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这就……”
兰姨话说到一半,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
李慕载一进来,就见院中坐满了人。
众人围着火堆而坐,火堆上的羊腿,被烤的表皮金黄,正滋滋流油,满院子都是烤羊腿的香气,众人见他回来了,立刻站起来。
李慕载却是直接看向他们身后的残垣。
“塌都塌了,你再看它也好不了!行了,赶紧过来吃羊腿!我都快饿死了!”霍箐一面招呼着李慕载,一面催兰姨快点给片肉。
兰姨却没动,而是看向李慕载。
苏蕙瞬间变得不安起来。
她站起来,摸索着便要回去,徐令姜见状,轻声道:“李公子既然回来了,不妨也过来,一同吃吧。”
“多谢姑娘好意,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霍箐瞪着李慕载,“人家姑娘都开口了,你好意思拒绝吗你!赶紧过来,顺带商量商量重新砌院墙的事。”
李慕载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气得霍箐顿时破口大骂:“喂!李慕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你怎么能这么……”
骂到一半,见李慕载没进屋,而是往院门口的方向走,霍箐顿时闭嘴了。
一到晚上,苏蕙眼睛完全看不见了,她见李慕载没动静了,便还是要走时,徐令姜他们的院门被敲响了,夏竹忙过去开门。
霍箐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蕙姨,你这究竟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爷啊!”
话落,见李慕载进来,霍箐才就此掀过这个话题。
众人围着火堆而坐,吃肉喝酒好不快活。
霍箐吃的毫无形象可言,还含糊不清夸道:“兰姨,你这烤羊肉的手艺,比隔壁那个臭婆娘酒楼里的厨子都好呢?”
兰姨等人呆了呆。
她们实在没勇气,让臭婆娘这三个字,在自己嘴里滚一圈。
李慕载突然开口:“赵三娘,住在你们正对面,是饕餮楼的老板娘。”
霍箐听到这话,乜了李慕载一眼:“原来你的嘴今天带回来了啊!”
今晚进来之后,李慕载几乎都没怎么开口。
李慕载没理会霍箐的调侃,见苏蕙已经吃完了,便道:“今日多谢款待,这院墙明日我会找人来修。”
说完,便带着苏蕙回去了。
之后,霍箐也走了,兰姨让夏竹收拾院子,她去给徐令姜铺床。
徐令姜捧了盏茶,歪在炕上出神。
兰姨边铺床,边同徐令姜说起两位新邻居:“那位霍大夫,虽然老没个正形,但看着倒不像是个坏人。而李公子子瞧着眉眼冷淡,可却是个重规矩的。”
徐令姜知道,兰姨说的是,明明院墙都塌了,但李慕载今夜进出,却全都走的是正门一事。不但如此,徐令姜还发现,李慕载和苏蕙,一言一行都十分有教养,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百姓出身。
“这两个瞧着都是好人,就是不知道咱们对门住的那位,秉性如何?好不好相处?”
徐令姜回过神来,笑笑:“好相处了,咱们就多相处,不好相处了,就少相处些,也没什么打紧的。”
兰姨:“姑娘说得是呢!”
徐令姜换了寝衣,躺在床上。
又想起刚才想到一半的事情,不过转念一想,无论李慕载他们,是不是普通百姓出身,都跟她们没什么关系,她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遂便将此事撂开了。
而徐令姜这边撂开了,李慕载他们那边,却在谈论她。
“我本来是不过去的,是霍大夫说,要过去商量重新砌院墙一事,我想着你平日里忙,就……”
李慕载打断她的话:“这些话,你不必再同我说。”
苏蕙顿时如惊弓之鸟:“我,我……”
李慕载:“今夜,霍箐的话,你可听见了?”
苏蕙面色惶然,不知所措。
李慕载负手而立,面容笼在暗色里,嗓音在夜色里有些发凉:“我们是母子,哪有做母亲的,每次见到自己儿子,不是毕恭毕敬,就是颤颤巍巍的?”
