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令姜要进去,兰姨一把拉住她:“姑娘莫不是走错了,这是买卖画的地方。”
“没走错,我来得就是这里。”
兰姨瞬间知道,徐令姜想做什么了,她忙劝道:“姑娘,咱们还没到这个地步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到这个地步了,也还有我跟夏竹两个,我们手脚勤快些,总能养得起姑娘的。”
“兰姨,”徐令姜正色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们跟着我,已经吃了很多的苦,哪有再让你们养我的道理?再说了,做画是我喜欢,也唯一擅长的东西,我用它来赚钱,远比你们轻松得多,好了,我心意已决,你就别再劝我了。”
说完,徐令姜率先进了画斋。
不远处的茶摊上,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头儿,认识啊?”
熊武见李慕载盯着徐令姜他们看,便问了一声。
李慕载转过头来,淡声道:“我邻居。”
“哦,原来是邻居啊!”一句正常的话,硬生生被熊武说的十分不正经。
李慕载一个冷眼扫过来。
熊武正要说话,旁边的张虎,一把将他头摁在桌上,一脸认真问:“头儿,你刚说,让我们三个,去帮你家砌院墙是吧?”
熊家兄弟和张虎,都是李慕载先前在厢军里的部下,年前李慕载被选入禁军,他们私下却依旧有往来,而且也一直保持着旧习惯,叫李慕载头儿。
李慕载正要答话时,熊武突然嚷嚷道:“头儿,你邻居出来了!”
李慕载转头看了一眼。
徐令姜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而她身边的兰姨,却是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似乎还在说什么,而徐令姜又径自进了另外一家画斋。
不过半刻钟后,徐令姜再度出来了。
她手上的包袱依旧在,瞧那包袱的形状,像是画轴,那么徐令姜频繁出入不同画斋的目的是什么,便不言而喻了。
李慕载收回视线,起身结过茶钱后走了。
徐令姜一连碰了好几次壁,才有一家画斋愿意收她的画,但老板是这么说的,“徐姑娘,若搁在以前,但凡你做的画,那绝对是人人哄抢的,可现在,你也知道,外面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听说现在徐大人每天上下值,都会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教女无方,我这画斋是小本生意,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话是这么说,但画斋老板拿着徐令姜的画,却迟迟没松手。
徐令姜便明白,这是有得谈的意思,她问:“那掌柜是如何打算的?”
“不如这样,”那掌柜扣下徐令姜的画,捋了捋胡子,“这几副画,暂且先放我店里,由我代姑娘售卖,若卖出去了,我们五五分,若是两个月内,仍旧没卖出去,那便原物奉还给姑娘,如何?”
“五五分?你怎么不明抢啊你!姑娘,我们走!这画我们就是烧了,撕了,也绝不给这种黑心肠的奸商!你把画给我!”
兰姨愤然上前,便要去抢画。
掌柜抱着画,立刻闪身朝后躲:“那四六怎么样?”
徐令姜没说话。
兰姨手已经伸过去了,掌柜将画放在桌上,看向拿主意的徐令姜:“徐姑娘,四六分,若你同意,我们立单据,若你不同意,这画你带走。”
兰姨指尖已经碰上画了,徐令姜的声音响起来:“三七。”
“那不成,三七太……”
徐令姜打断掌柜的话,语气平静:“掌柜若同意,以后我的画,全交给贵斋售卖,若不同意,我现在便将画带走。”
“不是我说,徐姑娘,你最近是不出门的吗?你是不知道,你现在的名声……”掌柜话还没说完,见徐令姜已经起身了,他立刻改口,“好好好,三七就三七。”
说完之后,又让立刻上了笔墨纸砚。
两刻钟后,徐令姜和兰姨才从画斋里出来。
兰姨气的浑身发抖:“这帮趁人之危的小人,他们肯定会遭报应!”
“他们遭报应之前,可得先帮我把画卖出去才好。”徐令姜一本正经的语气,成功逗笑了兰姨,笑过之后,兰姨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四年前,姑娘得官家称赞时,来徐家找你求画的人,如过江之鲫,但凡你有新作问世,皆被人争相哄抢……”
徐令姜道:“兰姨,今时不同往昔了。”
“今时不同往昔,不都是那脏心烂肺的叶家害的么?他们有本事做,却没本事承认,只会欺负弱女子,亏他们还是簪缨世家,我呸!一家子恬不知耻的东西!姑娘,上次因为要搬出去,我忍了,可这次,我忍不了,我……”
兰姨说到一半,突然又瞧见了位熟人。
第11章 奸商
◎徐令姜,我劝你别再垂死挣扎了。◎
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
有人正掀帘往外看,不是狼心狗肺的叶知秋,与他那个不知羞耻的外室,还能是谁!
