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将军”,倒是解释了他的紧张是对赵赫延身份的缘故。
赵赫延却没有接这本书,“既然父亲肯将女儿嫁给我,应当跟我没有仇,对吗?”
黎弘景温和一笑,将书封捋了捋,放到他手边的桌案上,“将军何出此言。”
“定远军屯兵兖州,恰好兖州知府是父亲的门生。燕云北境以南,是大周朝的定州,而恰好,这位府尹的恩师也是父亲。这还不止,从兖州到定州,沿路关隘,除了武将,文官倒是与父亲关系匪浅。”
赵赫延语气平静,狭长的眼睑里甚至携了丝笑,只是太过冰冷,让人不寒而栗,“父亲莫要告诉女婿,这都是巧合。”
黎弘景眼睑微敛,端着一副清流先生的温和姿态,“这些门生学成后,回去报效家乡也是自然的。”
“景元之变发生两年后,父亲才到云溪村,这两年,您去了哪。”
黎弘景双手叠在身前,淡笑道:“阿延连我这个岳父也查啊。”
“父亲这样的教书先生,很难不让人好奇。”
“景元之变后,我无心恋政,便托病辞官,想来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往大周的北边去过,于是便和夫人游历了两年,小栖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后来同门说要回乡办学,聘我来当个先生,云溪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不喜欢。”
赵赫延目光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两年的时间,足够父亲看清楚大周朝出兵辽真的路线,然后再用十五年的时间,往这里一个个地部署人脉。这样的先生,不坐主京城当是本朝的损失。”
黎弘景笑着摇了摇头,“当官不过居于庙堂一隅,但当先生,却能改变和影响更多的人,至少我的学生不会因为贫穷而放弃学业。”
“这都不过是些小官,以父亲的能力,可堪帝师。”
赵赫延话音一落,黎弘景的瞳孔微变,只神色依然沉静,藏在袖袍下的双手紧了紧,“将军谬赞。”
“岳父是不是觉得,十七年的时间很长,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尤其这个人在十七年前还死了。”
黎弘景的目光看向窗外,“倒也不是,日头还是当年的日头。”
赵赫延指腹轻轻划过桌沿,“若不是看在小栖的份上,父亲今日不会坐在这里与我说话,至少,审讯房里,是不会有阳光的。”
黎弘景脸色一怔,就见赵赫延朝他一笑,像是晚辈对长辈的恭敬,“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可父亲到现在还在编谎话,景元之变前到底是什么身份被洗得一干二净,而我对窥探他人秘密毫无兴趣。”
“我方才说的句句属实!”
赵赫延指腹携起茶杯,视线没有看他:“我今日来,就是要父亲一句话。”
黎弘景手肘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若没有圣上御旨,我凭先生之令,能否直通定州。”
黎弘景瞳孔睁睁,“我不过一介草民……”
赵赫延猛地将手中茶盏掷向地面,乍破之声传来,而他的眼睛冷凝如霜:
“能,还是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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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循循善诱·✐
黎洛栖在观里吃了斋菜才回来的,因着她一去祈福,村里乡亲都来关心赵赫延的身体状况,有的还拿出了家里的祖传偏方,于是这场许久未见的寒暄,一下就成了秘方交流会。
黎洛栖只得跟这些乡里长辈笑笑地点头,也算是回云溪村后都跟他们见过面,落不了话柄。
等回到黎家,天色渐晚,海氏不由说了句:“把两个男人放在家里,你父亲估计都有些尴尬,你快些回院吧,看看阿延状况,你父亲肯定不会主动问的。”
黎洛栖努了努嘴:“父亲一个教书先生,还怕晚辈不成。”
海氏只笑了笑,朝她赶了赶手。
黎洛栖身上有线香味,一进房间便微微散入空气,赵赫延坐在外室的桌案旁,听见动静,抬起眉眼看她。
“夫君!”
她走到他身旁,“今日身子可好些?”