话是这么说,但——
李慕载的母亲,是身份尊贵之人,她如何能高攀。
从前,他们与邻里极少相处,所以旁人无从所知,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但如今,徐令姜住在他们隔壁,他们的院墙也塌了,之后接触必然会多,李慕载不想惹人生疑。
李慕载道:“从今往后,你只把我当儿子对待便可。”
苏蕙不敢真把李慕载当儿子,可咽下这种光景,她也不得不同意,便艰难点头应了。
交代过此事后,李慕载便回房沐浴了。
沐浴过后,他散着湿发,熄了灯坐在桌旁擦剑,心思却在漫无目的游走。
他没想到,隔壁新搬来的邻居,竟然是叶知秋的前发妻。
如今外面盛传,徐令姜不贤善妒,且无法孕育子嗣,才会与叶知秋和离,可李慕载却从中察觉到了猫腻,而且他也私下去打听了。
叶知秋与徐令姜和离的真实原因,乃是因为,叶知秋想扶外室为正。
可让李慕载想不通的是,那外室身份卑微,乃是个略通医术的孤女,纵然已有孕,那叶知秋大可将她纳入府中为妾,何以昏聩到如此地步,竟为她与发妻和离?!
李慕载眉头紧锁。
不过无论原因是什么,此人见色忘义,纵然是文武兼修,也是个不堪重用的。
“唰啦——”
李慕载收回思绪,将剑插入剑鞘,放于枕边后,便也睡了。
夜色渐浓,天地间一派静谧。
这小院极为僻静,自从搬来这里之后,徐令姜夜夜好眠,每天都是第一个起来的。第二天,她照例是最先起来的人。
只是今天,她刚走到院中,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第10章 情敌
◎她是来宣示主权的。◎
徐令姜心里一惊。
这么早,谁会来找她?!
兰姨和夏竹都还没起,敲门声还在继续。
徐令姜稳了下心神,走到门口,将院门打开。
打开后却发现,自己虚惊一场。
外面有人在敲门不假,可人家敲的是隔壁的院门。来人是个体态丰盈的女子,一身绛红色袄裙,臂弯里挂着个黑色雕漆食盒,正捏着嗓子在喊:“慕载,我来给你送饭了,你快开门呀!”
徐令姜顿时松了口气。
她正要将院门重新掩上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好心提醒:“李公子好像出去了。”
“好像?!”来人闻声转头。
四目相对时,徐令姜这才瞧见对方的模样,面如满月,丹凤眼柳叶眉,脸上薄施脂粉。而赵三娘也在打量徐令姜。
李慕载隔壁,什么时候,搬来这么个漂亮的女邻居,她怎么不知道?!
赵三娘眼里的防备,虽然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徐令姜瞧见了,徐令姜满头雾水答:“先前我听见了开门声。”
“这两家院子不隔着墙吗?你怎么……”
赵三娘话说到一半,院内又传来一道声音:“姑娘,你怎么又起这么早!是隔壁的李公子,过来修院墙了吗?”
徐令姜还没来得及答话,赵三娘已拎着食盒,三步并作两步蹿过来,脸上带着笑:“姑娘是新搬来的吗?喏,我就住在你们对门,这大冷天的,姑娘不介意我进去吃盏热茶吧。”
邻里一场,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三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令姜也不好拒绝,只得将人请进来。
赵三娘一进来,看见那道残垣时,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令姜说了原委。
赵三娘一把拉住徐令姜,立刻道:“你把这院子卖给我吧。”
徐令姜:“……”
赵三娘肖想李慕载已久。
先前,她便想买下这座院子的,奈何一直联系不到主家,如今徐令姜搬进来了,现在院墙又倒了,赵三娘觉得,这简直是老天爷在给她制造机会。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得先买了近水楼台!
徐令姜没想到,这新邻居一进来,第一件事,竟是要买她们的院子,她愣了下,摇头道:“抱歉,这院子我不卖的。”
“那我出两倍的价钱。”赵三娘锲而不舍。
夏竹在廊下烧水,闻言插话道:“你瞧我们像是因为钱,而卖房子的人吗?”
“不像不像,姑娘别生气,我就是特喜欢这院子,才请姑娘割爱的,要不这样,价钱你们开,怎么样?”
赵三娘眼巴巴望着徐令姜。
徐令姜满脸无奈:“我并非是想抬价,而是这院子已是我最后的容身之处了,我不会卖的,还请姑娘切莫再强人所难了。”
说完,徐令姜转身便进了屋。
“哎,我们再商量商量啊!”
