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此意。”东寰点点头,觉得这凡人小丫头还不算笨,孺子可教。
“很多?怎样的‘很多’?”泪水顿时涌上了朱西溪的双眼。她竭力忍着,不想让泪水溢出眼眶,“十几年?二十几年?我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在这里待了二十五天,地上就过去了二十五年,对不对?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我回去了,就告诉别人我是朱西溪的女儿,这样,我还可以改个名字,叫朱小溪,继续过我的日子。”
她说得既急且快,不给东寰半分打断的机会,仿佛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二十五年吗?我总有办法活下去!
东寰一怔,觉得这小丫头倒是心性难得,惋惜道:“哪里只是区区二十五年?此刻的人界,早已是沧海桑田,物人两非了。”
朱西溪呆呆地望着昔年的凤华山如今的凤华市,心里一个声音响起:是啊!将一座山变成一个城市,哪里是二十五年就可以做到的?
“那么。。。。。。”朱西溪的声音带着颤音,“老神仙,人间过去了多久呢?”
“百年不为少,千年不为多。你若真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你当如何生存?”东寰觉得造成这样的结果,虽说是朱雀的过错,可自己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心下便生出几分内疚,“要不,你且先留在这里罢?”
朱西溪茫然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颊流下。
第16章 第十五章 琉璃溪的客人?犯人?(七)
朱西溪怎么都想不通,怎么琉璃溪畔的区区二十五天,老家就换了人间呢?合着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都是骗人哒?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泪水止不住地流淌,顺着眼角流到云枕上。云枕上的水迹一闪即消,唯有她面上的泪痕能够证明她在啜泣。
这一夜,朱西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想着自己那间小小的两居室,窗台上的花盆里是刚种下不久的绿萝,阳台的纱窗开裂了,原本打算登山回去就动手换新的,冰箱里还有隔壁老奶奶送的一盒手工荠菜小馄饨,据说滋味鲜嫩得不得了。。。。。。而今,她却也再不能回去了。
二居室,是否已经化为灰尘?荠菜小馄饨,她再也吃不到了。。。。。。朱西溪想得心都痛了,可突然,她瞪大双眼,猛地想起了水电煤气费一欠就是这么多年,会不会被银行列入失信老赖的黑名单啊?
不过,这念头也就一晃而过,下一刻,她又伤心地蜷缩起来——呜呜,老子都回不了家了,还管什么老赖不老赖啊?!
一宿昏昏沉沉,朱西溪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待再睁开眼,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懒洋洋地翻个身,觉得那光亮委实刺眼,便伸手去抓云被。岂料,手掌摸来摸去,却怎么也摸不到云被。她抬起头一看,嚯,云被正化作丝丝缕缕的云气,已消散了大半。
朱西溪指靠不上云被,气得呆了好一会儿,这方悻悻然地躺下。然,脑袋下面却突然失了云枕的踪迹,“咣当”一声,后脑勺被竹榻亲密地问候了一下,当即痛得朱西溪“哎呦哎呦”。
完蛋了!
云被消散了,云枕也没了,这不是明摆着不让她好过么?
那还赖什么床呀?
起呗!
她气咻咻地爬起床,双手叉腰,冲着竹榻怒目相视了好一会儿,这方没精打采地走出竹屋。
朱西溪在屋门外呆坐了大白日,这方迟钝地反应过来,该寻那位老神仙有个说法才对?昨天骤闻人间已换,她心神大乱,一时间,脑子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老神仙说了句“你且先留在这里”。后来,老神仙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知道,也就没想起来多问一句“我以后该怎么办?”
难不成,在这里混吃等死?
开玩笑——朱西溪再傻,也晓得这神仙界可不是她混吃等死的地方。这二十五天来的经历,以及与凌白的交谈中,她已然明白,凡人就是神仙界里的鄙视链底层。况且,她要啥没啥,就连这竹屋都是老神仙借给她的。在这神仙界里,就算她想捡垃圾换口吃的,也得有垃圾给她拣呀!
朱西溪将老神仙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这话里还有未尽之意。“且先”?那是不是暗示着将来还是有其它的安排?
可是,将来在哪里呢?又是怎样的安排呢?
朱西溪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想将老神仙揪住问个明白。只是此刻老神仙不在面前,惜哉!
这一日,朱西溪干等了一整天,没等到老神仙,便是凌白都不见了踪影。
如此,连着四五日,都是这般。
朱西溪只觉得自己心里仿佛藏着个火山,火气一日比一日盛,只怕在这么干等下去,自己就要火山爆发啦!
神仙的生命是无限的,自个儿却是个凡人,生命有有限的,可不能将有限的生命浪费到无限的等待中去!
