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背,“我自是信你……罢了,你若真答应跟我回京,路线便由你定,我跟着你便是了。只是你得靠谱些。”
玉栖瞧那小王爷不惯,此番口头上得了胜,心中浮上一丝丝畅爽。
她道,“我自然靠谱。那好,我们且从春风楼后面的小密道绕过去吧。到了京城之后,你须得立即把解药给我,且我不会回皇宫做你的妃子,咱们断得一干二净,各过各的日子。否则我就算毒发身亡,也绝不跟你回京。”
赵渊眼色冷冽了一分,摇摇头,“这却不行。”又问,“你要和我断得一干二净,各过各的日子,那你住哪?”
玉栖道,“玉府,那是我家。”
他提醒道,“你家人可未必喜欢你,你在家,免不了要挨白眼受闲气。你可想好了。其实你住在皇宫,朕也可以保证不碰你……”
当初出来时,玉栖本做好了一辈子都不回澂朝的打算,玉府的许多恩恩怨怨,她也尽量说服自己淡忘了。
如今若是要回去,她第一件事就是报她阿娘的大仇,把在她阿娘药里做手脚的真凶给揪出来。
这番打算,她没跟赵渊说,怕他插手她便不能手刃杀母仇人了。
玉栖只道,“我阿娘给人当了一辈子的妾,最后还是不得善终。她临终前告诉我,要我好好找个人家做正头大妇,风光体面地活着。我不能违背她的遗言,所以不能再和你纠缠了。”
赵渊眯了眯眼,“听你这话,好像拐外抹角地激我封你当皇后似的。”
玉栖不疾不徐地道,“也是激你,也是平心静气地和你说。你偏要这般锲而不舍地招惹我,可知我的聘礼比天重,你给得起?”
“你怎知我给不起?”
“皇后之位,是说给就给的?”
“给得起。”
赵渊眸底像墨潭,漆黑而又专注地凝望着她。
他抓起她的手腕,“你之前要死要活的,我以为你要怎么样才肯嫁我,原来竟只纠结这个。莫说皇后之位,便是你要往我心口戳上十七八剑,我也照样给得起。只是我须得你与立下白纸黑字,别到时候我将十里红妆抬来了,你却要临时悔婚逃遁。”
玉栖本待给他出个大难题,到时也有由头跟他断,不想他却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顿一顿,抿抿唇,未曾将这话放在心上。男人甜言蜜语时总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真正做起来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盯见远处的官兵似乎分散了些,岔开话头,“好了好了,这些话我只是与你说笑的,你爱娶谁便娶谁去,谁又稀罕那什么皇后之位了。现在逃命要紧,刚才说从春风楼后面绕过去,现在趁着没人赶紧走吧。”
说罢,惶惶而逃,刻意躲他似的。
赵渊也没揭穿她,不过她方才竟说起要嫁给他的事,不禁令他心头一阵甜颤。此时回味起来,仍不禁莞尔。
一直萦绕在他心底的夙愿,就这么被她举重若轻地提出来了。他之前以为她厌恶极了他,宁愿死也不肯嫁她,那时的他才是真无奈,真绝望。
从前让她屈居美人之位,只不过是太后一党未除,蓦然把她放到皇后这个明晃晃的位置,各处的明枪暗箭会齐齐指向她,难保她周全。
如今……朝廷已被清肃一空,他和她,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赵渊心中诸般滋味翻涌,起身朝玉栖远处的方向追了过去。
*
小王爷给的路线本没错,两人顺利到达了建宁城外的荒野。
沿着古河道一直走,会渐渐看到一条新修的河道,河道的尽头就是一个码头,那里就是他们要上船的位置。
这条河叫曲河,是越国主河的一条分支,水流湍急,冬不断流,夏会涨潮,爆发的洪水还淹死过两岸的百姓。久而久之,百姓都不敢住在河边了,这一片也就变成了无人问津的荒野。
玉栖和赵渊刚到约定位置,便见有人在码头边上鬼鬼祟祟。
一人轻声说道,“这里荒凉又偏僻,劫持小玉大人的匪徒,真的会从此处经过吗?”
另一人粗声道,“没有错,那小王爷已被女王陛下抓了,受不住酷刑,吐露消息说玉大人被劫持到了这里。咱俩好好在这儿守着,等待王子一会儿带兵前来。”
“我瞧那苏酌辰油头滑脑的,未必说的是实话……”
“管他实话还是假话,咱们只是当差的,一会儿先按照王子的吩咐,把船板捅漏再说。嘿,这春末里水流急,船板一坏,本事再大的贼人也得葬身在河水中。”
玉栖和赵渊伏在草丛中,听得满脸沉重。
苏酌辰被女王抓了?
