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箐和赵三娘进去时,李家乱糟糟的。
兰姨见到霍箐,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满脸泪痕,不止哽咽道:“霍大夫,你快来看看,你快来看看我们夫人!”
李慕载也看向霍箐。
一向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人,此时脸上也带了几分惊惶无措。
若是平常,霍箐兴许还会调侃几句,但瞧着纱帐里,面色苍白的徐令姜,和她衣襟上刺眼的血渍,却是什么都没说,立刻快步过去替徐令姜诊起脉来。
兰姨一行人齐齐盯着霍箐。
过了好一会儿,霍箐才收回手,转头道:“没什么大碍,她是这几日没吃好没睡好,才会骤然昏厥。”
“可夫人晕过去之前,还呕了一口血。”
兰姨满脸惶然,不是她不信霍箐的医术,而是她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他们夫人如今才双十之年啊!
“无碍的,她因忧思过度,导致郁结于心,那口血吐出来,气血就顺了。”霍箐如是说,将徐令姜的手放回箪席上,指了指外面,示意去外面说。
兰姨和李慕载立刻随她出去。
霍箐当着李慕载的面,又问了些许徐令姜这几日的情形,兰姨一一答了,霍箐点点头:“那便是了,若不是连日来茶饭不思,兼之夜不能眠,她脉象也不至于虚弱到这种地步。”
一听这话,兰姨又想哭了。
自李慕载下狱之后,她是亲眼看着,徐令姜日渐消瘦的。
“所以有件事,我得同你们说。人身体一旦虚弱,其他病症也会找上来。”
李慕载的手倏忽间握成拳,他紧紧盯着霍箐。
霍箐道:“应该是风寒,但你们也知道,夏季的风寒一向难治,所以一下子就痊愈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兰姨囫囵点头,泪眼婆娑道:“霍大夫,我们夫人就全拜托您了,您……”
“兰姨,你再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啊!”
霍箐打断兰姨的话,又扭头,去看李慕载,语气由衷道:“李慕载,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什么德了,竟然能娶到令姜这样一个好夫人,你可要惜福啊!”
说完,便进屋内去开药方。
兰姨抹着眼泪,乜了李慕载一眼,神色带了几分不平,可想到刚才李慕载进来时的惊惶,以及李慕载如今的身份,再多的不平,此时也得悉数压进心底,兰姨恭声道:“夫人这边有我和霍大夫看着,公子先去梳洗换身衣裳吧。”
李慕载嚅动了下唇角,似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只轻轻颔首,步履沉重去了隔壁房中的净室。
待李慕载沐浴过后再出来时,便有小厮来报:“公子,宫里来人了。”
李慕载应了声:“让管家先招呼着。”
说完,便径自往房中去看徐令姜了。
小厮顿时目瞪口呆。
向来都是皇命大于天的,可他们家公子,竟然说让管家先去招呼着?!见李慕载头也不回的走了之后,小厮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去找管家了。
李慕载先进去看过徐令姜,这才去了前厅。
大监原本正在同管家说话,见到李慕载进来,忙站起来,恭敬行礼道:“老奴参见殿下。”
李慕载轻轻颔首,在主座上落座。
大监立刻说明来意,赵承贞在宫中听闻徐令姜病了,专程拨了两个太医,来为徐令姜看诊,并赐了许多补品药材。
李慕载谢过恩之后,让人带太医去了。
大监又道:“还有一事,老奴从宫中走的时候,官家曾特意交代,让老奴转告殿下一声,殿下被人诬陷一事,官家定会严查,给殿下一个交代。”
所谓的交代,到最后也不过是斩草不除根而已。
现在徐令姜还病着,李慕载没心思搭理这种事,便道:“那我便多谢官家了,劳烦公公回去之后,替我叩谢圣恩。”
两人说了几句官腔之后,大监也没再久留,便带着人回宫复命去了。
李慕载又回了院中。
恰好赵三娘端了药来,原本这药是要递给兰姨的,但赵三娘见李慕载来了,索性手腕一转,便将药碗送到李慕载面前,盯着他,道:“皇孙殿下,令姜为救你来回奔波,你为她侍奉几回汤药,不过分吧?”
李慕载的眸光落在药碗上。
兰姨见状,立刻道:“还是我来吧!”
