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无辜地撇撇嘴:“我这不是害怕么。。。。。。”
“怕什么怕?”东寰终于忍无可忍了,“嗖”地站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地像什么样子?让你选一坛酒而已,又不是让你选个死法?”
“可是。。。。。。可是。。。。。。。”朱雀欲哭无泪,“这和选个死法也差不离了。。。。。。”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身后诸人乐得不行,却又不敢放声大笑,只得捂着嘴偷乐。
“。。。。。。”东寰的脸气得都发青了。
好不容易磨磨唧唧地选了一坛酒,朱西溪轻轻一招,那酒坛子便轻飘飘地飞起来,落在朱雀面前三步远外。落下时,红绸不偏不倚地正正对着朱雀。
朱雀紧张地都不会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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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硬地弯下腰,眼珠子都快挨上红绸,嘴唇喃喃,视线失焦,半天也没看清那红绸上的字。
一旁的大壮他娘等不及了,索性也蹲下身子去看,大声念道:“雪竹淬——咦?这是上神的标记!”
话音方落,便听得身旁传来一声仿佛挨刀的嘶吼,“啊——又是上神——”
大壮他娘回头一看,便见朱雀面若死灰地瘫坐在地上,一副生无可恋的德性。她同情地拍拍朱雀的肩膀,“世人都说见着朱雀可得祥瑞,原来你是如此大公无私之人,将祥瑞送给旁人,将不幸留给自己!真是个大好人呐!”
大好人朱雀气得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连还嘴的力气都没有啦!
纵生无可恋,可也得硬撑着将接下来的事儿做完。
朱雀强打起精神,只是那垂头丧气的样儿,就仿佛遭受了严霜酷暑打击的小树苗似的,委实令人又好笑又可怜。
他慢吞吞地将泥封取下,迟疑了许久,仿佛要就义般,一点一点将自个儿的脑袋挪到了酒坛口。深深一嗅,咦?没味儿!再一嗅,还是没味儿!
朱雀大喜,心道:难不成今儿老天开眼了,老祖宗酿酒不成变凉白开啦!凉白开好呀!总胜过那些酸咸苦辣啥儿味都有就是没酒味的怪酿!
他以酒杓舀了半杓出来,将酒色晶莹清澈,剔透无暇,如同一汪盈盈清泉,令人观之心喜。
朱雀放心了,将酒液倒入玉盏中,端起了就往嘴里送。
“哎——”朱西溪好心地想要提醒他,却迟了一步。而下一刻,便将朱雀一声惨叫,手中酒盏当即飞出了三丈远,而他本人,这双手捏喉,面青眼红,气息奄奄,仿佛方才送入嘴巴了的不是酒液是毒药!
额滴个神呐!
朱雀深觉着这一回定是要将小命儿给交待了。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章 开坛节(二)
东寰酿酒的手艺是不咋滴,酸咸苦辣,啥滋味都能酿出来,就是酿不出酒味来!当然,虽难喝些,可也不至于如朱雀表现的那般夸张——朱雀表现得太夸张了,以至于大家伙儿光顾着看他的笑话,倒忘记问问上神酿的这坛“雪竹淬”倒是个啥味儿啦!
还是朱西溪念着自家夫君的辛苦,舀了半盏雪竹淬,双手端着送到东寰嘴边。
东寰是个好酒之人,却对自个儿亲手酿的酒颇有些躲闪。朱西溪笑得明媚极了,仿佛看不到夫君眼中的尴尬,又将手中酒盏向前递进了三分。
东寰望着自家娘子的笑靥,不知怎么,忽然就昏了头,鬼使神差地接过酒盏就往嘴巴里到。自然,正如大家伙儿所预料的,下一刻,那口酒还不及下肚就被喷了出来。
接过朱西溪早就准备好的帕子,东寰狼狈地擦去唇角的残酒,又不可置信地嗅了嗅帕子上的气味,一脸的嫌弃。
东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啊!此次酿酒,他居然酿出来前所未有的新水平——酸辣结合,堪比朱西溪曾做过的酸辣粉丝汤!只是,粉丝汤可口美味,东寰能用一大碗,这酒却一滴都消受不了,说是毒药也差不离啦!
唉,难怪方才朱雀那副德性,若是换做自己,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东寰扪心自问。
尽管东寰上神酿的酒不能当酒喝,却丝毫不妨碍大家伙儿的热情。在松公的公道主持下,所有标记出自上神之手的酒,很快都被大家伙儿瓜分一空。
当然,大家伙儿抢了这酒回去,只是不为着喝它,却是另有用途——须知,这酿酒的原料,个顶个儿都是仙界的上等佳材,其中还有不少珍贵药物,就这么丢了,岂不浪费?大壮他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了好大一碗,吩咐大壮赶紧小心着端回家去。待她晚些时候熬些饴糖出来,哄着体弱的孙子喝一小杯,保准儿一整年都不打一个喷嚏。
如是,在众人的叫好声和某个人的惨叫声下,十几坛很快就有了着落。朱西溪酿的酒,自家留一半儿,另一半儿则赏于众人。东寰酿的酒,则因着材料上乘药性突出而受到家有病弱之人的青睐,总算是别有用途,不算暴殄天物罢!