赵三娘想去追徐令姜,却被兰姨拦住了:“这院子是我们夫人留下来的,我们姑娘是绝对不会卖的,阁下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夏竹,送客。”
夏竹应了声,立刻冲过来。
“哎,别介啊!”赵三娘美眸一转,又扯唇笑开,“好好好,我不买院子,但邻里一场,我在你们这里喝盏热茶,总还是可以的吧!”
最后,赵三娘凭借着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成功在徐令姜这里讨到了热茶。
入屋后,赵三娘慵懒倚在熏笼上,目光在屋内摆设上一一滑过,真心实意道:“我要是你,这样的屋子,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徐令姜笑笑,又给赵三娘续了茶。
赵三娘端着茶盏,幽幽叹了口气:“哎,是我强求了,你别生我的气,只是慕载平日里公务繁忙,我想着住的近一些,好方便照顾蕙姨。”
徐令姜点点头:“李夫人患有眼疾,确实需要人照顾,只是……”
“我明白的,”赵三娘立刻坐起来,拉过徐令姜的手,一脸推心置腹的模样,“我与你投缘,我就不瞒你了,其实,我与你隔壁的慕载,我,我们……”
说到这里,赵三娘突然又扭捏起来了,含羞带怯望向徐令姜。
徐令姜瞬间醍醐灌顶。
原来是因为这个,赵三娘才非要买她院子的!
赵三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令姜轻轻颔首,赵三娘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又将话题扯到了徐令姜身上:“我瞧你这容貌,这通盛的气度,不该住在这种地方啊!”
徐令姜笑问:“那我该住在什么地方?”
赵三娘很认真的想了想:“住在那种很大的院子里,穿华京里最时兴的衣裳,带不重样的首饰,出门时,会有很多丫鬟婆子服侍的那种。”
这话,赵三娘没撒谎,她看见徐令姜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
徐令姜闻言,却摇头笑道:“那样的日子,多无趣啊!”
那种日子看着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日复一日,将一个鲜活的人吸干掉所有的养分,最终活成别人口中的贤妻。
赵三娘愣了愣。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锦衣玉食的生活很无趣,她顿时对徐令姜起了好奇,直起身子问:“你先前说,这里是你最后的容身之处了,那你的父母是都去世了吗?”
“我爹爹尚在人世。”
赵三娘奇道:“他既在人世,为何会让你住在这里?”
“我刚和离归家。”
赵三娘一听这话,丹凤眼瞬间撑圆,名字可以是巧合,那刚和离归家如果也巧合,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那个,你……”
徐令姜知道她要问什么,便道:“外面说的那个徐令姜便是我。”
赵三娘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她走后,兰姨进来收拾茶盏,见徐令姜还歪在炕上,便顺嘴问:“那位赵三娘在游说姑娘卖院子了?”
“不是,她是来宣示主权的。”
兰姨:“?!”
徐令姜伸手指了指隔壁:“她想要的不是这院子,而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见买院子不成,便先宣示自己主权,徐令姜觉得,这做法有些好笑,但又有些羡慕赵三娘,她现在还有去喜欢人的力气,而她已经没有了。
往后余生,徐令姜只希望,自己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舒心自在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生活,是需要银钱的。
和离后,叶家将徐令姜的嫁妆悉数奉还,叶知秋还多给了徐令姜四年衣粮,但这些悉数都被方氏扣住了,徐令姜离开徐家时,只带了些微薄的体己。
修葺院子,置办东西,已花了大半,她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坐吃山空下去,而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便只剩下画了。
一念至此,徐令姜从炕上下来,去了画缸旁。
兰姨忙完,掀帘进来,就见徐令姜已穿戴整齐了,不禁愣了下:“姑娘这是要出门?”
徐令姜轻轻嗯了声:“兰姨,你同我一起吧。”
兰姨忙应了声,去换了身衣裳。
徐令姜将挑好的画装好,主仆俩一道出门,到院子时,见李家院中依旧无人,徐令姜随口问了句:“李公子还没回来?”
兰姨摇摇头:“兴许是去请匠人了。”
徐令姜便没再问了,她带了兰姨出门,留夏竹看家。
时值仲春,乍暖还寒。
一出去,冷意便扑面而来,兰姨想去雇马车,却被徐令姜拒绝了:“兰姨,你忘了,霍大夫说的了么,我身子虚寒,平日里就得多些走路。”
兰姨拗不过徐令姜,只得随她去了。
主仆俩出了弄梅巷,一路往东行走,最后到一品斋前方才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