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慌乱,“姑娘,我,我一见姑娘!就像是一见钟情!姑娘,我心悦于你!我一定会中举,然后,然后给你赎身。”
我转身看着人那茫然认真的样子,“公子,我是风尘女子,这每天说心悦于我,要给我赎身的人多了去了,哪个不是张嘴就来?我们都没人会在意上心的,就算是真的赎了身,又有几个是上的了台面的?不都是为奴为婢?”
“不会的!我会对姑娘好,对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姑娘你信我!”他做出发誓的动作“我徐某对天发誓,一定会为……为……姑娘你芳名为何?”
我嗤笑一声,把他推出了门,“等你中举了再说赎身的事。还有,你记住,我叫……暮云兮。”
我会想着往事,不觉竟然拨错了琴弦,发出尖锐一声,惊动了床榻上的人。
徐梓辰迷迷糊糊地从我这床榻上醒来,我让他喝了那碗醒酒汤就赶紧走人。这一年间,他没少赖在我这,这醒酒汤的账还是从我月钱里扣的,倒不知道他能不能中举,在这么下去,我的月钱都经不住给他买醒酒汤的钱。
“姑娘,叨扰了!”他嘴边还挂着醒酒汤未干的水迹,总是冒冒失失的这么一个人,以后要真是中举了多令人不放心。
“姑娘,为了报答你,我给你提个字吧!”我这一年间,都习惯了他这种方式,屋内仅仅是他的画卷都堆了小两箱了,甚至我都有种我的笔墨从未干过的错觉。
我看着他又跌跌撞撞地离开,就像是隔三差五那样。我继续拨弄着琵琶弦,低眸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恍然间又是一年,看着醉花楼的春华秋实,赏着形形色色的过客,也逐渐习惯了楼下那秀才郎的身影。
他不参加赌局,来长安的两年间,凭着在烟花柳巷之地写诗弄辞也有了些人气。喝酒起哄的,都戏谑称他为“烟柳诗人”,他到也是不客气,欣然接受,有时候喝高了还会即兴作一首诗,时而赶上我出场,还要我给个旋律。
我不懂诗文、不懂书法、不懂字画,我看着他沉醉的样子,觉得他开心就好。做我们这种事的,不就图个客人开心就好吗?
夏日的时候,原先清馆的婳霜姐被送回来了,成了红馆的人。性情脾气也是大变了,我从她房间路过的时候,正赶上她发脾气,摔了好多东西,我害怕,没敢进去,只好抱着琵琶离开了。
婳霜之前是清馆顶有名的歌姬,一曲古琴下来赢得满堂喝彩啊,便被一个官老爷看中了。
婳霜姐姐心气很高,那官老爷据说也是个显赫人物,偏偏就看上了婳霜。有这样一位富老爷追求,婳霜更是骄傲,连走路都要仰着头伸着纤长的脖颈,就像是乡里打了胜仗的大鹅。
我听楼里的小厮说,那婳霜做清倌的时候就和富老爷有些不清不楚了,身价翻了几番,最后被赎走了,做了富老爷的第十个小妾。
她们都劝她慎重些,那时候我地位还低,还没有到她面前劝说的资格,只能在一旁听着。
“我和那九个小妾和那个正妻不一样,他是爱我的!他之前什么样我不管,现在我相信他会为了我改变的。”
婳霜过去的前几年,听说过得极好,她还曾回来给了醉花楼不少赏钱。富老爷宠她,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给她,她也因此更是骄傲,于是——
于是——婳霜仗着宠爱想要富老爷休妻逐妾,富老爷不愿意,便怄了好大的气。富老爷生气便又回到这里寻乐子,看上了另一个姑娘……
婳霜气不过,几次想要见老爷都无功而返,很快,第十一个小妾回了府。时光匆匆,婳霜没了富老爷的支持,也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偏偏又惹了正妻不快,便被送了回来。
据说,富老爷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随了正妻的意思。送来的时候,连钱都没有要,鸨妈妈也同情她,只能送她去了红馆。
我零零碎碎听了些,不知真假,只觉得唏嘘。更加坚信了,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虚情假意。
再次路过婳霜那得时候,她正在接客,不过客人很快便出来了了,骂骂咧咧地去找了鸨妈妈,直说三字:“疯婆娘。”
我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曾几何时,婳霜是我最羡慕钦佩的清倌,她软卧在角落,满地的钗子,她在那笑,我于心不忍便进入了房门给她披了件外衣。
在长安城,没有人会再在意她了。
没了美貌和爱情,风尘中的女子,什么都不是。
冬日的时候,徐梓辰便没太出现,也是来年就要科举了。少了他的日子,醉花楼的欢乐都少了一些,我起身准备去翻一翻柴薪,却碰到了桌上的字画。
卷轴从桌上滚下来,顺滑地舒展开了。
这上面的字,我认得,他教我读的。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收起卷轴,忽然楼里一阵惊呼,我还未来得及绑起来,小厮就告诉我:
婳霜,上/吊/了。
我耸耸肩,要说实话,我和她差了十来岁,对她除了前辈再无过多交集。只觉得这姑娘当真可怜,怎么偏就信了邪,明明生在红尘中,却还没有看透这万千男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这一年年底,我便及笄了十五岁已经是可以被赎身走的年龄了。鸨妈妈说她还不着急把我送出去说让我再弹个几年琵琶我默默应下了。
十七年科举,徐梓辰第二次没有中举。醉花楼放榜那天,酒楼里笑开了花,他倒是毫不在意,说三年不够那便再三年。
三年又三年,我怎知我还有多少个三年?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还熬的过三年又三年,可我不一样,我到了年岁,弹不动这琵琶曲就要离开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