赵赫延长手揽着她的腰,笑时眼睑噙笑:“我好不好,夫人比任何人都清楚。”
黎洛栖看着他的眼神,心头猛然一跳,忙松开他的手,说:“那我跟父亲母亲说一声……”
“让下人去。”
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我饿了,吃饭。”
赵赫延很少会主动说饿,口腹之欲对他来说似乎没有,黎洛栖也从来不知道他爱吃什么,想到那日母亲以为他喜欢吃燕菜,实则不过是他图顺手夹多了。
此番用膳,她不由问道:“夫君爱吃什么样的菜?往日厨房做饭都是按着药膳的方子,我见你好像都兴趣厌厌。”
赵赫延侧眸对上她眼睛,“夫人先说。”
黎洛栖指着桌上的菜色,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我爱吃的……”
赵赫延笑了,“嗯,我也爱吃。”
黎洛栖双眼愣了愣,“啊……夫君骗人。”
“我这么说,夫人高兴吗?”
她撇过头去吃饭,其实心里的那只小猫高兴得不得了。
赵赫延垂眸看她,她就歪过头去。
“夫人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
黎洛栖抓着勺子猛喝汤,“骗子。”
赵赫延:“我何时骗过你。”
“那晚你说你要走,吓得我一整晚没睡好,结果一大早被你骗醒了,你又占我便宜!”
赵赫延手心托腮,“小东西真记仇。”
黎洛栖皱了皱鼻子:“你不许吓人,我会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赵赫延看她:“噢?什么后果?”
黎洛栖下唇水盈盈地抿着上唇,“反正就是严重。”
“难怪。”
黎洛栖抬眸看他,听他讲,“那晚知道我要走,分外黏人。”
黎洛栖:“……”
“今晚再试试?”
他问。
黎洛栖抬脚就想踹他。
赵赫延仍是笑,黎洛栖发现他最近笑意多了,遂问:“夫君来了扬州,是不是很开心,比在京城的时候更爱笑了。”
他给她夹了道春笋,“你见我除了对你,还跟谁笑过。”
黎洛栖:“……”
“笑多了,是因为跟夫人在一起更开心。”
黎洛栖:“……今晚的夫君,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她一脸狐疑地看他。
赵赫延的眼神也跟她对视,小猫儿哪里受得住,忙撇开了,听他说:“大概是,江南的菜偏甜,江南的夫人,最甜。”
黎洛栖心跳鼓鼓的,感觉自己要死了。
揪着手帕,红着脸低头,赵赫延看她:“怎么了?”
“从小到大,没这么被夸过。”
赵赫延:“我也是。”
“啊?”
“没这么被夸过。”
黎洛栖斜蔑他一眼:“所以夫君对我这么说,其实是想我也夸回你?”
“如果夫人不方便,也可以不回礼。”
黎洛栖眼睛一眯,“还回礼,呵呵,夫君最近是学会嘴皮子功夫了!”
赵赫延挑眉看她:“那倒是。”
黎洛栖还想张嘴说他花言巧语,脑子一晃才反应过来,“呸!我说的是、你、你只会说点好听的话!我、我今日看到同乡的妹妹,人家头上戴的,手上和身上的,都是她夫君送的……我夫君、何曾送过我一样什么东西?”
她晃了晃腿,“这个铃铛金镯只是你用来锁我的,我当初还以为你要送我金子,还傻傻地高兴……”
赵赫延掌心抚上她的脸颊,气鼓鼓的手感极好:“连人都是你的,还要我送什么?”
黎洛栖愣了愣,又让他靠嘴皮子功夫搪塞过去。
继续低头吃饭,缓着后劲,这时,就听门外传来的响声,是下人提着热水入了净室,黎洛栖想到身上带了线香味,便早些沐浴,也提防赵赫延像上次那般胡来,特意让一芍守在门口。
不过虽然赵赫延行事手段果决,让人提心吊胆,却不是会对她强来的,若是她真的不要,他便不会强迫,是的,只是手段变成了循循善诱。
等黎洛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得手了……
做得好像还你情我愿……
等沐浴过后,黎洛栖神清气爽地披着寝衣,让下人们换水。
“夫君,你的寝衣我已经放进去了。”
说罢,似有事要忙,也没再管他。
赵赫延见她往桌案边走去,视线才收回,让下人们都出去。
黎洛栖正在整理今日从观里求来的平安符,符箓都是受过香火开过光的,天知道她今日祈福的时候念了多少遍赵赫延的生辰,说了多少遍吉祥话。
祖母常说,一个人想要什么便说出来,藏着掖着,神仙想帮你都帮不了。
黎洛栖觉得很有道理,是以她的性子也是这般,见不得别扭。
等叠好符箓后,这才安心地去梳头发,梳子却忽然让人携了过去,黎洛栖抬眸,看到镜子里靠来的一道剑眉星目的轮廓,“我先帮夫君梳发吧。”
她刚要起身,肩膀就让一道大掌微微按着,他没说话,而是用梳子给她打理长发,缎面一般的柔软在他长指间掠过,缭绕后又滑开了。
黎洛栖见他似乎来了兴致,便从抽屉里拿出了几枚符箓,“夫君,这枚是保身体健康,无病无痛的,这一枚呢,是保出入平安的,我都叠成了小三角,你收起来方便。”
赵赫延看到桌上摆了一堆的符箓,除了黄色还有红色,金色的,凝眸道:“这又是什么?”