毕竟李慕载如今的身份,可不比之前。
兰姨正要伸手去接时,一只大掌先她一步,稳稳接过药碗。
李慕载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小杌子上,又坐到床边,将徐令姜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而后端过药碗,一勺接着一勺,为徐令姜喂着汤药。
他全程动作温柔细腻,像是在呵护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看的兰姨瞬间想掉眼泪。
霍箐见状,便将兰姨拉出去了,给了他们小两口独处的空间。
因徐令姜还昏睡着,这药并不好喂,一碗药几乎喂了两刻钟,但李慕载却没有半分不耐烦,喂完药之后,他用帕子轻轻替徐令姜擦拭着唇角的药渍,而后就着这个姿势,将人从背后揽入怀中。
徐令姜本就清瘦,他入狱这几日后,她愈发瘦了,隔着薄薄的衣衫,李慕载都嫩感觉道她后背蝴蝶骨的锋利。
李慕载拢住徐令姜,眼里蓄满了浓郁的愧疚。
诚如霍箐所说。徐令姜这次的病,来势汹汹。
当天下午时,徐令姜便又突然发热了,尽管有霍箐和两位太医在,李慕载仍不放心,全程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照顾,是以李慕载也不知道,外面早就翻天覆地了。
早朝散了不到一个时辰,李慕载是端贤太子之子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华京各处,百姓们顿时议论纷纷。
安王府此刻也在议论此事。
“李慕载既是端贤太子之子,那他就是正经的嫡出,恰好当今官家膝下无子,那李慕载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了吗?!”安王说完,气的将茶盏摔到桌上,恨声骂道,“李慕载的身份今日刚曝出来,这些话就在坊间大肆传开了!六王兄,你说今天这事,真的是巧合吗?!”
康王闻言,冷笑反问道:“七弟觉得,今天这事像是巧合吗?”
“我瞧着不像啊!可要说不是巧合,又很奇怪啊,毕竟上书攀咬李慕载的,可是我们的人。我们明明是要除掉李慕载的,怎么到头来,我们反倒成了他的踏脚石了呢?!”
安王对这种阴谋阳谋的事,完全搞不明白,只得烦躁看向康王,想让他给自己说道说道。
康王将手中的盘核桃压的咯吱作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呢!”
当初查李慕载的过往,查的十分顺遂时,康王就有些怀疑的。
可偏生出了叶逢春那档子事,赵昱瞒着自己,将此事闹了出来,他骑虎难下,只能就这么上了。却没想到,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当今圣上表面上看着,温润仁和,实则疑心病比谁都重。
李慕载若自曝身份,依照当今官家的性子,他必会怀疑李慕载有所图,最好的办法,便是他的身份‘被迫’曝光,这样便可粉饰太平。
若别人是这个踏脚石,康王定然会仰天大笑三声,然后赞叹李慕载好计谋。可这个踏脚石变成他自己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为他人做嫁衣?!”安王一脸茫然,“六王兄,你可否再说的明白一些?”
康王瞥了安王一眼,默默将手中的盘核桃扔在桌上,起身道:“七弟,我送你两句话。第一,离李慕载越远越好,你玩不过他,甚至有可能被他玩儿的,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王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六王兄,我……”
康王抬手打断他的话:“第二句,没事多吃点核桃,补脑。”
说完,康王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安王一脸凌乱的坐在厅堂中。
出了安王府,上了自家马车之后。
康王先前伪装的斯文外表,一瞬间被剥了下来,他一把将小几上的茶具摔到车壁,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后,碎渣落在地上。
车夫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康王这人,表面上整天笑呵呵的跟个弥勒佛一样,每次发脾气,或者心气不顺,就喜欢摔瓷器听声泄愤,是以马车内,常年都备着三套瓷器,让康王做发泄用。
不过因为那些瓷器都十分名贵,是以平日里,康王摔一两套气便消了。可今日,他一连将三套都摔完了,却似乎还没有消气的样子,听的车夫不禁觉得胆战心惊,赶起马车来愈发用力了。
他一个玩鹰的,最后却被鹰啄了眼睛,这对康王来说,是奇耻大辱。
还有赵承贞,他今日在朝堂上,表现出一副仁慈长者模样,可他赵承贞骨子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真当他不清楚么?!
哼!他赵承贞无非是觉得,鲁王府如今衰败了,再无力与他抗衡,怕他独大,日后威胁他赵承贞的皇位么?
恰好这个时候,赵承贞知道了李慕载的身份,所以赵承贞便想着,让李慕载和他斗,他赵承贞坐收渔翁之利么?!
