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忧虑的,则是如何在天帝面前将此事圆过去。
素洛公主面色晦暗,喃喃道:“都怪我!我就不该信了青鸟的话,将宝桐放出去。这下,贺喜不成反而结了仇,父君那里。。。。。。我该怎么交待呀?!”
她恼恨地用力捶着床,心里却也明白,怪怨青鸟委实有些牵强——她一个当娘的,还能不比外人清楚自己的闺女是啥德行?青鸟那几句奉承话固然是个引子,可扪心自问,难道她是那等被旁人几句话就轻易说动的人么?说穿了,还是自己思虑不周啊!
坐在对面的东君也是眉头紧锁。
徒弟阡竺闯下的祸还没彻底摆平,宝贝闺女又搞出事情,额滴个神呐,老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说起来,这两件事,却与同一个人有关。
那便是宝桐元君。
阡竺是百花仙子的独子,其父乃二郎真君麾下一名战将,早年间在与魔族的征伐中战殁。百花仙子骤闻噩耗,引发早产,生下一个皱巴巴软塌塌瘦兮兮的小儿郎。
东君乃是司春之神,与百花仙子交情甚笃,见此情形,便将阡竺抱来,交给妻子代为抚养,以便百花仙子好生养将。
阡竺在东君府里养到百岁,这才回到母亲身边。彼时,他不过一小小稚童,面对没见过几次面的母亲,自然哭着闹着要回东君府。
东君闻讯后,便与妻子同去探望百花仙子,却被阡竺紧紧抱牢大腿,死活要一道回东君府。
无奈之下,东君只好又将阡竺带回家去,待得启蒙之后,便收为徒弟。
阡竺在东君府从师学习期间,素洛公主生下了宝桐。
他视东君如父,自然对宝桐亦视为亲妹,爱护得紧。可惜,宝桐委实是个祸头子,三天两头地惹事情,见天儿地被人“啪啪啪”“砰砰砰”地拍着大门告状。
宝桐先天生性顽皮淘气,后天又被父亲师兄宠溺骄纵,渐渐地,这顽皮就变成了顽劣,淘气就升级成盛气,惹的祸也是一次比一次厉害。
直至有一日,宝桐随着母亲去探望外祖父天帝,趁着两人说话的空当儿,自己偷偷溜进御书房里。她不但将御书房翻得乱七八糟,毁坏了好几样物件,还将下界城隍呈送来的奏折污成一片墨团。
被她支去旁处的值守侍卫返回后,大吃一惊,赶紧向天帝禀报。
当天帝看到一片狼藉的御书房,勃然大怒。
御书房是何等要紧之地,便是天后都不得随意进入。正因为诸人皆严守天规,故而天宫之内各处的守卫并不格外森严,反倒令不守规矩的宝桐钻了空子。
打坏东西也就罢了,而最最要命的是,那份被墨汁污得一个字都看不出来的奏折,天帝尚未御览。
望着手中墨汁犹然滴滴答的奏折,天帝气得眉毛险要竖起来。
下界城隍呈上的奏折,多半两种。一种是太平奏折,定期向天帝汇报自己辖下地界一切都好,百姓安康,风调雨顺,等等等等。另一种则是告事奏,所禀报之事非凶即恶,甚至需要天帝遣将下凡来处置。
手中的奏折如抹布般黑水横流,纵天帝神通再大,也没办法自其中辨认出一个字来。
若是太平奏折,也就罢了。可倘为告事奏,这这这——这不是耽误事儿么?
当然,身为天帝,也不是不可以下令让城隍再原样重新呈上一份奏折。可要命的是,城隍职位微妙,并非仅受天帝管辖。
城隍一职,乃是天界与冥界角力后协商设置,同时受辖于天帝与冥君。
人间居于天界与冥界之间,阴阳平分,无时无刻不同时影响着天界与冥界的气息流转。故而,无论是天界还是冥界,都会受到人间动向的影响。为了防止阴阳混乱,两界在争夺独占之权却双双未果之后,便达成妥协,设置城隍一职,同时向天帝与冥君禀告人间动静。
虽说城隍同时受两界管辖,依着道理,阖该不偏不倚保持中立。然而,固有人飞升成仙,可更多的人是死后做鬼。况且,冥界的黑白无常见天儿地往人间收鬼,每每都会到城隍庙歇个脚,与城隍喝点小酒啥的,这一来二去,日久之下,城隍与冥界的关系就胜过了与天界的关系。
甚至,有些地界的城隍,都是由冥君指定的,天帝压根儿插不上手。
面对天帝的不虞,冥君还振振有词:“百姓拜城隍,当然信服当地德高望重之人。你看,那谁谁谁,还有谁谁谁,活着时为当地百姓鞠躬尽瘁,死后也深受爱戴。这等人物做了城隍,不比你选的那几个不知道什么来历也不晓得干过啥好事的家伙,强过百倍?”
