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焕儿带着吧,他定是没放过纸鸢。”靳遥转头奔向院里,是亲自去叫楚焕了。
兴隆帝留在原地,“其实,我也没放过纸鸢……”话语随风,飘散不容人知。
西城住的都是平民,城郊田垄间此刻正是热闹。
春风和煦,正适宜放纸鸢。大人是趁机来此游春,三三两两的小娃娃聚在一处,有的在琢磨制作纸鸢,有的拉着线尝试着放飞。
兴隆帝与靳遥携着楚焕到来并不显突兀,靳遥先是将马车上的小凳安置在了池塘边,随即将手里的鱼竿塞给兴隆帝。
“去吧,你不是最喜欢钓鱼吗?我帮着焕儿糊纸鸢。”
兴隆帝捏着竹篓坐在了树荫下,眼看靳遥与楚焕寻了一处草地开始动作。他并未发觉,靳遥实则是不愿再靠近这些田埂鱼塘了。
靳遥有条不紊的裁开纸张,熟练地支架串线,楚焕瞧得新奇,眼里满是笑意。
“娘亲真厉害。”
靳遥就着手指的墨迹点了点楚焕的额头,继而将画着骏马的纸鸢递给他,“那焕儿得把这手艺学起来,日后你有了娃娃也好带他一道玩乐。”
楚焕哪会不知面庞被自家娘亲糊成了花猫,但他难得见靳遥畅怀,所以懂事地装作并未发现。
“那好,娘亲再教一教,焕儿还要蝴蝶状的纸鸢。”
“走吧,先试试,等下娘亲再教你。”
靳遥牵着楚焕到了一处空地,兴隆帝看得心痒丢了鱼竿靠近母子俩。
楚焕按照靳遥教导慢慢尝试,却总是跑不了几步纸鸢便坠了地,与此同时,同样不得其法的还有兴隆帝。最后楚焕成功放飞了纸鸢,兴隆帝还在不停地落地,不停地捡。
靳遥本不想理睬偷摸学的兴隆帝,后来见他实在可怜便也手把手开始教。靳遥攥着线不过疾走几步便呼吸不继,兴隆帝连忙接过纸鸢将她揽在怀中。
日光透过云层透射而来,洒向草地间相拥的两人,微风袭来,撩起如墨的发丝,翻飞纠缠。
靳遥面上微红,推开兴隆帝,“没……没事儿了。”
“嗯,再教一教我。”
兴隆帝总算是学会了放纸鸢,晚了二十余年,但也在幼时情牵的人手底下学会了。
天色渐晚,楚焕与靳遥都有些疲惫,唯有兴隆帝兴致正好。他驱使马车回到皇城,让羽卫将楚焕带走安置,自己则抱着靳遥到了汤泉宫。
温热的水浸透靳遥的衣衫,兴隆帝眼底愈渐火热。他俯身吻上诱人的樱唇,靳遥无力地推拒,“别在这里……”
兴隆帝自知靳遥身子不适宜在此行事,随即快速地替她清洗了一番身子,而后抱着她回到卧榻之上。
帘幔遮掩,水气蒸腾,热烈蔓延,低吟断断续续溢出,穹顶的月儿也被羞得躲在了浓雾之后。
第47章 收拢兵权
大楚眼下河渠、宫宇轮番消耗钱财,虽有赵家家财充盈,但天景渐暖,难保北狄不会再次出兵。靳遥每日为此忧虑,本就病弱的身子更是潦倒,平日连风也是吹不了了。
成日在正宁殿里休养的靳遥,这日刚送走兴隆帝,了无便捏着娄况的密信来到殿内。
“北狄老丹殊王忽然驾崩,新王即位,这事还未广而告之。”他灌了一口凉茶,匆匆咽下,“那位年轻气盛,北狄怕会有变。”
正宁殿前堂,舆图平整地摊在桌案上,靳遥脊背微曲,举着灯烛凝目半晌,答非所问,“两国纠缠百年,你以为历代帝王为何每每放任北狄嚣张?”
