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兵们分别领命,一队负责将剩下的亡魂召集起来,继续排队出鬼门;另一队则在一个魁梧鬼将的带领下冲出鬼门,急匆匆地去追捕趁乱逃出鬼门外的厉鬼。
冥界望着手下夸张的动作,不由暗暗叹气。
东寰还在一旁火上添油,“不成不成!明眼人一看就好假!”
“嘿嘿!那也没法子!总得让那几个厉鬼出去报了仇罢?不然,他们成天价在冥界生事,委实烦人!”冥君尴尬地解释道。
见东寰只斜着眼睛看他,虽一言不发,那眼神里的意思却不大和善,只得又多说两句,“你该晓得,无凡人供奉的亡魂是不能穿过鬼门的,不然,就成了抢旁人的供奉。他们也不图那供奉,只是心里的怨念总得要发泄出去,若报不了仇,便永远要被那怨念支配着,做鬼也不安生。活着时,他们在凡间受了委屈,不得好死。死了,总要有个了结,起码,让那作恶的人也遭遭报应才是呀!”
第130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喜庆的中元节(二)
虽则听得不大顺耳,可东寰却也没出言反驳。
他本不是刻板之人,冥君说得也有几分歪理——说到底,一地有一地的规矩,冥君治理冥界,该用什么手段,不该用什么手段,旁人哪里能轻易看透这手段之后的道理?
只是,嘴上不说,东寰心里却想着:厉鬼逃出鬼门,纵然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可鬼性难测,难免会有无辜之人受到伤害。
到底是天神,东寰的内心还是较冥君更顾念凡间一些,心下便暗暗记着,回头要提醒各处土地城隍一声,务要留神看顾。唔,二郎神君那里也当知会一声。
——对于二郎神君在查案一事上的暧昧伎俩,东寰心下不耻。然,若论对人间的庇护,二郎神君还是有些能耐的。一码归一码,东寰是个公道人。
暮色渐浓,将两扇巨大的鬼门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唯有四边幽幽暗光,仿佛鬼魅窥伺人间的眼睛。
等待出鬼门的队伍还很长,绵延曲折。先前被一劈为二的厉鬼被分挂在队伍两侧,恶臭无比。或许是受到威慑的缘故,尽管亡魂们各个面带焦灼,却依然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里,不敢越雷池一步。
“回去!”冥君一甩衣袖,“今儿是个喜庆日子,宫里张灯结彩,欢喜得很!咱们可得好吃好喝,一醉方休!”
东寰脚下有些迟疑,“队伍还很长,万一又有几个不安分的。。。。。。”他委实不愿再看到有厉鬼冲破鬼门,为害人间。
“不必担心。”冥君一眼就看穿了东寰的所虑,哈哈笑道,“可别小看了我的人!那些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将勇卒,除非是鬼王,否则,任谁也难冲出鬼门!”
大抵,他突然想起就在前一刻还有好几个厉鬼逃往凡间,再看东寰不虞的面色,不由尴尬地一咧嘴,“哈哈!先前那几个。。。。。。是故意的。。。。。。例外!例外!”
东寰唇角微动,却终究没出声,心里却冷哼不已。他晓得那逃出鬼门的厉鬼是故意放水,而被一劈两段的厉鬼则是真的祸害,可还是觉得冥君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两人并肩慢行。东寰一边应付冥君有一搭没一搭的废话,一边细细观察四周街景。
他们都是青袍素巾的书生打扮,又使出法术模糊了面孔,故而走在热闹的街市上,周旁鬼来鬼往熙熙攘攘,却也无人关注。
“不是都往凡间去受供奉了么?怎地还有这许多?”东寰讶道。
此刻的冥都,仿佛人间的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开门纳喜,邻居街坊见面都问好,不少商户门前支起小摊,摆着些有趣又不值几个钱的小玩意儿,赠与来往的男女老幼,只为换一声“恭喜发财”。
“哎呦喂,这话可别被旁人听到,不然保准儿笑掉大牙!”冥君乐得调侃东寰,“你以为哪家都有后人供奉么?多的是断代绝嗣之鬼!或者,便是尚有后人存留,却也收不到一分供奉。”
“既有后人,如何没有供奉呢?”东寰不耻下问。
冥君“哈”地一声怪笑,“真真是个阳春白雪一般的人儿呢!”见东寰双眉微竖,赶紧收了怪声,解释道:“或者后人不孝,忘怀先人,宗祠祖庙,已成狐丘。或者后人流离失所,散遗他方,自顾不暇,无力供奉。或者后人改作旁姓,充作别家儿女,只为旁姓先人供奉。嗨,种种情形,不一而足,什么样儿的都有。”
东寰也不是真得一无所知,只是天界待久了,想不到罢了。如今听冥君这么一解释,心下了然,见那些不去凡间收受后人供奉的亡魂,并不个个都是面露戚色,到底还是欢喜模样的多,不由点头道:“虽不能收取凡间供奉,可他们过得并不窘迫。不错!”
