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她怎么会突然过来?!
徐令姜和叶知秋,还没来得及出去迎,挡风毡帘就被掀开了。
额头上勒着抹额的叶夫人,带着人从外面进来,眼神刀子似的,朝叶知秋剜去,结果就看见了叶知秋手上的和离书。
叶夫人顿时双瞳喷火,扑将上去。
她一把夺过和离书,狠狠朝叶知秋挥了一巴掌,怒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出去这几年,好的没学到,反倒学起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来了!这些年,你在外面东奔西跑的,是谁替你在府里孝敬父母?是谁替你操持家务的?!”
叶知秋愧疚的抬不起头。
叶夫人怒目而视:“告诉我,是谁?”
“是……是令姜。”
“你既知是她,为何又这般负她?!”
叶知秋不答话了。
徐令姜很感激,叶夫人在此时,愿意为她出头,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愿再强求,便道:“他既已钟情旁人,强留无意,婆母,儿媳自请求去。”
“自请求去什么!我给你做主!”
叶夫人不愿意,这个媳妇她是用惯了的,更何况,徐令姜掌管中馈,待人接物,样样做的都很好,每次出门赴宴,带她同去都十分有面子,而且——
“令姜是你亲自求来的,当年你父亲嫌弃徐家门户低,不肯同意这门婚事,是你跪了一天一夜,才让他松了口。如今你们成亲不过四载,你这个不成器的,竟然、竟然……”
说到激动处,叶夫人身子猛地晃了晃。
“母亲!”叶知秋上前欲扶她,却被叶夫人甩开。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问:“如今你大了,也有官职了,我说的话,你还听不听?”
叶知秋立刻点头。
“好,那我要你现在就给令姜道歉!”
叶知秋看了一眼徐令姜,低声道:“令姜,对不起。”
徐令姜没答话,只平静站着。
事到如今,道歉有什么用呢!
叶夫人也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完的事。
她拉住徐令姜的手,嗔怒瞪着她:“要不是我听说,今日来回事的管事婆子都被挡了,不放心过来瞧一眼,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让人来叫我?”
徐令姜眼睫轻垂,她确实没打算叫叶夫人。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忒老实了些!罢罢罢,你性子软,这事我替你料理。”说着,叶夫人转身,看向叶知秋,冷着脸问,“人你是自己处理,还是让我动手?”
叶知秋心下一惊:“母亲,不可!”
“不可什么?!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由我来做。来人,立刻去倚柳巷,把那狐媚子给我绑了,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叶夫人身边的妈妈应声,当即就要去。
叶知秋一撩衣袍,跪下道:“母亲,芸娘已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似平地惊雷,震的叶夫人脑袋嗡嗡响,她跌坐到椅子上,又气又怒:“混账东西!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竟敢抢在主母前有孕,她,她……”
叶夫人气的发抖,下人见徐令姜站着没动,忙上前来为叶夫人顺气。
叶知秋与徐令姜成婚四年,膝下尚无子嗣,一直是叶夫人的心病。外室既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发卖了,可——
叶夫人看了一眼徐令姜。
儿子私养外室已然有错,又让外室抢在主母前有孕,这无异是在打徐令姜这个正妻的脸!
若此时,自己直接开口,让将那外室抬进府里做姨娘,定然会让徐令姜心寒,也难保那外室入府后,徐令姜不会私下对付她!
叶夫人心里合计过后,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先将人养在外面,让人好好伺候着,待瓜熟蒂落后,便去母留子,将孩子养在令姜名下!”
叶夫人想,徐令姜一贯心善,纵然她现在很生气,但也绝对不会罔顾人命的。只要她开口,自己便能走下一步了。
却不想,叶知秋率先跳出来反对:“母亲,我不准您伤害芸娘!”
叶夫人简直都要被气死了。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儿子!徐令姜是正妻,他若想纳妾,如何越得过她?!只要徐令姜给个台阶,这事就好办了。
叶夫人没搭理叶知秋,扭头去看徐令姜。
见徐令姜还是一言不发,叶夫人火气顿时蹭蹭往上冒,他们母子都要吵起来了,她竟然还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这般死板无趣,难怪儿子会养外室!
