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栖挥挥手,闷声道,“父亲从未疼爱过我,也不曾好好对待过阿娘,从前只当没生过我这女儿一般。如今想借我攀附陛下,搏个‘光耀门楣’,也太便宜了吧。”
玉巍脸微黑,“七妹妹,别这么说父亲嘛。”犹豫片刻,还是不甘心地劝,“七妹妹,你真不留在宫里吗?即便陛下偏爱那位徐姑娘,咱留在身边,好赖分一点宠也是好的嘛。”
玉栖道,“二哥哥你莫要再说,回门之事本就是陛下提出来的,不是我说的。陛下既要送我走,我强留着也没用。而且陛下和徐姑娘本就是天生一对,我若强留下,那便是棒打鸳鸯,惹人烦厌了,我生平可最恨棒打鸳鸯之人……”
她平日少言寡语,今日要回门,有些激奋,那如簧的小嘴说出很一套理由来,直说得玉巍哑口无言。
见玉巍傻愣愣的样子,玉栖有些得色,正要再说教几句,忽听身后传来一深涧玉石般清冽的声音,“棒打鸳鸯,很好。”
玉栖兄妹俩同时回过头去。
赵渊正伫立在不远处,周福吉等人死死地低着脑袋,跟在身后。瞧男子那神色,黑雾氤氲,仿佛已经听了很久。
玉巍面如土色,登时便跪了下去。
玉栖也怔忡在原地,绞着衣袖。
皇帝到哪不都是大张旗鼓的吗?他怎么悄无声息地吓人?
“参见陛下……”
这话还没说完,玉栖就被大步走来的男子一把捞了过去。
他面有厉色,反绞了她的双手把她按在轿辇边,眯着狭长的眸子说,“敢在背后议论朕,活腻歪了?嗯?”
玉巍闻此言,更是汗流浃背。
周福吉等人很识相地将玉巍给拖走了,自觉退到数尺之外等候。
玉栖双腕被他给锁了,此刻半张身子也被他提起,略微有些呼吸困难。
她不想得罪他,错失了近在眼前的回门机会,示弱似地叫道,“陛下。”
赵渊仍是不满,他一只修长的手抵在她收紧的下巴上,像是要把她的嘴拧烂。
“朕和谁天生一对,用得着你说?玉美人大度至此,是不是贤良淑德得过头了?”
玉栖艰难地睁眼。她知道,她贤良淑德他肯定是喜欢的,他此刻生气,应该是气她刚才那种轻飘飘的语气,就好像不在乎他似的。
做了天子的女人,自应该全身心地挂念天子。天子有了别的女人,她失了宠,应该整天哭天抹泪地伤怀,而不是现在这般轻轻快快。
找到了他生气的症结所在,玉栖道,“陛下,臣妾错了。您要把臣妾赶回娘家,臣妾是伤心糊涂了,才有刚才的冒失之语。陛下,陛下?您饶了臣妾这一次好不好?”
他黑着脸,指着她,“再这么喋喋不休地叫陛下就把舌头割了。”
玉栖登时住口。
她不叫陛下叫什么?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枝头末节较劲儿。
“那我叫您什么?”
“刚才你在这儿胡言乱语,好生嚣张,”他拧拧她的脸蛋,“现在你要不说出个好话来讨饶,朕便收回旨意,你也不用回门了。”
玉栖不知他今天为何这般难缠。
但一想此去玉府,有十几天都不必再见他,不由得喜从中来,惹着脾性,伏在他怀里,叫道,“郎君。那臣妾今日就逾矩一下,叫您郎君,可以吗?”
那男人僵了一僵。
玉栖见他不说话,有点后悔。
她今日未免太口无遮拦了,徐大姑娘已经死而复生了,她如何能这般唤他?怕是这玩笑开过了。
刚想抬起头来找补两句,却被赵渊重新又按回了怀里。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对着她的红唇咬了一口。
玉栖忍着痛。这情深款款的一咬,多半是喜欢的意思。
她不禁有些疑惑,赵渊这般亲近于她,他寿仙宫的妻子知道吗?
男人果然都是两面三刀的,对着一个女人说白月光,转眼就可以若无其事地去咬另外一个女人的唇。
不过反正她马上就要回门了,能过十几天的安生日子;若是顺利的话,越国女王还会接她去越国。
到时候天高水阔,赵渊喜欢谁,玩弄谁,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面前的男子见她心不在焉,惩罚似地加大了力道,“走神?”