朱西溪二度背上双肩包,打算再冒一次险。
这一回,她准备换个方向,顺着琉璃溪往草原方向去。
大抵,是因着朱西溪肚子里的怨气太盛,东寰居然破天荒地打了个喷嚏。
他摸摸鼻头,心念一转,便猜出了是什么缘故。
“小丫头脾性倒不小!”他苦笑了一下,却也头疼该怎么办。
这几日,他看似无事,实则思考如何解决朱西溪这个麻烦。
论理,凡人不可久留在神仙界。一来,是凡人的肉胎太过脆弱,时间久了,承受不起这里的灵气。二来,凡人心思多样,喜怒哀乐,变化无常,又易生怨戾之气,放在天界,时间一长,就是个小小的地雷啊!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相较之下,吃喝拉撒,倒还是最容易解决的,一粒丹药就能解决的,算个什么事儿呢?
然,对于朱西溪这种情况,东寰却不得不慎重待之。
因为,不管是朱西溪由人界意外地来到胜清境,还是之后滞留于此二十五日,说来,都与东寰有着莫大的关系。东寰既牵扯了因,便该承受由此而来的果,绝不可轻易地一推了之。
这几日,他细细勘察了朱西溪在人界的过往,觉得这小丫头还算是个好孩子,不惹是生非,没有坏心眼儿,为人上也不差,行事算得上光明磊落,没使过什么阴谋诡计害人。当然,也不是没毛病——明明是抠唆小气,却还素爱装模作样,一点儿都不真诚!
算啦,人无完人,于这小丫头,也不必过于强求,毕竟——她还是个凡人嘛!
既然朱西溪无甚恶处,东寰便又多了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就这么着不管不顾地将朱西溪送回人界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再怎么着,都得先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安顿之法。至于将来如何,且看这小丫头的造化了。
东寰是个行事利索的人,心里既有了安排,便立时起身去寻朱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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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他的身份,哪里用得着亲往?着人带个话,或者命人将朱西溪带到自己面前,最是便(bian)宜。然,东寰心里多少有几分内疚,觉得若是自己当初吩咐朱雀时多说两句,这会儿子,小丫头在人界里指不定日子过得多开心呢!故而,他觉得还是阖该亲自去见一见朱西溪,将话与她掰扯个清楚明白。
当老神仙骤现时,朱西溪的第一反应是——果然,我就知道——上一次“离家出走”,半途上朱雀大鸟现身,这一回,老神仙现身。由此可见,离家出走才是正道!
东寰望着一脸紧张却做出一副“你若不出现我就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的姿态的小丫头,颇觉无语。
他瞅了朱西溪好一会儿,见她愈发紧张了,便开口道:“你不晓得此处不得乱走么?”
朱西溪偷偷噘嘴道:“好几天没人理睬我,我着急呀!再说了,这里是神仙界,还怕有人打劫我一凡人?”
东寰被她这振振有理的话给气得“噗嗤”一乐,“神仙界又如何?神仙自然不会打劫神仙,可你一区区凡人,说不得有人看着你不顺眼,又或者特别顺眼,便将你捉了去,也未可知。”
啊?还有这种情况?
朱西溪不由张大了嘴,心底登时翻腾起来——真的?假的?神仙真得会干这坏事儿?老神仙看着不像会骗人的样子诶。。。。。。
第17章 第十六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一)
经过朱西溪睁眼闭眼地反复确认,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真真切切,皆非做梦。时至今日,她必须面对人生道路上的这个急转弯。
既然回不了家,不管这个“暂留”是三个月,三年,三十年,抑或一辈子,她都得好生思量一番接下来该如何过活。
吃喝拉撒暂时不必担心——老神仙说了,朱雀给她的蜜香丸和冰晶可保她一年之内无虞。可除此之外呢?
朱西溪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细细琢磨,越琢磨越发愁,越琢磨越觉得要想活下去,且活得像个人样儿,需要的东西还真不少。
洗澡怎么办?跳琉璃溪里来个露天裸浴?抱歉,洗脸刷牙可以露天,洗澡——绝不!
衣服怎么办?她只有身上这套登山服,如今已经一个月没有换洗过了。虽说神仙界里无尘无垢,可她自己心里别扭不是?
除却这些基本的生活条件,最最要紧的,是她该干点什么正事儿呢?
朱西溪左思右想,觉得她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读出来的大学文凭,嗯,大抵,人家是不认的。而自己那点销售经验,霍霍——大概神仙界是没有“职场招聘”这一说。
所以,是不是这就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来?
一时间,朱西溪只觉得人生如此悲催,真是了无生趣啊!