东寰说这话发乎本心,只是一句大实话,可落在冥君耳中,却大喜过望,仿佛得了多么了不得的一句夸奖似的,乐得眉毛都快飘到头顶上了。
他咧大了嘴巴,嘿嘿笑道:“除了真个穷困潦倒过不下去的鬼,指望着后人的供奉,其他鬼,多半心里挂念的还是后人过得好不好,想着借中元节的机会亲眼看一看。倒是这些无人供奉的鬼——”他指向支着一个卖花小摊的老妪,“看着让人心生怜悯,其实日子过得并不差。”
东寰移目向那卖花小摊,见正有两三个女鬼笑嘻嘻地在摊子前挑挑拣拣,将一朵朵逼真的纸花插在头上比划。不多时,那几个女鬼拣选妥当,自袖中取出一个纸袋,倒出好几十个大钱来付账。那卖花老妪见给得多,便又送了她们一支小小的玉簪纸花。然后,两厢客客气气地道别。
“那老鬼,在这里支摊子已有三四百年了,每日里生意不断。虽是小生意,可从年头到年尾,却也赚得不少,不但衣食无忧,还收留了几个养儿养女。她看着老实单薄,却是个极狡诈的鬼婆,这街上的鬼都要称她一声‘花婆’,可不单是因着她年岁大。”
正解释着,便见街那头急匆匆奔过来一男一女。男鬼是个十几岁少年的模样,矮小瘦削,面露惊惶之色,眼珠子却很不老实地东瞟西瞟。女鬼二十出头的模样,姿容娇美,身段婀娜,眉宇间颇显风流媚态,神态倒要镇定许多
“阿娘!阿娘!”女鬼娇滴滴地唤着,冲着老鬼婆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道:“妹妹怎么都不肯上轿,说是一定要拜别了阿娘才能出门子。”
老鬼婆眉头一拧,丢下手中做了一半的纸花,冷哼道:“我一大早地出来支摊,就是躲开你妹妹出门子时的难过。怎地就这般不懂事呢?”她眼皮一翻,原本眯成细缝的双眸闪过一道冷光,令原本还镇定的女鬼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二姐。。。。。。二姐说,得蒙阿娘抚养一场,怎么都该在出门子前向阿娘磕头才是。这大喜日子,阿娘还要辛辛苦苦地出来赚钱,不就是为了养活我们几个么?彭三老爷也说二姐有孝心,阖该给阿娘磕头。”那男鬼忽然插话,说得却极委婉。
旁边有相熟的鬼劝道:“二娘嫁人,多喜庆啊!您老抚养二娘一场,也就该欢欢喜喜地送她出门子。不然,孩子如何安心呢?”
老鬼婆却又耷拉下眼皮,“罢罢罢!她既要给我磕头,那我就生受了罢!你二姐做了彭三老爷的鬼,以后也不晓得还能不能见着,唉,娘儿俩一场,我难过啊——却竟躲不开!”
不一会儿,老鬼婆便在养儿养女的簇拥下离开了,可摊子还留着未收,想必是受了磕头之后还会回来继续做生意。
老鬼婆一走,便有鬼嘀咕道:“二娘被卖了做妾,将来还不晓得要受什么苦楚,亏她还做出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哼!”
“罢了罢了!旁家的家务事,与你我何关?”相劝的鬼东张西望,似乎生怕有谁听到这抱怨。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章 喜庆的中元节(三)
街市依旧鬼影瞳瞳,热闹非常,可一旁从头看到尾的东寰却不免有些吃惊,面色便不大好看了。
冥君满意地看着东寰的神情,道:“我知你心里如何想,可这不过是寻常家事,谁能插手?”
“寻常家事?”东寰不满道,“法理上或许如此,可情理上却不该这样。”
“情理?哈!”冥君发出一声属于他自己独有的怪笑,“这一次,却是你想岔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见东寰面沉如水,他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老鬼婆的那些个养儿养女,本是孤魂野鬼,孱弱无依。若无她收养,早就被其他恶鬼撕扯吞噬了,焉有今日?老鬼婆自有手段护得住那些野鬼,难道是理所应当?她又不是开善堂的。既得受了老鬼婆的恩情,阖该偿还。一来一往,方是公平之道。”
“唔。。。。。。可。。。。。。这与做生意又有什么区别?”东寰拧眉。
“看看,钻牛角尖了不是?”难得有这等机会,冥君很是乐意向东寰教授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便拍着东寰肩膀道,“老鬼婆庇护教养,小野鬼们方能成长壮大,学得护身立世的本事,难不成一个大子儿都不出就白得这好处?难不成是老鬼婆欠他们的?‘施恩不图报’,那是圣人。别忘了,这里是冥界!老鬼婆没将他们卖给大恶鬼厉鬼,已是好心肠了!往仔细里说,她这是在积德呢!便是做生意,又有何不可?”