冥君说话向来耿直得很,一番话噎得天帝几要翻白眼。
有时候,纵然天帝先下手为强,指定了城隍人选。可新城隍到职后,当地百姓一看,啥——不认得!渐渐地,城隍庙香火稀落,末了,金身暗淡的城隍只得灰溜溜地卸职。
如此一来,就有更多的城隍出自冥界了。
出身冥界的城隍,与哪一方更加亲近——这还需要问么?
鉴于与冥君并不和睦,天帝打心眼儿里不乐意让城隍重又呈上奏折——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天帝敢肯定,城隍前脚收到他的敕令,后脚就能将此事禀于冥君。
冥君的脑瓜子向来机灵,哪儿还能猜不出来天帝这里出了啥糗事?到时候,两界之主会面之时,冥君保准儿会拿此事当笑话挖苦他!
天帝忆起先前在冥君跟前吃的几次瘪,立马下定决心,这一回,绝不能让冥君晓得!
于公,宝桐私闯御书房,污损官员奏折,事涉下界安危,破坏了天规。
于私,她给外祖父挖了个坑,险些让外祖父在对头面前丢脸。
因此,于公于私,这回,天帝都轻饶不了她。
不过,到底她爹是东君,对天帝忠心耿耿,又愿以以往功绩相赎,苦苦相求之下,终于换得了对宝贝闺女减轻一等的处罚。
宝桐被关在东君府里,不得外出半步。且,还隔三差五地要接受天后亲遣女史的□□。这日子过得,与狼哭鬼嚎也差不离了。
师兄阡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法,只得得空儿便搜罗些好玩的东西送给宝桐,权当解闷了。
后来,宝桐总是有了些长进,起码,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判若两人,大有“浪子回头”的架势。可亲近的人却对真实情况心知肚明,尤其是素洛公主夫妻俩,对宝贝闺女依然看得甚紧。
阡竺长大后,并不长住东君府,多半时候陪伴在母亲百花仙子左右。
这一次,他本与朋友相约要去蕉月幻境游玩,半途中,不知怎地拐去了万息山。
万息山是昀德神君的洞府。
昀德神君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性子最是恬淡平和。可就是这般性子的一位神君,门下弟子却被阡竺给打了个半死,一条小命只余了三成。
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昀德神君的那位弟子对宝桐说了几句不大客气的话。阡竺护妹心切,争嚷起来,各不相让,很快就动起了手。
天人打架,那架势,可比凡人厉害多了。
等闲拳脚并不大用,而是兵刃法宝一起上。一时之间,便见万息山上刀光剑影与宝气灵韵交错掩映,喊杀之声不绝于耳。
阡竺是东君的爱徒,得其悉心教导,无论是手下功夫还是兵刃法宝,都胜过昀德神君那弟子一筹。
打了没多久,阡竺趁那弟子不备,一记冷剑飞去。那弟子躲闪不及,大腿上当即划拉出好深一道口子。
很快,那弟子便招架不住,两厢争斗变作了一方单殴。
唉,若非昀德神君听到外面动静太大,吵得自己无法安静入定,这方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再晚一步,只怕就给给自个儿弟子收尸了。
阡竺被扣在在万息山,素洛公主得讯后匆匆前往。
一见那躺在榻上的血人儿,素洛公主当即一哆嗦,吓得险没吐了。
好在不久之后,灵宝天尊的讲经结束,东君闻讯亦急忙赶来,还带来了疗伤圣药。
夫妻俩自知理亏,于一介神君面前,也不能仗着身份将此事压下,只得致歉。好话说了一箩筐,好处许了一大堆,总算说得昀德神君面色缓和了些,这方允得五花大绑的阡竺出来见了一面。
事情虽有了几分和缓,可并没有完。
东君叱骂了阡竺几句,又对着昀德神君说了好些软和话,终于得其默许,暂时将阡竺松了绑绳,看押在房舍之内。
虽是师父师母,可阡竺亲娘还在,该如何解决,自然不能绕过百花仙子。素洛公主遣人去请百花仙子,自己则与丈夫先行返回东君府,等候百花仙子一道商量如何将此事消解。
然,哪成想,阡竺惹下的祸事尚未解决,宝桐又惹出一件。
一时间,夫妻俩人心有灵犀地同时恨不能将这一对不消停的祖宗揍成一对烂猪头!
第61章 第六十章 养儿之道(二)
虽则对宝贝闺女的教养出了问题,可东君与素洛公主这一对夫妻并非糊涂人,本身的人品也不差,在天界中颇有几分口碑。
自家事自家知,便是传话的人掩去了四五分细节,可这对爹娘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得出当时情形。
东君叹道:“亏得这些年来东寰上神隐居琉璃溪,性子和缓了许多,不然,若还是当年的上神,只怕。。。。。。”
想想当年东寰上神奉天帝御旨抵挡来犯的魔族,结果一时杀得兴起,竟只带了不足百人的卫队冲入魔界,一路杀将过去,只杀得距离魔君王都不足千里才堪堪停住。
若非后面追来的副将紧紧拖住,好说歹说,甚至搬出三清天尊的话——“天尊曾说过,天地间阴阳协调,有白就有黑,有光就有暗。上神修为高深,自然清楚,若灭了魔族,虽一时痛快了,可也就逆了天道。天道之威,上神当慎重啊!”