玉栖嘶了一声,委屈地道,“陛……您放过臣妾吧,再咬就肿了,见不了人了。”
赵渊轻轻放开了她一些,高挑的身形却仍把她圈在有限的角落中。
他收起一身的轻浮气质,抚着她眼下饱满的双蚕,忽然别有深意地道,“人生无常,悲欢是常有的事。得学会看开,别把两只眼睛哭得跟桃子似地回来,懂么?”
玉栖不明所以。
乍一听这话,还以为他彻要底扔了她,怕她怨妇似地纠缠,才特意说的。
她点点头,“臣妾能服侍您这些日子已是万幸,您要做什么臣妾都会看开的。”
赵渊浓叹一声。他眸中有悲意流出,似含了一层雾,叫人看不清。
当下赵渊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送到马车上,最后轻吻了一下她,纯属是告别。
他淡淡说,“若是实在扛不住,就派人来告诉朕,朕会去看你。有什么困难,也要跟朕说。”
玉栖混茫茫地更摸不着头脑。
愣神间,赵渊已召了玉巍过来,叫玉巍送她出宫去。
马车嘎吱嘎吱地发出动静,玉栖掀开帘幕回头去望赵渊,叫他仍然站在原地,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点了下头。
玉栖心中忽然添了一层忧。
她问道,“二哥哥,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玉巍也茫然摇摇头。
玉栖顿了顿,倏而急切地问道,“阿娘呢?我阿娘的病怎么样了?”
玉巍道,“近几日我没回家,也不晓得。不过听母亲说……夏小娘她仿佛总是发烧,不大好。”
*
果然是夏小娘不好了。
玉栖回来时,夏小娘烧得正厉害,华太医、姜太医还有从峨眉山上请来的耆老清风先生都在,这三位是当世医术最高明的三人,昼夜不歇,轮流为夏小娘施针救治,却仍不能将夏小娘的高烧退下来。
房间中弥漫着股珍稀的药香味,好多名贵的药材都被化成了水,这几日夏小娘就是靠着这些药材续命。
这噩耗来得太急,玉栖呼吸都快停止了。
芦月和她抱了一抱,“姑娘,您可回来了?!”
玉栖急泪直涌,“不是有生烟玉吗?为什么阿娘还会这样,为什么?”
芦月哭道,“华太医说,姨娘中毒太深,生烟玉已经救、救不回来了!”
玉栖眼前一黑,只如千钧巨石狠狠砸在胸口,郁气攻心,直直呕出一口血来。
“姑娘!”
玉栖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待再醒来时,芦月正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垂泪。
“姑娘千万要挺住!您这般急火攻心,反复呕血,可怎么是好!咱们姨娘清醒时总是惦记着您,只有您自己的身子挺住,才能送姨娘最后一程啊!”
玉栖眼泪簌簌而下,只觉得天昏地暗,精神也塌了。
她挣扎着起身,由芦月扶到了夏小娘身边。
夏小娘奄奄一息,本来这几日都睁不开眼睛,蓦地见了女儿,头也不晕了,也没那么烧了,甚至能坐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对于一个垂死的老人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事,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玉栖哭得稀里哗啦。
夏小娘露出一丝苍白若无的微笑,“乖女,莫哭了。”
玉栖哭诉道,“他骗我,他骗我!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夏小娘摸着手边的生烟玉,望着满屋的珍贵药材、满屋奔走的太医。
“……不是,他已经尽力了。娘一生都为奴为婢,临了了,也尝了一回受人侍奉的滋味,都是托我乖女的福啊。”
叹一声又说,“幸亏没提前告诉你,否则你日日如今日这般呕血,可如何是好?娘得心疼死。”
玉栖嘴巴软得说不出来话,哭得更凶。
夏小娘从手边把生烟玉摘下来,“栖儿,你把这生烟玉还给陛下吧,娘要它已经没用了。如果有可能,你再做点别的什么报答陛下,娘不想让你因为娘的事欠人恩德,将来再影响了自己的选择。”
玉栖伏在夏小娘手臂边,“阿娘,我不要,你一定能好好的,华太医他们一定能救你的!”