康王气的重重捶了一把桌子。
他将官家的打算摸的一清二楚,能连官家都敢利用的李慕载,想必也是算准了这一点的,所以才敢兵行险招来这么一手。
如今他们三人都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如今既已上了赌桌,除非身死,便谁都不能下桌。
不过没关系,他们不知道,他手上还有一个筹码——叶知秋。
第70章 合作
◎可你目前杀不了我,不如我们来谈谈合作?!◎
“哗啦——”
康王府暗牢深处, 突然传来铁链撞击声。
是叶知秋在昏睡中,不小心发出来的。
自官家下旨要将他们叶家满门抄斩之后,叶知秋吃完最后一顿断头饭, 怀着满心怨憎诅咒和无可奈何等死时,再睁眼时, 便已被人关在这里了。
手脚皆被戴上了沉重的手脚镣,能活动的范围也有限。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里不见天日, 蜡烛夜以继日燃烧着, 除了每隔一段时间, 会有人来用匕首划破他的手臂取血, 并给他灌补血的汤药之后, 这里再无人踏足,周遭一片死寂,仿佛这世间的活物只剩下他一个了。
最开始的时候, 叶知秋每日还会扯着嗓子喊。
可喊到嗓子都哑了, 却依旧无人搭理他之后,他这才不得不放弃。之后在冗长和压抑的寂静中, 叶知秋身体虽然被那些补药养的胖了很多, 可眼神却一日比一日呆滞。
“咯吱——”
空气中,突然传来细微的开门声。
昏昏欲睡的叶知秋猛地抬头。
那是门声!可他距离他上次被采血没过多久,补药也不是这个时候喝的,所以是将自己抓来的人来了?!
是李慕载?还是……
那脚步声愈发近了, 叶知秋踉跄着朝前扑去,却被身后的铁链死死拽住, 整个人呈被俘虏的姿态, 双手被迫朝后背去, 脚下也动弹不得了,可叶知秋却死死望着门口的方向。
那脚步声愈发近了。
很快!康王那张圆润白净的脸,便出现了外面。
“是你!果真是你!!!”
叶知秋恨的目眦欲裂,“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当初暗杀赵暝一事,明明是赵昱和他一起合谋的,可到最后,康王父子俩却推了他们做替罪羊,害得他们叶家被满门抄斩!他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叶知秋疯了似的朝康王扑去。
可他手脚皆被铁链锁住,整个人就像一只落在网里的鱼,越是挣扎越逃不开。
康王站在外面,欣赏了一会儿叶知秋的困兽之斗。
待侍从把椅子搬来之后,他才弯腰进来,施施然落座,吩咐道:“给小叶大人松绑。”
叶知秋愣了下,他没想到,康王竟然会让人给他松绑?!侍从立刻掏出钥匙,替叶知秋将手镣脚镣打开。
叶知秋甫一得到自由,便以猛虎扑兔的架势,朝康王扑过去,嘴上恶狠狠道:“我要给你们给我叶家满门偿命!!!”
康王纹丝不动坐着,脸上毫无惧色。
眼看着叶知秋就要得逞时,康王身侧的随从,动作迅如闪电一般,快准狠捏住了叶知秋被废的右手,而后一脚踹在叶知秋的膝盖骨上。
情势陡然调转。
只差一步的叶知秋,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半跪在康王面前。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为我们叶家满门偿命!!!”
叶知秋就像魔怔了一般,他双目赤红,眼神怨憎盯着康王,不断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康王淡淡一笑:“我就在这里,若你有本事来杀了我,那就请自便!但在杀我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那个情敌李慕载的真实身份,乃是皇太孙赵冕!”
原本还激烈挣扎的叶知秋,闻言猛地抬眸,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康王。
康王道:“我本来设计想除掉李慕载,结果却反被他利用了,今日李慕载的身份在早朝之上被爆了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坊间便全知道了,甚至有不少人都在说,当今官家膝下无子,李慕载是正经嫡出,储君之位,便非他莫属了。”
李慕载是赵冕?!
储君之位非他莫属?那他的仇还怎么报?他……
叶知秋想到一半,猛地抬眸,看向康王,顿时明白了康王同他说这话的意思。
叶知秋冷笑一声:“上次赵暝那事,我已经蠢过一次了,难不成你觉得,同一个火坑,我会跳两次么?!”
上次,他被康王父子利用,害得叶家被满门抄斩,这次,他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是康王意料之中的事。
康王微微一笑:“上次那事,是我们父子做的不地道,所以你若想找我报仇,我随时恭候。但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若想先杀我,这对你来说,是一件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