叶知秋也看见了徐令姜。
他低低叫了声,“令姜”,立刻喊车夫停车。
兰姨瞧见了罪魁祸首,当即便要冲过去,找叶知秋算账,却被徐令姜一把拉住手腕:“兰姨,我们走!”
兰姨满脸惊愕:“姑娘!”
徐令姜一脸冷色:“我说,我们走!”
兰姨见她真的要生气了,这才满面愤然,跟着走了。
叶知秋正要下马车时,衣袍被一只柔软的手攥住,他回头,就见芸娘眼圈通红望着他:“郎君,你不要我了么?”
“我只是下去,跟令姜说几句话而已。”
自从和离后,叶知秋就再没见过徐令姜了,上次他同叶逢春侍女口中得知,徐令姜如今已经搬出徐家住了,今日在街上遇见,他想上前去问问的。
“你们既已和离,还有何话再说呢?”
芸娘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叶知秋心里却没来由烦躁起来:“你也说了,我们是和离的,并没有闹到此生不复相见的地步,怎么就……”
“大公子,少……徐姑娘走了。”
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叶知秋像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棍,刚才鬼使神差想下去见徐令姜一面的想法,瞬间被打没了。
他回过神,便见芸娘涕泣涟涟望着他。
“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我不下去便是了,好了,别哭了。”叶知秋坐回去,伸手将芸娘揽入怀中,低声哄着。
芸娘靠在他胸膛上,仰着头,泪眼婆娑问:“郎君,你是不是后悔了?”
叶知秋被问得一愣。
芸娘的眼泪又下来了:“我自知道,既无徐姐姐的家世,也无徐姐姐的才貌,本配不上郎君的。若是郎君后悔了,那便去把徐姐姐追回来吧,我愿意走的。”
叶知秋见芸娘抓着他的衣襟,哭的肝肠寸断,心下不忍,搂紧她:“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你能走去哪儿?”
芸娘:“我可以回凉州。”
“别说傻话。”
“我没说傻话,”芸娘直起身子,看着叶知秋,“郎君,我虽心悦你,但我不愿让你为难,若你心里还有徐姐姐,那你去把她追回来吧,我可以带孩子回凉州,以后再也不回华京,我……”
说着,泪珠扑簌簌往下滚。
叶知秋满眼心疼,抬手想去搂她,芸娘却躲开了。
“芸娘,非我食言而肥。而是我与令姜刚和离不足一月,若此时就迎你过门,只怕会引人猜疑。你也知道,如今官家有重用我的意思,若是此时有个万一,定会会于我仕途不利。”
叶知秋耐着性子,同芸娘说了其中的利害。
芸娘听不懂,她只问:“郎君当真不是对徐姐姐旧情难忘?”
“若我当真对她有什么,当初又何必与她和离?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我只是听说,令姜和离归家后,似乎过得不如意,如今既碰上了,便想着问一问,看能不能帮衬些,毕竟此事,错在我。”
听叶知秋这般说,芸娘才乖顺靠过去:“此事不怪郎君,都是我的错。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补偿徐姐姐的,可瞧徐姐姐刚才那样子,怕是还在生我们的气,想必郎君去了,她也不会见你的,不如这样吧,小妹不是素来与徐姐姐交好么?不如郎君将此事交给小妹做?”
事已至此,叶知秋不得不应。
将芸娘送回倚柳巷后,叶知秋便去忙公务了。
芸娘目送着他走远后,带着茯苓慢慢往回走,问道:“茯苓,你说郎君迟迟不肯娶我过门,当真是因为,怕别人猜疑他与徐令姜和离的原因,而影响仕途么?”
茯苓劝道:“哎呀,姑娘,您就别胡思乱想了,他们两个离都离了,怎么可能还会再有什么?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等着郎君迎娶您过门吧!”