“北狄人骁勇,善骑射,且蛮横残暴,谁也不敢轻易深入其腹地。”
“世人皆知,却并非真正的缘由。”靳遥卷起舆图攥在掌中,“江家长存于豫北,却与北狄相互制约。若是将北狄占领,难保江家不会将矛头转向楚都,这是历代帝王对于江家的默契,自始至终从未更改。”
了无张着嘴,难以置信,“如今江家已灭……”
“那么他会愿意让豫北控制在我手里的。我且去想法子防患于未然,过两日让金钊给你带消息。”
“小心身子。”了无望着日益消瘦的靳遥,忧心不已。
靳遥另一手握拳,轻轻砸在了无胸膛,这是当年二人在豫北惯有的招呼行为。
“放心。”
系上披风,靳遥向西岚殿而去。
兴隆帝日日沉浸在替靳遥扩建宫宇一事上,平素是要到夜里才能见着人。
靳遥到时,兴隆帝正赤膊上阵在替石栏凿纹样,汗水顺着健硕的臂膀滑落,起落间,一株兰草渐露风采。
依次看去,石栏上头皆是兰草式样,却在细枝末节处有所分别,显露建造之人的用心良苦。
见靳遥靠近,兴隆帝早早停了手,“便站在廊下,小心晒着。”
“陛下净手过来,随我去走一走吧。”靳遥停下脚步,远远邀着兴隆帝。
两人之间虽日日同床共枕,但一道赏玩风光的日子依旧有限。是以兴隆帝喜悦地住了手,悉心将手掌清洗过几回,身上也用凉水擦了擦,忙过这一番方才踏步廊下,握住靳遥的手。
如今西岚殿一草一木皆与前些时候大有不同,其华丽已见端倪,更有两代帝王亲力亲为,这座殿宇承载了厚重的荣耀。
殿内原有的杂草被清理了干净,留下的空地听兴隆帝的意思是想在秋日里直接移植长成的梅花树过来栽种。
两人携手行进,兴隆帝兴致勃勃替靳遥介绍每一处的用意。
“阿遥,看那处,我替小白筑的屋子。”
依言看去,一座木屋靠在一丛翠竹旁,煞有其事开有一扇一人高的木门,门前坠着两个别致的红灯笼。
“小白长得快,这屋子怕是用不了多久。”靳遥上前抚过光滑的木门边缘。
兴隆帝紧随其后,“无碍,日后再筑便是。”
他捏着靳遥右手,轻轻触碰那颗小痣,继续道:“阿遥今日寻我是想做什么?”
“雪灾之后我让娄况离开别宫去了豫北。”靳遥一副要与兴隆帝详谈的模样。
兴隆帝搬来旁侧一把竹椅安置靳遥落座,“我知晓此事。”他蹲在靳遥膝前。
“我不喜欢娄家,想让娄家像赵家一般死干净了才好。”靳遥娇嗔的语调,听得兴隆帝阵阵心慌。
当初他故意相助娄家,阻碍江家救援,将江家全族禁锢豫北。
眼下靳遥说起此事,莫不是要与他清算?
