠宝石,叫人垂涎,然而刀刃寒光,叫人不敢接近。
在一片议论声声中,穷酸书生也回过头来:“是你?”
他犹豫片刻,一边是宰相之女孙小姐,一边是不知名四品高官的女眷,瞬息之间,他做出抉择。
“你还来干嘛?”他一脸不屑,“你以为你现在向我道歉,我就会回心转意吗?告诉你,大丈夫在世,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能……”
那是一根雪白的手指。
手如柔夷,肤若凝脂,这样一根应当出现在唐诗宋词中的美人指,却如刀切豆腐般,轻易而举穿透影壁,在他那句“莫欺少年穷”背后接了三句,分别是: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写完,王银翘转头看向他:“你刚刚说什么?”
穷酸书生已什么也说不出,脸色惨白,无力坐倒在地上,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因为自己注定作为一个丑角,随这首诗名垂千古了。
四周寂静无声,王银翘缓缓转过身,见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以及她身后的影壁,这张影壁注定不朽,因为上面这三行字,这三行本不该出现于这个时代的字。
它应当属于一百年前,那个侠客纵横,人可敌国的特殊年代!武林高手劈山焚海,天地因其变色,山河因其倒转,彗星一样的人物,造就了彗星一样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