话虽是这么说,但芸娘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
徐令姜与兰姨往回走,一路上,兰姨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了,徐令姜停下,看向兰姨,软了语气:“兰姨,非我怯懦,而是你可曾想过,今日若你当街闹开,会有什么后果?”
冷静过后,兰姨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气晕头了。
若她真冲上去,当街与叶知秋闹开,能不能替徐令姜洗刷污名还是两说,但这个举动,却已是将徐令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现在想起来,兰姨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幸亏徐令姜当时将她带走了,才没让她铸成大错,可——
“可是姑娘,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又如何能咽得下?”
这是徐令姜第一次说这话,兰姨顿时怔住了。
“是他叶知秋色令智昏,为扶外室上位,要与我和离的。可和离后,他为了怕此事影响仕途,便将过错全推到我头上,让我饱受非议。”
徐令姜素来冷淡,可说这些话时,眼里却有水光浮现。
兰姨心疼叫了声:“姑娘。”
“可是兰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得再等等。”
“我都听姑娘的。”
兰姨忙应声,用帕子给徐令姜拭泪,徐令姜又淡淡笑开:“不过你放心,我们等得起,有人等不起,应该快了。”
她们主仆俩相携走了。
而她们走远之后,原本紧闭的院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身黑色长袍的李慕载,从里面出来,眉头微蹙,旋即便朝家的方向去了。
快到家时,徐令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头见是李慕载,便停下同他打了招呼。
李慕载轻轻颔首,道:“我已请了人来砌墙,明日如何?”
徐令姜应了声好,两人便各回各家了。
原本说好了第二日砌墙的,可偏生天公不作美,当天夜里便下起雨来,淅淅沥沥一直不见停。
第二日的砌墙只得作罢,不过徐令姜院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画斋的老板冒雨亲自前来,激动道:“徐姑娘,大喜啊!你的画全卖出去了!您现下还有已经做成的佳作吗?若是有,也一并交给我吧!”
兰姨和夏竹闻言,都面露欣喜。
徐令姜却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叫住要去取画的夏竹,问:“买主是谁?”
“啊,这……买主不让透露她身份的。”
一见掌柜这模样,徐令姜便猜到了:“是叶知秋还是叶逢春?”
“哎哟,徐姑娘……”
徐令姜打断掌柜的话:“无论是他们兄妹谁,我的画都不买给他们,劳烦掌柜的,将画替我追回来吧。”
拿到手的银子,掌柜自然不愿意还回去:“徐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管他买主姓叶还是姓花,只要人家如数给银子就好了,你何必计较这个呢!要是你怕面子过不去,那就权当我今天没来过,你也不知道买主是谁,怎么样?”
“你这个……”
夏竹想为徐令姜出头,却被徐令姜拦住了。
徐令姜偏头看了兰姨一眼,兰姨会意,从盒子里取出一张契纸。
兰姨掷地有声道:“朱老板,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卖画之前,须得同我们姑娘商量,她若应允了,这画才能卖出,朱老板莫不是想毁约!”
朱老板瞬间变了脸色。
他昨天的关注点,只在徐令姜日后的画,都须经由他的画斋代卖,且都是三七分成不变上,当时听徐令姜要加这一条,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想着,谁会傻到跟银子过不去!
可谁曾想,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这种人!
而且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毁约的代价——
那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上述条款中,谁若毁约,须得按十倍向受损方赔偿!朱老板定下这一条,本是为了绑住徐令姜,结果没想到,现在却把自己坑死了!
徐令姜那几幅画,他狮子大开口,问叶逢春要了八百两。若是按十倍赔偿,那他就得给徐令姜赔八千两银子!!!
朱老板简直都想吐血了。
他阴恻恻看向徐令姜:“徐姑娘,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商量,可朱老板却给他的伙计递了个眼神,那五大三粗的伙计,登时从屋外进来了。
“你、你想干什么?”
夏竹惊叫一声,立刻和兰姨护在徐令姜面前。
“干什么?!”朱老板狞笑一声,“徐姑娘,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昨天我眼神不好,没瞧清楚,你把那契纸给我,让我再仔细瞧瞧。”
说着,朱老板也起身过来了。
夏竹吓的尖叫起来:“李公子救命啊!救命啊!!!”
朱老板冷哼道:“你今天就是叫天王老子来都没用!徐令姜,我劝你别再垂死挣扎了,乖乖把那契纸给我,也省得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