叶夫人气的七窍生烟,索性不再管徐令姜,只道:“罢了,看在她怀有我叶家骨肉的份上,我做主,将她纳进府里来。”
“母亲……”
“你闭嘴!”叶夫人没给叶知秋开口的机会,而是冲徐令姜摆起婆婆的款儿来,“这次的事,是知秋做的不对,我刚让他给你道歉了,待那外室进了门,我也会亲自盯着,让她向你赔罪。但只一点,咱们府里容不下那种拈酸吃醋,耍阴私手段的人……”
徐令姜就那么站着,像以往每次,叶夫人给她说教时那般。那时候,无论叶夫人说什么,徐令姜都会乖巧听着,可今日,她却突然觉得厌烦。
整整四年,她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呢!
叶夫人还在继续说:“令姜啊,做人不能太贪心,你看看华京,有哪个男人,是只守着正妻过日子的,知秋能守你四年,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你放心,就算将来那外室生了长子,她也绝对越不过你,她……”
“婆母!”徐令姜一贯知礼,但这次,她却打断了叶夫人的话,语气淡然,“非我不能容人,而是他的心上人,不愿为妾。”
叶夫人听到这话,去看叶知秋。
叶知秋道:“母亲,芸娘她不愿为妾。”
“她既不愿为妾,又同你厮混什么?!”叶夫人摔了茶盏,气的直哆嗦,“那个小娼妇,以为仗着自己有了身子,就能挟子上位了?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一个乡野村妇,让她进府为妾,已是天大的恩典了,她竟还想鸠占鹊巢做当家主母,怎么不上天啊她!
徐令姜再不济,出阁前,也是名满华京的才女,做的画还曾得官家亲口称赞过,那个乡野村妇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儿子真是脑袋坏掉了,竟然还想休了徐令姜娶她!门都没有!!!
叶夫人拍桌怒吼:“你去告诉那个小娼妇,要么乖乖进府为妾,要么去母留子,若她还不识抬举,那就一碗落胎药灌下去,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让她自己选一条!”
“母亲,您不能这样,芸娘既跟了我,我自是要护她周全的……”
徐令姜看着自己的丈夫,此时为另外一个女子,跪在婆母面前哀哀求情,她只觉好笑。
也是这一瞬间,徐令姜突然想起来了,四年前让她动心的,其实是那场烟花,而叶知秋只不过是那场烟花里的点缀而已。
婚后这四年里,但凡她被压的喘不过气时,便会在那场烟花里寻找慰籍。可时至今日,徐令姜却突然醒悟了:心动慰籍都是那场烟花给的,这个男人,其实什么都没给过她。
叶夫人捂着胸口,气的脸色发白,怒骂道:“那个狐媚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你做出忤逆父母,抛妻这等事来!来人,来人,立刻去倚柳巷,把那个狐媚子给我打死!打死!!!”
孙儿跟家宅安宁相比,叶夫人选后者。
“母亲——!”
徐令姜不想再听他们母子拉扯了,她开口道:“婆母,我们成婚后,聚少离多以致爱淡情弛,如今他既另觅佳人,儿媳愿成全他们自请求去,还望婆母允准。”
说完,徐令姜朝叶夫人行了一礼。
叶知秋看向徐令姜。
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徐令姜只在他说,喜欢的人不愿为妾时,有一瞬的惊愕,但旋即又归于平静。她没有哭闹,没有质问,若不是叶夫人来,她是不是也会那般平静的签下和离书?!
“求去什么?!”叶夫人又将火气全撒到了徐令姜身上,“若非你呆板无趣,他又为何会被那狐媚子迷的失了心智的!如今他为那狐媚子要休了你,你倒好,不想着怎么挽回丈夫,还左一句自请求去,右一句自请求去的,我当初怎么选了你做儿媳妇?!真真是朽木……”
叶夫人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由远而近的男声打断了:“当初是你们叶家主动求娶的,如今女婿养了外室,就嫌弃我这女儿蠢笨了?”
叶夫人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
话音刚落,官服未换的徐弘礼和叶筠,便从外面进来了。
叶夫人见自己丈夫也在,这才松了口气,又赔笑道:“亲家公来了,来人,快看茶。”
“不必了!”徐弘礼满面怒气,直接切入主题,“徐某自知门不当户不对,原也没想高攀贵府,是贵府央求再三,这才应允了这门婚事。小女虽蠢笨,但好在勤快好学,嫁入贵府四载,侍奉公婆,操持家事,虽没做的十分好,但也事事尽心了。如今女婿在官家面前得了脸,便嫌弃我这女儿蠢笨,想休她另娶旁人了?”