朱雀试酒的运道不大好,可赌运却不差。先前,他选了几处盘口,纷纷下注。因着他财大气粗,手面儿宽,下注下得狠,偏生这次赌运又奇佳,六个注竟有五个赢了,委实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真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朱雀一松手,便见落在地上的小布包见风即长,瞬时就从一个拳头大的包袱变得有如假山大,而看那样子,似乎还能继续变大。
片刻之后,包袱终于消停了,朱雀虚虚一点,布结便自动散开,然后——“哗啦哗啦”,只见好一阵金光耀眼宝气夺目,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如流水般往下淌。
东寰没好气道:“怎地?到我这儿显摆来啦?”
“看老祖宗说得——哪儿能呢?”朱雀赶紧施礼,“这些都是托老祖宗的福才得来的,自该孝敬老祖宗才是。”
东寰翻了翻白眼,冷笑道:“你倒乖觉!得了这许多彩头,可是笃定我酿不出酒来?”
朱雀骤然得了这好大一笔彩头,正欢喜得紧,丝毫没听出来东寰话中的冷意,只顾乐滋滋道:“哪儿有那么简单?现如今,咱们都不赌老祖宗酿不酿的出酒了,而是赌老祖宗酿的酒是啥奇特滋味。要不,能下这么大赌注?说来还多亏了老祖宗的那坛‘雪竹淬’——您看看,这管紫竹笔多么好,笔管是来自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笔毫还是从西方广目天王养的那只紫金龙花狐貂的尾巴上剪下来的呢。。。。。。”
朱雀叨叨叨叨,正炫耀得起劲,冷不防一声咳嗽入耳,一抬头,就将鸿鹄正拼命地冲自个儿挤眼努嘴。
朱雀一怔,正想问一声“你是不是脸歪了”,突然想起平素里这家伙最是自恋,可讲究仪容风姿,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做怪相。他的视线顺着鸿鹄努嘴的方向看过去——哎呦喂,糟糕!说得起劲儿忘形啦——瞧老祖宗的脸黑得跟锅底一般不能看呐!
他赶紧收起笑脸,诚惶诚恐地深深一揖,半晌儿都不敢抬头。
东寰瞧着他这德行,顿觉哭笑不得,深吸一口气,方淡淡道:“既得了这许多好处,还不赶紧藏回你那夕妃岛上去?”
朱雀毕恭毕敬道:“这是都是孝敬给老祖宗的,还请老祖宗笑纳。”
“得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旁的——也没什么嘱咐你,只一句,别再给我丢人便是。”东寰别过头去,真不想再看这家伙一眼。
“是,谨遵老祖宗教诲。”朱雀一本正经极了,丝毫不见前一刻口沫横飞的得意小人样儿。
他趁着弯腰卷起包袱的一瞬,冲着身旁的鸿鹄挤挤眼又吐吐舌头,仿佛在炫耀自己成果辉煌,气得鸿鹄几要变脸——这小人,方才就不该提醒他!就该让老祖宗好生臭骂他一顿,治治他这身无二两轻的轻佻毛病!
——其实,两人都晓得,老祖宗家底丰厚,如何会收朱雀的孝敬呢?朱雀有这份孝心是好滴,只是,这孝心越重,似乎就越给老祖宗没脸呢。。。。。。
百年一次的开坛节,热热闹闹地结束了。大家伙儿意犹未尽,纷纷期盼着下一次开坛会有怎样的乐事。有得了美酒的,有得了“佳药”的,还有得了各式彩头的,总之,似乎除了朱西溪,旁人或多或少都有收获——即便是东寰,也霸占了自家娘子酿出的那些好酒,塞满了他的酒库。
东寰有些心疼朱西溪,可又说不出“不要再酿酒”的话——于公于私,他都愿意这样的情景继续下去。
似乎,就是从西溪来到琉璃溪后,琉璃溪就渐渐多了几分烟火气息。起先,是给凌白他们做吃食,后来,开了“半仙小食堂”,再后来,嫁给了自己,继续做吃食,酿酒,还有这有如过节一般的开坛。。。。。。
当年,东寰圈下琉璃溪这好大一块地方为寄身之所,庇护了此方诸生,又因着身份悬殊而礼别尊卑。诸生仰望着他,他冷清地俯视诸生,彼此之间仿佛有条不可逾越的天壑,天壑的这端是庸庸诸生忙忙碌碌,天壑的那端是冷清莲居里高傲的上神。
西溪的出现,仿佛一道虹桥,架在天壑两端。终于,上神眼中渺小的诸生并不如蝼蚁般无聊乏味,而诸生也惊喜地发现原来高不可攀的上神居然还会说笑话。
自此,仙境琉璃溪便有了世俗一般的热闹景象,红尘烟火原来也有可爱之处。
但愿年年如此,岁岁不移。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猝不及防的涅槃(一)
东寰酒库里的酒坛子方空了一半,他便匆匆离了琉璃溪。
不知什么缘故,自打前年开始,他便觉着气脉流转略有不畅。而近半年来,这种情况愈发严重,竟时有阻滞之态。他心下暗惊,却不动声色,只在无人处显出原身细细勘看。结果比预想得更加糟糕——非但身上几处有了脱毛的迹象,便是凤尾金翎亦有松动。
东寰摊开掌心,一小撮洁白柔软的细绒泛着淡淡的金光——这是他方才自腋羽下随手一摸得来的。没有一丝痛觉,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美丽且轻纯得令人不敢呼吸。
然,东寰心里却只有惶惶然的不安,一时间,他甚至不愿相信这撮毛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他成亲还没多久呢,区区几千年,与心爱的人相亲相偎正是情浓时分。天地辽阔,他们才走了一小半,还有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许多事情没有做过,可是——难道就要戛然而止了么?