玉栖意味不明地看向赵渊,后者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人又说道,“说来也是孽缘,王子干嘛非小玉大人不可呢?我在王子府当差的哥哥说,就是因为王子要给小玉大人下……那种药,才被匪人钻了空子。想来药性一上来,王子反为别人做嫁衣了。”
另一人沉沉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不过王子说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小玉大人真与贼人有什么勾结,那便只能使些强行的手段,将她给……嘿嘿。”
“给怎么样,你倒是说。”
“你可见过驯兽用的笼子?王子要将她的衣衫除了,关在暗牢里,金屋藏娇。听闻那小玉大人生得国色天香,一双眼睛如水晶一般。若是我能轮到看守她的差事,嘿嘿,现在立刻死了也值得。”
“难以想象,难以想象。不过我是你亲兄弟,若真有这种好事,你可别忘了我。”
……
那两差役的嗓音越来越低,还伴随着阵阵笑声,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
玉栖死死地咬着唇,指甲掐在掌心里,快要沁出血来了。
她何曾被这样羞辱过,况且这人还是施昭云了。她又怒又哀,泫然欲泣,忽又想起当着这两个贼子的面,不应该落眼泪,应该拿起长刀狠狠地报复回去。
赵渊见此,将她紧攥的双手松了,轻柔地揽在怀中,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两下。
随即,他将锐冷的目光投向那窃窃私语的两人,蕴含暴风雪一般的杀意。
赵渊飞身上前,手起刀落,将那两差役一刀结果一个。那两人哼都没哼一声,到头便跌进了滚滚白流中。
玉栖擦擦眼泪,也从草丛中奔出来,眉间愁云难散。
赵渊擦擦手上的血,啐了一口,冰冷的神色没移半分给那两头死尸。他率先跃上船板,朝她伸出手来,“来,把手给我,拉你上来。”
玉栖立在原地,恨然不动。
赵渊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温声道,“放心栖栖,有我在,没人敢那样对你。若是谁敢对你不好,咱们便将他一刀斩了,别把那些脏东西放在心上。”
他不时常安慰人,蓦然安慰一次,竟有奇妙的效力。
有种又痒又温暖的情绪涌上心头,玉栖迟疑了片刻,终于把手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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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60章
◎回府◎
两人才刚上船,就听船上窸窸窣窣,似有个人影。
玉栖怕还有施昭云的人潜伏在船舱里,下意识捏紧了赵渊的手。
赵渊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好像在挑衅她,怕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从前见面不是吵架就是相顾无言,她还从没有过这般小鸟依人的时候。
赵渊将玉栖掩在身后,沉着嗓子道,“出来罢。”
那人影仍然不动。
玉栖狐疑地望向赵渊,赵渊道,“若再不出来,便叫苏老将军亲自来揪你。”
苏老将军?
还没等玉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人影就动弹了两下,猛地,蹦出一紫袍少年来,笑嘻嘻地道,“陛下怎知是臣在此?”
赵渊冷眼道,“这很难猜么,藏都不会藏,衣角早就露出来了。”
这样亮晶晶的骚紫色,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苏酌辰一人爱穿,绝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原来是看衣服识人……玉栖没想到苏酌辰会在此处,皱眉道,“你,你不是被女王捉住了吗?”
苏酌辰眯着眼睛看向玉栖,想起之前被劫船扇耳光的仇来,气氛略微有些凝滞。但赵渊在此,这口气只能忍了。
苏酌辰哼了一声,略有得色地道,“那本是故意的,凭小王的本事,怎么可能被那个女人给抓到?”
其实这话有吹牛的成分,他前日去将女王引开,中途确实失手了,被女王捉到了皇宫去。女王本待将他严刑拷打,他却脚底抹油先跑了,还散出消息说小玉大人在码头,引施昭云那些人往码头这边赶来。
玉栖不大高兴,“你干嘛要这么做,这是引狼入室。”
苏酌辰啧了一声,“诶,这怎么是引狼入室了?施昭云若是一直找不到你,必然不死心,把他引过来好好捉弄一番,才能叫他彻底断了念。”
玉栖仍是不平,赵渊握了握她的手,打断道,“栖栖,你想不想报复一下?”