“阿遥意欲何为?”兴隆帝小心询问。
“娄况亦不喜娄家人,他想做娄家的主,而我想帮他。”
靳遥一早的打算便是娄况接掌娄家与吴庭一道护佑边境,这与北狄接壤的国门,不能无人守卫。
她今日是故意与兴隆帝开诚布公,接管娄家,掌管边境兵力,这些事动作太大,不可能瞒天过海。
听闻此言,兴隆帝心里暗里放下了心,只要不是与他论及江家便好。
“阿遥,如今朝堂诸事多半是你在做主,这事也不必与我多言,你自去做便是。”兴隆帝轻柔地钳住靳遥的下颚,对上她的目光,句句都是宠溺。
兴隆帝自以为靳遥爱重权势,而他拥有的也唯有权势,他愿意宠着她的姑娘,任她去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
他想,对她好一些,她是不是就可以少恨自己一点。
靳遥避开兴隆帝深情的视线,“多谢陛下。”
赵家之祸后,兴隆帝整日沉溺与西岚殿中,靳遥理所当然开始接手朝政。只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故意放权。
既然他愿意纵容至此,那么她也就不会再畏首畏尾。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
“时辰不早了,阿遥是该用药了,快些回正宁殿去歇着。”兴隆帝替靳遥理了理被风扰乱的发丝,缓缓吻上她的额角。
靳遥有些羞意,迅速从兴隆帝手中逃开,埋着头快快走出几步,忽的又顿住脚步转身回望,“陛下何时归?”
“会比往日早一盏茶的工夫。”兴隆帝眼里满含笑意。
“我让御膳房预备些好菜。”靳遥说完,迈着步子离开。
兴隆帝立在远处,目送靳遥,直到一丝背影也见不着方才转身。
靳遥探过兴隆帝的口风,随即让了无给娄况去了信。
七日后,娄家家主奏禀朝廷,说是发现了能用于战场的新式武器——机括连弩。
靳遥下旨褒奖娄家,并将娄家家主官职擢升一级,赐正二品前锋营统领。
朝上对此议论不已,从兴隆帝处置赵家开始,敏锐的人已经察觉这是帝王对世家的征伐。
他们本以为兴隆帝会继续打击破灭靳家与陈家,谁知现下竟对新兴的娄家如此器重,难不成这是陛下故意为之?
而靳遥让苏泽安暗中安插进各部的贫寒学子还未站稳脚跟便开始上谏,指出世家专政的种种弊端,更是劝解帝王不得再恩泽娄家此等氏族。
“这些人并未涉足过朝堂,他们只有一颗忠直之心,尚需磨炼。”苏泽安难得眉眼带笑。
老头子正教习楚焕背书,看到靳遥为此烦扰,心里很是愉悦。
“我还有些活头,给他们点时间成长也是好的。日后行事还用得上他们。”靳遥支着头坐在楚焕书桌的另一端,揪着笔懒懒散散地开口。
“嗯,用得上,用他们逼死‘自己’。”苏泽安抬首对上靳遥漫不经心的视线。
靳遥坐直身躯,“苏老慎言。”她用眼神瞥了楚焕,意思很明显,让苏泽安莫要在小孩子跟前乱说。
苏泽安没再多话。
“娘亲,去忙吧,不用陪着焕儿了。”楚焕看过一篇,合上书本,显然是已经记熟了。
“好,焕儿好好背书,娘亲让金钊去御膳房给你准备大肘子。”
“多谢娘亲。”楚焕送走靳遥,回身落座。
苏泽安捏着胡须,“殿下很爱吃肘子?”