日头穿过浓密的树荫,化作细细碎碎的金色光点,落在东寰脸上。那张玉白清俊的面孔,双眸中却满是惘然和不安。
距离上次浴火涅槃,才不过区区十二万年。依着东寰已有的经验,两次涅槃之间,起码要在二十万年以上,甚至会更久。然而,这一次,却怎地如此急迫?难不成是先前拼着损耗修为对天地大结界动手脚时损伤太重,而后闭关休养又未能彻底恢复,以致伤了根本,导致现有的身体无法再维持下去,不得不提前借助浴火重生以获得新的身躯?
若是以往,东寰必不会如此不安。
可这一次,他却不太笃定——身体恶化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收集梧桐神木。倘若梧桐神木的数量不够,那么,很有可能在浴火时,他还来不及完成涅槃就会神火熄灭,如此,那就只有一个结局——身消魂散,永归天地。
东寰并不怕死。
他活得委实太久了,远远超过了天地间诸多生灵。
与他同辈的古神,早都陨落殆尽。在他之后涌现的神仙,亦有不少先后消散。而他呢?凭借着绝无仅有的浴火涅槃的本事,一次又一次地重生,一次又一次地凤鸣天际。
或许,这在旁人看来,是足以羡煞诸人的本事,非得天地钟爱者不能如此。然,于东寰而言,这样的幸运,或许是个折磨?
直至,朱西溪的出现。
是的,这个世界,繁花似锦也好,荒芜寂寥也罢,于孤单冷清的东寰而言,只不过是一块遥远的背景板。他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距离,视线可以越过,心却无法越过。
若无爱人携手,这个世界的声香色味,永远隔着千山万水。
有了心爱的人,东寰对于生死之念就不再如昔。
自始以来,他都将生死看得极淡,无情无欲,自觉这是修道之人阖该最正确的想法。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何异常,反正,活了那么久,不都一直这样么?
当日盘古大神陨落时,将肩挑苍生的使命交付与他。而当女娲娘娘陨落时,又将庇护万灵的使命交付与他。一直以来,他都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当需要他奉献己身时,他会毫不犹豫。便是面对自小的玩伴烛龙,他也毫不迟疑地一剑斩出——旁人自当他是为维护天界利益,只有他自己清楚斩杀烛龙是为了避免烛龙当道妖族祸乱天下,糟蹋了盘古女娲以一腔热血全副性命换来的这个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世界。
有时候,他会在独处时静静地想,若是他那日突然死了,这个世界会怎样?此念一出,他便哑然失笑——这个世界,既非因他而生,自然不会因他而灭。他的存在,不过是秉承盘古大神女娲娘娘的托付罢了。他若死了,自然还会有其它神仙——即便是为着图那份来自凡间的功德,想必他们也不会放任这个世界被糟蹋罢?
他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如亘古不融的冰雪,冷得令人不敢靠近。
然而,当西溪的笑靥留在他心里时,他方愕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冰冻着的心,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可怜得紧。
他承认自己贪婪,贪恋着这一分温暖柔软的呵护——他呵护着西溪,西溪又何尝不是在呵护着他?正是有了西溪的呵护,他的心不再冰冷,天地诸生,万物种种,在他的眼中不再是简单的线条与无聊色彩的拼凑,原来这个世界如此活泼有趣。
因着这点贪婪,东寰对生死不再淡然。
西溪酿的酒,他才喝了一半。西溪做的点心,他还没吃够。西溪唇角的融融笑意,他想永远吻下去。西溪眼底的清澈柔光,他想永远看下去。
他想永远握住那双小巧温柔的手,携着她走遍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看日出月落,看紫气绯霞,游星海泛云舟,任岁月如梭,任沧海桑田,他们的脚印始终挨在一起。
或许,这份贪婪是偷来的,所以上天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梦想。如果,他无法成功地完成涅槃,那么,他将永远无法与心爱的人并肩飞翔。
他怎能接受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