“噢,这个是小金牌,用红纸包住,不过一寸大小,就是让神仙登高远照,罩住你啊。”
赵赫延笑了,“那这个呢?”
他指着红绳。
黎洛栖脸就低了低,“咳,这个也是,神仙给的。”
赵赫延把红绳拿了起来,“神仙给的,也总有一个说法,保平安的,保健康的,保远照的,都有了,你这个……还能想出什么好意来?”
黎洛栖结结巴巴地,有些紧张:“他们说成婚了,要求一个和合符……”
赵赫延:“……还真有花样。”
黎洛栖:“他们说很灵的!”
赵赫延指腹转着红绳,上面有蓝线交织,“我问的是绳,不是符。”
黎洛栖爪子揪着衣角:“那个,说是给丈夫戴的,就不会,跑了。”
她话音一落,自觉脸就烧了起来,忙起身将桌上的符都收好,然后慌乱地又开始找起东西来,最后从梳妆台的柜子里翻到之前绣的香囊,嗯,就是那“鸳鸯戏水”被赵赫延看成“鸭子到嘴”的香囊。
然后把求来的符箓,小金牌都塞了进去,刚要去拿红绳,就见赵赫延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了。
“我知道夫君……不信鬼神,但人总是面对神仙才敢说出来自己的心中所诉,不管神仙听不听得见,至少自己听见了心里的声音。”
她一股脑说着,就见赵赫延径直将红绳戴在了左手腕上,黎洛栖愣了愣,一时间呆呆地看着他。
“我不信鬼神,但我信夫人。”
黎洛栖心里顿时鼓得满满的,双手搂着他的腰,把头埋进了他怀里。
赵赫延的掌心捋着她的头发,“你是不是在想,自己夫君杀戮无数,这些符箓会不会保不住他。”
黎洛栖忽然抬起头,“夫君不是杀戮,是为国征战,是正义之师!”
赵赫延忽而笑了声:“夫人,这个世上,没有任何战争是正义的。”
她心头震震,像是知道了什么,文臣求和有他们的道理,将军主战有他们的正义,“我听闻,在城破时,得胜军有的会屠城,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甚至……”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而赵赫延也沉默了,黎洛栖心头一点点往下坠,“是真的?”
“这不过是出战前,将领对士兵的鼓励。”
黎洛栖蓦地站起身,“烧杀抢掠,掳淫.妇女,这就是鼓励?”
赵赫延将她按回椅子上,背对着他,重新梳着长发,黎洛栖抓着香囊,看着镜子里的赵赫延,心头震震:“可以不要吗?”
赵赫延手上动作微顿,听她声音颤颤道:“我知道,辽真曾经在马踏燕云时,无恶不作,但若是有一日,大周的军队也踏入了辽真地界……”
“夫人。”
赵赫延止住了她的话,“不早了,歇息吧。”
黎洛栖看着他的眼睛,“夫君觉得我只是一个女子,不该过问战争,更不该让你许诺,但正因为我是女子,才会请求你。”
赵赫延看着她的清瞳,干净,纯粹,就像这云溪的水雾,这样被保护着的女孩,信神,信他。见不得世间的冤屈和杀戮,却会说出,让他为自己一战的话。
“夫人,我想把你藏在这里。”
“嗯?”
“永远无忧无虑,只属于我。”
黎洛栖扒拉着他的手臂看他:“你要真疼我,就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