夏小娘把生烟玉塞到了她手上,“傻孩子,你要听娘的话。”
夏小娘悬着最后一丝气力,从枕头下取出几枚红豆。
那红豆非是普通红豆,精金铸成,坚硬光泽,整整五枚,被透明的细线穿起来。
她痴痴地说,“这几颗红豆,还是阿娘的娘的心爱之物、定情之物。现在把它留给你,无论你将来送给陛下,还是给昭云那孩子,阿娘都赞成,只是别再像阿娘这般……错付了一辈子……”
晶莹的泪水滴在了坚硬的红豆串之上。
玉栖陪了夏小娘一整夜,看着她从清醒一点点地变糊涂,最后气息散尽。
午夜黑暗最深之时,玉栖听见她喃喃说,
“玉远山,你负心薄幸。若有来世,我宁愿做猪做狗,也不要再遇见你……”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啦,要赶去亲戚家吃饭
主线已经很快推了,女鹅快走了
◎最新评论:
【
【你突然快起来,我有点怕怕】
-完-
第42章
◎他就是扳不过来她,是吧?◎
丧仪在玉府持办。
因夏小娘至死都只是个姨娘位份,葬仪并不宏大,前来吊唁的人也并不多。只一具厚棺停在冷清清的杏林院中,玉栖和芦月守在灵前。
玉远山过来打个照面就走了,夫人和大姑娘、五姑娘始终都没露面,倒是玉巍跪在灵前深叩了一首。
玉栖并未过度沉浸在悲伤之中,她掌心死死攥着阿娘给她的那几颗铁红豆,一遍一遍地想到底是谁害阿娘得了寒疾,之前芦月发现的那些药渣又是被谁动了手脚。
她避开了华大夫等人,一个人偷偷把药渣拿到了药店。
药店的大夫确认那药多增了数位药材,夏小娘长年累月地服用,才使得寒疾不断加重,最终不治而亡。
玉栖暗暗捏紧了拳。
从药店出来时,一蒙面之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重重地撞了她一下。她刚要回头,那蒙面人却把一张纸条塞到她手上,示意她跟过来。
纸条上写的是:知晓凶手
那蒙面人将她引到一处僻静的酒楼,进了雅室,才掀开面纱。
“阿栖。”
竟是施昭云。
他满是重逢的喜悦,凑过来欲摸她的手,玉栖却没心情跟他叙旧,急而往后退了一步,道,“怎么是你?”
施昭云似比以前更伶仃瘦弱了些,头戴竹帽,长下巴,瘦得如病猴一般。见玉栖往后躲,微微尴尬,双手悬在半空也不收回。
“阿栖,我是特意赶来见你的。这些日子见不到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
玉栖不愿听这般话,轻轻打断道,“你说你知道害我娘亲的凶手,是真的吗?”
施昭云淡眉如斜月般地下垂,咬了下唇,实在避不开玉栖灼灼的目光。
“阿栖,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他顿一顿,抬起微湿的眼眸,期待中带了点痛苦,“你和我们去越国吗?”
玉栖一怔。
施昭云催促道,“阿栖,你说啊!如今你阿娘也去了,你在澂朝已经再无牵挂了,你不跟我们走,难道还想继续伺候那狗皇帝吗?”
玉栖皱眉道,“我娘亲刚刚去了,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些。”
施昭云扯着玉栖的袖子,“现在不考虑,以后考虑就晚了啊!你可知道,我听说你复宠了的消息,心有多痛?”
“你若跟我去越国,咱们赶紧完婚,到时候我皇姐封你为翰林院的官,高头大马,你我永远相依相伴,多么风光?”
“难道你非要自甘堕落,留在那狗皇帝乌烟瘴气的后宫里,做一辈子的妾?任由他欺凌抢占你?”
他情绪越来越激,虽然瘦,却用了很大的力抓玉栖的袖子,弄得人直疼。
玉栖心中缠乱,一把甩开他,“好了,别再说了!他对我很好,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你若知道害我娘亲的凶手,便赶紧说了吧。”
施昭云愣愣落着急泪,“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我这般掏心掏肺地对你,日夜为你殚精竭虑,你却一点不领情。也罢,今天你若不答应跟我去越国,我便不会把凶手告诉你。”
玉栖本双眼通红,闻此,淡淡冷笑了声。
她道,“施昭云,你竟拿这个逼我么?”
话音未落,她便转过身去,“就此别过了。你爱说不说,我自己去查。”
施昭云抢上一步,伸开双臂,牢牢挡在房门之前,急切道,“阿栖,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小葵用毒计害我……皇姐说,以你的性子,若要你跟我走,唯有这一个办法。”
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半晌,净说些不知名堂的话,玉栖也听不懂。
玉栖感到被骗,耐心被耗得干干净净,面色冷淡,仍然要走。
施昭云被逼得没办法,表情阴翳了一分,“你着急要回去投入那皇帝的怀抱,殊不知是和杀母仇人同床共枕!”
玉栖脚步一滞。
她冷冷问他,“什么意思?”
施昭云笑哼了一声,“你当初是为了生烟玉才委身于他的吧?怎么会那么巧,他一想娶你,你娘亲就病了?”
“你真以为,他派太医给你娘治病,是在救你娘的命吗?那只不过是表面工夫罢了。一开始为了得到你,他故意去害你娘,后来无论是赐玉,还是送太医,都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一种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