冥君言之谆谆,可惜东寰却听之藐藐。冥君一看东寰的眼神,就晓得方才那一番话是白费口舌了,不由心下气结,恨得直跺脚。
他正打算继续向东寰灌输自己的治理理念,突然一阵烟尘自远方飞快地滚滚而来。
烟尘中,一名玄衣侍卫跳下双翼鬼马,抱拳急禀:“君上,宫中有事,娘娘请君上与上神速速回宫。”
冥君面上一冷,顿显威严,喝道:“何事?”
侍卫低头道:“属下不知,但娘娘似乎颇为焦急。。。。。。”
突然,东寰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他一跺脚,“快回宫——”三个字还未说完,人影已然远去。
“唉——”冥君脚下慢了一拍,再看时,倏忽间已不见了东寰的踪迹,赶紧拔步便追。
冥宫。
榻上,朱西溪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已是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侍婢阿良跪在榻边,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擦去朱西溪额上的冷汗。冷汗如注,将朱西溪的鬓发打湿成一缕一缕,很快,阿良手中的软帕便被浸透了。
冥后面色沉重,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为朱西溪把脉的御医。御医脸上一团浓厚的青气,无端地为他增添了几分阴森,可眼神却平和清亮,想必生前定是位医术品性都不错的良医。
“娘娘!”御医反复把脉后,心里有了数,“仙子似有离魂之症,情形不大妙啊。。。。。。”
“什么?离魂?”若非信赖御医,冥后几要以为他是想寻死呢!
“一介天仙,居然在冥界离魂?这这这,这怎么可能?”闻讯而来的少君堪堪听到御医的诊断,当即变了脸色。他手臂顿长三丈,隔着珠帘一把抓住御医的肩膀,径直推得他原地转个圈儿,又回到榻前,“孤不信!你再细细诊来。”
在禀报病情之前,这御医已是反复确诊,怎奈少君却只是不肯相信。
无奈之下,他只得再度抬指搭上朱西溪的腕脉。
东寰与冥君几乎是前后脚迈入。
一见榻上人影,东寰便想也不想地一挥袖,将正准备起身的御医重重挥开。御医哪里经得住他那一挥,当即重重撞在墙壁上,脑袋滴里咕噜从脖颈上滚了下来。散开的衣袍下,露出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一见夫君,冥后立时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冥君的视线盯着榻前的东寰,问道。
“先前阿良陪着朱仙子去玄桃观观景,不知怎地,觉着不大舒服,就回宫了。可才一进宫,朱仙子就昏了过去。御医方才诊脉,说是。。。。。。说是。。。。。。”冥后正犹豫着要怎么说,抬眼正对上夫君严厉的眼神,赶紧道:“说是离魂。”
“离魂?”冥君乍闻,当即吓一大跳,好悬没呵斥出一句“胡说八道!”
须知,仙人之躯不同凡俗,除非被恶意拘魂,否则不会轻易离魂。而在冥都,就在冥君的眼皮子底下,会有谁敢向一位仙子下黑手?
纵然朱西溪是个修为低下的小仙子,可也是正正经经的仙人,五灵护体,一般能耐的恶鬼厉鬼都不敢作祟。更可况一旁还有侍婢阿良,怎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着了道儿呢?
再说了,若果真有谁暗害朱仙子,此事可就不简单了——轻则令冥君丢脸,重则挑拨冥君和东寰的关系,令双方交恶,进而引发更大的风波——一想到这儿,冥君不由磨牙吱吱,大有要将此人生吞活剥的意思。
朱西溪的这具仙躯是东寰一刀一刀花费了万年时光雕刻出来的,可以说,他比朱西溪更加了解。但见他出手如电,骈指飞快地在朱西溪身上各处连连轻点,道道银光自指尖飞出,如一根根细长尖锐的银针扎满了朱西溪全身上下。
随后,银针在东寰骈指的指引下,缓缓游移,时而变幻方位,时而变粗变细。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却十分有效。约莫半个时辰后,朱西溪的面色渐缓,气息也不再时断时续,额头的冷汗渐渐止住,只是人还没有清醒,依然昏迷中。
东寰轻喝“收”,朱西溪身上的银针便应声而落,复又化作道道银光,返回东寰掌中。他长舒一口气,抬手给朱西溪盖上锦被,又掖了掖被角,直起腰身细细看了她片刻,这方转过身来。
冥君冥后见东寰面色并无异常,心下大喜,赶紧上前。
“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定给你个说法!”冥君认定了是有人故意生风掀浪,心下恨极。
“可是无恙了?”冥后关切地问。
“只是暂时稳住了魂魄,令其无法波动游移。之后,我还要继续为西溪定魂,不得不打扰二位了。”东寰拱手道。
“这说得什么话?只要朱仙子能安然无恙,才是最最要紧的。”冥君抬手按住东寰,正色道,“你只管安安心心得医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极是!极是!”先前被东寰那急匆匆地一挥给吓得躲起来的少君又突然出现了,赶紧附和父君,“先前上神为朱仙子定魂,定是耗费了不少精力。我已命人去煮琼果羹,上神也好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