玉栖懵懂,赵渊扬了扬下巴,点向河里那两具死尸。
玉栖犹豫了一下,终是克服羞赧和屈辱,问苏酌辰,“刚才那两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苏酌辰点了点头。他瞥见赵渊和玉栖紧握的手,一时黠心大起,再加之此刻在宫外,尊卑礼节框得没那么死,便大胆地管玉栖叫了声“阿嫂”。
“阿嫂,那是小王亲耳听见的。这位王子,用心可龌龊歹毒得紧呐。”
这般称呼入了玉栖的耳,登时令她有几分异样。赵渊倒吸一口气,咳了咳,却没管。
当下玉栖勉强被说服,船帆扬起,三人顺着水路一路顺流向东。
行船没多久,施昭云就远远地追了上来,但不到一会儿就看不见影子了。
原来是苏酌辰事先诱施昭云来此,又在后者的船上动了手脚,使得施昭云自作自受,所乘之船沉了。
至于会不会死,全凭造化了。
玉栖站在船板上痴痴望着滚滚白流,和两岸郁郁的草木,忽然感觉自己的一个月越国之旅像一场梦般虚幻。
细想来,女王待她很好。若是没有施昭云从中当搅屎棍,她们其实可以成为知心的姊妹。
只可惜,女王有女王的宿命,而她也即将要回到澂朝去……这一走,恐怕今生都难以再见了。
玉栖心中五味交杂,既有对过去的不舍,又有对前路的担忧和迷茫。
赵渊来到她身边,见她一个人伫立在风中,一言不发地沉思,
“怎么,施昭云的船沉了,你担心?”
玉栖听他这不冷不热的一句,还以为他喝醋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说不上担心。只能说恶有恶磨,活该吧。”
……
借助春末河水暴涨和东风之力,船很快就到了澂朝边疆之内。
兜兜转转了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赵渊遵守约定,没有将她带回皇宫,而是把她送回了玉府。
临分别前,玉栖轻轻问他,“陛下曾答应了封我做官,让我也享受在越国同样的俸禄和名位,可还记得吗?”
赵渊闻此,忧愁地一愣,随即看见她眼睛小星星似地乱眨,才意识到她在说笑。
他也笑了下,“自然记得,不过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
春风中,他吻了吻她的唇,用极小极轻、近乎神秘的音色道,“因为我得先娶你过门,皇后的礼节可不简单,怕你忙不过来。等咱们的喜事一毕,你要做这么官朕都封给你。”
玉栖不悦,满心觉得,他是在骗婚。
她摇摇头,“我未曾答应嫁给陛下,还请陛下先封我当官。”
赵渊扬眉,“我朝向来是以科举甄选人才。你若是等不了,便去考功名吧。若是考中了,朕一样封你。”
这当然又是推搪的话。
玉栖觉得多说无益,不愿再陪他在这冷风口里待着,转身就要回府。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来,“我的解药呢?”
赵渊笑一笑,“凭良心,你真觉得朕会给你吃毒药?”
说罢,一扬马鞭,纵马走了。
玉栖独自一人站在玉府门口良久,想起这几日来身体却无半丝不适,反而越发爽利了,确不是服了毒药的征兆……不禁懊恼,自己又被耍骗了。
玉远山早知玉栖今日要回府,带了全家老小来接驾,不想陛下未曾停留,只将玉栖放在了玉府。
他对这个屡次惹祸的女儿又恨又无奈,但因着陛下的关系,也不好苛责,只得说些场面话,叫玉栖进了府。
一家子热热闹闹,为玉栖做了一顿团圆饭。这当然也是因为她要当皇妃的缘故,过去的她何曾享受过这种待遇。
玉梧许给了尚书府的嫡次公子,不日将出嫁,可比之玉栖的身份,还是差了一大截。大夫人眼见自己女儿被比了下去,心中不爽,却不敢明着苛责玉栖,只阴阳怪气了两句。玉栖也没客气,悉数怼了回去。
饭后,玉远山终于忍不住,拉着玉栖小声问道,“你跑到那什么越国,一去就是一个来月,究竟做什么了?家里人可都快急死了。”
玉栖敷衍道,“放松一下-身心罢了。爹爹放心。”
玉远山脸上皱了数道褶,“放心?如何能放心?那日-你不告而别,还打晕了你哥哥,为父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说着把白发揪出来给玉栖看,又问,“陛下送你过来时,和你说了那么半天的话,是想给你什么位份?陛下为何不直接接你进宫,只让你住在玉府?你这丫头,是不是真开罪了陛下……”
他最怕自家这不知死活的丫头得罪了圣上,到时候她自己一人倒霉不说,满门都跟着受牵连。
玉栖知玉远山的心思,最是厌恶他这副嘴脸,故意道,“不瞒爹爹,我确实得罪了陛下,所以他才把我送回玉府。至于以后,令有新人在侧,应该也不会再接我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