东寰悻悻然地退了兵,任由奉天帝敕令匆匆赶来的太白金星接手后续的议和事宜,自己则二话不说解甲归田,甚至懒得亲去交旨,而是命朱雀替自己跑了一趟凌霄宝殿。
自此以后,他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等闲不出琉璃溪。
对当年事迹,素洛公主也是一清二楚。她俏脸一白,勉强笑道:“东寰上神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况且当日他隐居琉璃溪后,父君也多有安抚,这么些年都过去了,哪有什么恩怨。。。。。。”
她话音未落,却见夫君摇摇头,“我并不是担心东寰上神会怎样。正如你言,一介上神,怎好为小孩子的几句话而失了体统。唉,我所担心的是——”
他站起身,慢慢踱步至床前,望着青丘的方向,低声道:“天帝对青丘的招揽之心,昭然若揭。青丘地位特殊,太古时期便与天庭达成盟约,天帝纵有收入麾下之心,却也不能用强。原想着此次可以借机建立私交,却不想被宝桐搞砸了。据说,因着宝桐言辞无礼,激怒了青丘上下,故而对天帝遣使一事多有微词。而天帝那里,想必也已收到消息,这会儿子,不定心里多恼恨。”
对于父君对青丘的小心思,素洛公主不是不晓得,只是并不如丈夫看得那般深远,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令宝桐替自己去青丘的。
青丘的怒火会怎样,暂且不论,可一念及即将到来的父君的怒火,素洛公主顿觉遍体生寒。
爹娘愁眉不展,可祸头子宝桐元君却一无所知。
她被父亲反锁在闺房里,不得出门半步,正大发雷霆呢!
闺房里被砸得一片狼藉,惨不忍睹。贴身服侍的仙婢红肿着脸颊,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地静悄悄地收拾残局。
宝桐元君砸累了,坐在榻上歇息,可嘴里却还兀自骂个不停:“青丘的这帮子骚狐狸,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外祖父礼贤下士,给他们一分脸面,他们不知感恩戴德,居然还敢给脸不要脸!骚狐狸就是骚狐狸,就是扒光那身狐狸毛,还是没个人样儿!”
半跪在地上捡拾物件的仙婢吓得浑身发颤,一个不慎,手掌便被锋利的碎片划破了。她顾不得十指连心的疼痛,赶紧抽出帕子往伤口上一缠。
宝桐元君生气时什么话都敢说,真可谓口不择言。身为宝桐元君的贴身仙婢,她早已熟知元君的脾性,尽管心里怕得要死,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劝,生怕惹怒了元君,自个儿小命不保。
这时候,她不由庆幸,亏得东君大人给这阁楼上封印时,连声音都封住不得外泄。否则,给外面的侍卫听到元君骂青丘的话,穿到东君大人耳中,首先倒霉的必然是自己——谁叫自己是元君的贴身服侍婢女呢,大人舍不得教训元君,可不就得婢女代主受罚么?
宝桐元君被关了整整一日一夜。到了翌日清晨,房门突然打开。
休息了一整晚的宝桐元君精神抖擞地抬头正要骂人,却见爹妈并肩站在门口,顿时笑逐颜开——
“母亲,您可来了!您怎么才来救我呀?父亲关了我一天一夜,睬也不睬我,任由我眼泪流光嗓子哭哑,都不肯看我一眼。”她紧紧抱着素洛公主的腰身,将脑袋藏进母亲怀中,撒娇道,“母亲,您疼疼宝桐罢!宝桐还小呢!”
以往,宝桐元君祭起这记杀招,屡试不爽。然,这一回,却似乎不大管用了。
只见母亲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肩膀,却一言不发。她抬眼偷看父亲,却见父亲板着脸,并不似以往时候只要自己一撒娇父亲就笑呵呵的样子。
“母亲。。。。。。”她扭动着身子,再接再厉。
“宝桐,你可知错?”东君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宝桐元君一怔,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是甚意思。
“乖囡囡,你在青丘说错了话,自是不该,所以,让你爹爹带你去青丘,向狐君赔礼道歉可好?”素洛公主温言道。
“道歉?”宝桐元君先是一愣,随即大怒,“道什么歉?分明是青丘那帮骚狐狸欺负人,为什么要我道歉?我可是天帝外孙女,天潢贵胄,凭什么要给那老狐狸道歉?他是什么东西?他也配?”
跪迎主上的婢女闻言一阵眩晕,恨不能立马变成泡沫消失。
宝桐元君开口“骚狐狸”闭口“老狐狸”,言辞无状得紧,可面儿上却眼泪横飞,再加上鬓发散乱,鼻红眼肿,倒仿佛受尽了委屈的是她。
纵然晓得女儿委实无礼,尽管东君气得够呛,眉眼倒竖。却依然舍不得抬手动一指头。素洛公主紧紧搂住女儿,目光如刀,往跪在地上的婢女面上一转,那婢女就如被钢刀加颈般,顿时瘫软在地。
“拖出去。”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