第3章 和离下
◎不是你要与我和离,而是我要与你和离。◎
徐令姜没想到,徐弘礼会来。
见帘外,兰姨的身影一闪而过,便知是她让人去请的。
叶知秋被说得满面羞愧:“岳父大人,小婿……”
徐弘礼呛声道:“徐某可当不起叶将军您这声岳父大人!”
叶夫人顿时没了主意,在徐令姜面前,她还可以摆婆婆的款儿,可现在徐弘礼来了,她就没辙了。
叶夫人看向丈夫。
叶筠捋了捋胡子,这才劝道:“徐兄稍安勿躁!男人慕艾,乃是常事,但请徐兄放心,令姜是我们认定的儿媳妇,这一点,无论……”
“父亲!岳父大人!”叶知秋又跪了下去。
原本他是打算先斩后奏的,但如今双方长辈都已知晓,便只能如实相告了:“令姜温柔贤惠,勤俭持家,事事都做的极好,是小婿对不住她。您要打要骂,小婿都绝无二话。但只一件,小婿心悦芸娘,已答应要娶她为妻,万望父亲、母亲、岳父大人成全。”
这话一出,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叶夫人惊叫道:“知秋,你在说什么浑话?!还不快向你岳父赔罪!”
儿子是疯魔了不成,那个乡野村妇,如何比得上徐令姜!
徐弘礼气的脸色铁青,冷笑连连:“好一句万望成全!当年是你三媒六聘迎娶我女儿过门,如今为扶外室上位,竟要无情休弃她?!叶知秋,我女儿并不是非你不可,可你这般见色忘义,实在是欺人太甚!我徐家虽不如你们叶家,但我徐某人也绝不允许,女儿受这般委屈!”
帘栊响动,有侍女进来奉茶。
叶筠道:“徐兄,你且消消气,待我来教训这逆子。”
叶夫人也忙道:“是啊是啊,听闻亲家公擅品茶,这是陛下前几日赏的雪芽茶,亲家公尝尝滋味如何!”
“陛下赏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徐弘礼冷声说着,但到底还是敛袖坐下了。
叶夫人又忙命人将炭盆拨得旺了些,叶筠坐在主位上,双眸毫无波澜,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叶知秋,问:“当初你也是这般求我想娶令姜的,如今却又故态萌发,这一次,你可想好了?”
顿时,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全落在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一咬牙,长磕而下:“孩儿想好了,求父亲成全。”
严夫人眼皮猛地一抖。
徐弘礼气的又将茶盏摔回桌上。
叶筠轻轻颔首,并未说什么责罚的话,而是道:“当日你求娶令姜时,跪了一天一夜,那么这次,你也该让为父看到你的诚意。”
叶夫人惊呆了。
儿子糊涂也就算了,丈夫怎么也跟着糊涂起来了!
“哐当——”
徐弘礼重重拍着桌子,怒气冲天站起来:“你们叶家简直是欺人太甚!好,既然如此,那我这便进宫,去求官家做主!”
说着,便要拂袖而去。
叶夫人忙劝道:“哎呀,亲家公,有话好好说啊!”
徐弘礼满面怒容:“他铁了心要休我女儿,将那外室扶正,这还有何好说的!”
叶夫人一个头有两个大。
儿子眼下刚在官家面前得了脸,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等着抓他的错处呢!若他现在休了徐令姜,扶那外室上位,那帮御史又岂会放过他!
可偏生,儿子现在鬼迷心窍了,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娶那外室做妻,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叶夫人正头疼时,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徐弘礼的后宅,当即张嘴就道:“既然如此,不若就效仿……”
“诸位长辈,可否听我一言。”
一道敲冰戛玉的声音,打断了叶夫人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就瞧见徐令姜立在光影里。
若不是她开口,压根没有人意识到她的存在,一看到徐令姜那张脸,叶夫人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正要继续说时,叶筠却道:“你说。”
徐令姜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膝盖一弯,跪在叶知秋身侧:“儿媳嫁入府中四载,两位高堂待我如亲女儿一般好,儿媳感激不尽。可这些年,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早已琴瑟不调,至今日,夫妻情缘已尽难再续,儿媳请求两位高堂并爹爹,允了我们二人和离,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徐弘礼猛地扭头,目光似寒箭,射在徐令姜身上,但徐令姜已俯首,深深叩拜下去了。
叶筠捋着胡子,没说话。
叶夫人都要被气晕了,而徐弘礼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但他却只将矛头对准叶知秋:“为了扶外室上位,逼迫正妻主动求去,这种见色忘义,色令智昏的人,如何堪当主将!我要去面见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