“不是特别喜欢,但娘亲认为我喜欢,那我便喜欢吧。”楚焕笑了笑,“娘亲是很好的人,我想好好听她的话。”
“殿下所言极是。”苏泽安欣慰地看着眼前这懂事的年幼储君,那希冀穿透重重黑暗,落在了楚焕的身上。
……
又过了几日,娄况上书检举娄家家主盗用他制造的机括连弩冒为己有,并拿出众多机括图纸以证清白。
靳遥派刑部侍郎赴豫北清查此案。不日,证实娄况所言。兴隆帝圣裁,将娄家家主以欺君之罪论处,一应褒奖赐予娄况,并让其全权主理机括用于战场一事。
是夜,豫北军营,万顷苍穹,满幕星辰。
娄况左手一只烧鸡,右手两坛烈酒,摇摇晃晃走进了大营。
沿路巡查士兵显然是看熟了人,并没有出声阻拦。
“吴兄弟,来喝酒了。”娄况醉醺醺用脚挑开帐门。
吴庭年岁不大,一身军装立在门前,很有少年将军的潇洒。
“娄大人,什么事这么高兴?”他赶紧上前将人搀进帐中。
娄况将烧鸡与酒坛放在四方木桌上,转身扶着吴庭的双肩,“经年屈辱,而今终于洗净,痛快痛快。”
他取下酒塞,将酒坛塞进吴庭手中,“来,走一个。”
娄家家主是娄况的祖父,当年娄况出生,母亲跟着难产而亡,亦是老爷子一手将娄况带大。
若非先帝一事,娄况或许永远都无法发现他的好祖父真正的面目。
那时他已被禁在内宫,先帝由此试探娄家,老爷子亲笔一封,先帝递给他看了,只那一句便是彻骨:娄氏欲往沙场,为君效力,若圣主恩允,娄家子便作皇家妇……
他敬爱了半生的祖父,终究还是把他当做了攀登权力巅峰的垫脚石。只为了分一杯豫北的羹,为了谋一丝江家的权,他最后还是做了娄家的棋子。
“吴庭啊,这世家的薄情,我也是见识够了……”娄况灌下一坛烈酒,却是愈渐清醒。
那蜷在内宫冰凉地板上的冷,似乎又在此刻席卷而来,那时若不是他狠心划破了脸,他的下场比之元川更得惨烈几分。
逃出生天那日,祖父身边伺候的老人亲自来接他,老管事背着他丢掉的那副药他亲自拿去太医院查验过。那是好男风的权宦处置不听话的男宠用的,几副药下肚,便算不得什么男人了,只由得别人肆意妄为。
他违背了家族的意愿,终究被家族抛弃,偷生别宫,生不如死。桩桩件件,皆是苦痛。
娄况又夺了吴庭那坛酒喝下,渐渐不省人事。
吴庭叫来士兵将他送回娄府,后立在营前仰望满目星辉,似乎能切身感受娄况的痛。
若就此河清海晏,潦倒悲苦之人是否会少上些许?
第48章 暗潮汹涌
娄家就此掌于娄况之手,边疆兵力亦从此收拢靳遥掌中。
靳遥自知娄况无领兵之才,是以借机重用吴庭,让其统领豫北之兵;而娄况则潜心于机括,为日后北狄一战制造相应武器。
北狄帝位更迭在此时宣告天下,新丹殊王初承帝位尚且无心开疆扩土,靳遥猜想此间两三月里,应当不必为战事忧心。
不扰战事,她便将目光落在了陈家身上。
余下靳、陈两世家,靳家经年落败,行事谨小慎微,是最难抓把柄的。但靳遥一早便打算好了,无需为此费心,倒是这陈家,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法子靳遥便暂且放下,继而思虑另一桩事去了。
靳言当日禀报王响一事后,靳遥便让金钊派人去查过此人。王响的出现太过凑巧,靳言需要用他并未深究其来历,但靳遥却不敢掉以轻心。
后来金钊回禀说王响的确是炮仗作坊的东家,是货真价实的平民。只是此人行事诡谲,更像受了旁人指使,她未能查到这幕后之人。
靳遥还想着继续派人暗查,长明渠已是变故突起。
为了最后能成功炸毁扩宽后的长明湖与长明渠相连的河堤,靳言吩咐王响利用其余狭小沟渠先行尝试一番。
半旬中,王响相继成功多回,却在近日失了手。
那威力巨大的炮仗原料瞬间爆发,因位置偏差,累及民役百十人。长明渠再次发生动乱,民役与临江县的百姓围住靳言所在县令别庄,一副要让靳言偿命的架势。
靳言急报上呈朝堂,靳遥才恍然大悟,这王响还真是一枚好棋子啊。只是这幕后推手又是谁?难道是陈家?
此事另待他论,迫在眉睫的是因着这长明渠再次激起民愤,北狄如去岁一般开始蠢蠢欲动。
朝堂如今官员凋敝,很多事都有些力不从心,还真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好时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