朱西溪虽非争强好胜的性子,可也做不来一昧地等靠要,指着老神仙发“救济”过日子。既然对现实有了个清醒的认识,那就得撸起袖子——嗯,想想该正正经经地干点啥?
然,偌大的神仙界,偌大的胜清境,她识得的人,拢共不超过五个手指头,而,能说上话的,有且仅有一个——花精凌白。
大抵,朱西溪对凌白的思念于冥冥之中起到了召唤的作用,这日午后,凌白蹦蹦跳跳地来寻朱西溪。
朱西溪大喜过望,本着谦虚谨慎的态度,她格外认真地向凌白请教。
“你看我一凡人,在这儿能干点啥有用的活计呢?”
乍一闻,凌白还以为幻听了呢!他抖了抖耳朵,见朱西溪一脸的认真,满眼的期待,不由也严肃起来,“你可是当真?”
朱西溪点头如啄米,“当真!当真!比珍珠还要真!”她蹲下身子,尽量与凌白平视,苦着脸道:“老神仙大慈大悲,允我暂住琉璃溪。可是你也晓得,我只是个凡人,比不得你们神仙餐风饮露。不管将来我何时能回人界,首先,我得活下去呀!所以,我就寻思着,看我能干些啥,这样,可以换点吃喝用度的东西。”
凌白大吃一惊,啥?——朱西溪,我竟不晓得你居然是这样的凡人!!!
东寰允了朱西溪暂留琉璃溪,这事儿,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了琉璃溪。当然,不是没有嘀嘀咕咕的,譬如,凌紫就觉得不大妥当,可琉璃溪主人是东寰上神,主人家的决定,轮得到旁人插口么?
彼时,凌紫还冷笑着对凌白道:“你瞧着罢!保准儿那凡人就此赖上了东寰上神,要这个索那个,贪得无厌,面目可憎。”
起先,凌白不太敢相信,怯怯道:“不会罢?我瞧着那凡人挺好的,又和气又大方,还给我讲了好些有趣的故事呢!”
话音未落,他额上便挨了姐姐一弹指,“你个笨蛋!她现在是什么境况?说她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你虽无甚大用,好歹是个花精,胜她千百倍,她自然拼了命地巴结你。”她冷冷一哼,怒道:“你看着罢!现如今东寰上神开了口,她还不立马变嘴脸?定然是紧扒着上神,眼里哪里还会有你这个小东西?”
凌紫说得痛快,却没注意到凌白已是泫然欲泣,“姐姐,你也嫌弃我没用,是不是?”
哎呦喂,糟糕!凌紫这方发觉说漏了嘴,赶紧忙不迭地哄弟弟:“乖啦乖啦!方才是我不好,不该说你的不是。你怎会没用的?你是姐姐的小心肝儿呀!姐姐是担心你被那凡人哄骗,是好心提点你。好啦好啦,姐姐说错话啦,你莫要再哭啦!”
虽说凌紫是姐姐,可凌白是她一日一日看着长大的,说一句“操着当妈的心”都不为过。也正因为如此,她对凌白的保护就有些过度,也难怪凌白总表现地像个弱鸡。
凌白对姐姐的话半信半疑,觉得朱西溪瞧着并不大像姐姐口中的那种凡人,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姐姐的话总归是有道理的。于是,就这么着犹豫来犹豫去,犹豫了两三日,这方鼓足勇气去寻朱西溪。
他原本也做足了准备——万一朱西溪开口要他帮忙干个啥,他就一推三六五,一概应付以“要姐姐给拿主意。”
可哪承想,朱西溪开口要他帮忙的,竟然是要他出个找活儿干的主意。
一时间,凌白目瞪口呆,朱西溪那张凡人面孔登时在他眼中好看了几分。
只是,好看归好看,凌白却只能对着指尖支支吾吾——他也不晓得该给个什么建议啊!
朱西溪在一旁蹲着,直蹲得腿酸腰软,也没等出个话音儿来。末了,她只得叹气道:“算了,我再想想办法罢!天无绝人之路,我就不信真没招儿了!神仙也不能啥都亲力亲为罢?”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凑到凌白跟前,神秘兮兮道:“你说,我要是每天将这里的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能不能换点啥儿?”
凌白觉得朱西溪傻得厉害,委实可怜,长叹一声道:“哪里需要你来扫落叶呦!原本,落叶枯草落地即化,压根儿看不见。只是东寰上神觉着落叶铺地这景致有几分趣味,这方保留了下来。旁的地方,便是瑶池仙境,桃树成排成行地长着,也从不见地上有一片落叶呢!”
啊?竟是这样!
朱西溪不死心,又问道:“那总归要修剪一二罢?你看,这枝条长长了,不修剪,不大好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