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路蹙眉：“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我与刺客里应外合吗？”
原来还不知道，不过迟早也会知道的，还不如自己早点告诉他：“她是你旧相识。”
这是说气话吗？宗路问：“我哪里来的旧相识？”
陆之妤反倒不疾不徐道：“黄霁啊！”
好一会宗路才反应过来，他已如木头般呆滞了许久，也根本顾不上反驳什么旧相识，“黄霁？”
“没错，也被打入了大荒，一直惦记着我与她的一些昔日仇怨，想杀我，可惜没杀成，只废了一只手。”
“那半妖呢？也是来杀你的吗？”
原来半妖也知道了，不过也不打紧，她也没说错啊。
“你说的是黄霁的丈夫啊，他不是，被我们偶然抓到的，谁知道竟是黄霁丈夫，我捉了她丈夫，昔日又与她有过节，她更想杀我了。”
陆之妤自认已经把来回因果说得明明白白了，黄霁对她有没有杀意，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可惜恨她的人总是有来无去，她不会让黄霁救了人然后逃之夭夭的，断了一只手换后患无忧，还能取了她妖元增强法力，黄霁的妖力她是知道的，二十年前也只能合力围剿，不能单打独斗，到了现在恐怕只能更加厉害。
所谓以前的过节宗路是知道的，可是从陆之妤口中说出，竟然是自己一副受委屈的样子，简直难以想象！
他已经对她几乎不报希望了，“难道你没有想过是自己有错在先吗？”
陆之妤抬头对着他一笑，“我是皇上，不是菩萨，在中原异妖一贯得以除之，在大荒，半妖作祭品灭妖风，我不下那个命令，也会有人跪下求我下那个命令。”
一口气直上心头，宗路几乎是当下撇袖走人，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止住自己的脚步：“你怎么处理他们？”
“半妖当祭品处理，黄霁按刺客处死。”
“我可以求你吗？”
陆之妤哼哼两声：“我欠你的在你当祭品时，已经施了你一半妖力两清了，你拿什么求我？”
“我可以看看她吗？”
“人之常情，死前见最后一面，我允了。”
宗路没有再停留，他们之间走到这个地步好像也很正常，如果硬要怪什么，是不是应该怪他不应该舍身救她？
从打天下到治天下，她的心里永远是她的天下为第一。
宗路往回走，脑子却不断闪回以前的记忆，被抓的那天，他几乎是视死如归，黄霁走了，他不怪她，毕竟，他说过，做朋友危险时可以救她，他还是很有用的，他很珍惜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当时被带到陆之妤身边，
“皇上，黄霁逃走了，只抓到她旁边的半妖。”
“逃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废物，都给我下去。”
陆之妤闷声不吭良久，她得承认自己有点争强好胜，再一看那个半妖：“你以前是怎么服侍黄霁的，现下也怎么服侍我。”
宗路下意识否认：“我们是朋友。”
陆之妤好笑道：“是朋友，怎么她自己一个人逃走？”
“是我让她走的。”
真是单纯，不过想多了，想法肯定能改变的，她很想看到那天。
可惜他们很快便被打入大荒了，这大荒就像是一堵墙，把宗路对黄霁的想法围困，一丝一毫没有改变，他们是朋友，黄霁自己走了是因为宗路让她走，不是她自私，不救他是因为不知道他在大荒，更不知道他还活着。
时间一长，反倒是陆之妤她自己的想法变了，宗路对黄霁是朋友之情吗，是爱慕之情也不一定。
第36章 第③⑥章
黄霁和宋道被押入大牢时，身上的东西几乎都被搜走，包括银丝和大荒经，陈粒当着他们的面掂量了几下，然后吩咐侍卫收走：“把这两件东西拿到储物阁。”
吩咐完了也不走：“见你们这么顺从，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想问的？除了宗路还有谁？黄霁直截了当地问：“宗路现下怎么样？”
这问的也在陈粒预想之中：“他很好，灭妖风有功，陆之妤也没有亏待他，甚至宗路还做了她的塌上之人，如果不出意外，活到老也没问题。”
黄霁半是惊讶半是难以想象：“塌上之人？”
“另外一个意思就是，他不需要你救，他还有专门的宫殿。”
宋道之前倒是想问他自己身世的问题，不过现下这种困境，问了也没多大意义，遂改口问道：“祭祀是什么时候？”
“七日之后。”
陈粒走后，两人脸色都多了几分沉重的脸色。
好在两人得以在同一牢狱，起码能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还有七天，说是不难过是假的，可能他短暂的半妖一生就到头了，那么的猝不及防，那些他来不及搞清的情愫，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他不想一股脑地说出，也不想在牢房，如果拒绝，都逃不了，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徒留那理不清的情愫在折磨他。
宋道沉默了一会后，呼了一口气，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你啊……”黄霁见他一副忧伤的样子，有点忍不了，自己一下子抱了上去。
宋道一时怔住，原本是他主动要抱，一下子变为自己被抱，真是哭笑不得，但又带有点欣喜，最后，他轻轻地，也把手放在她腰上。
黄霁过了会后，见陈粒离开了牢狱，狱卒没关注这边时，在宋道耳旁轻声说道：“小点声，我能救你，你别这么垂头丧气的。”
“啊？”宋道低呼了一声，“我们都能一起得救吗？”
“我元神出窍，先给你拿回大荒经，你养好身子先出大荒，我没那么容易死。”
宋道虽然呆，但不傻，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没有十全的把握，“那我也不走。”
黄霁拉他到墙角坐下，“你不走，你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
见他做哑巴状，黄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想的？做了祭品你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你懂吗？不要想着有奇迹。”
宋道知她生气了，可见她如此为他着想，也不免唇角上翘，“你为我好，我自然也为你好，我怎敢苟活？”
黄霁干脆发了狠话，“你知不知道今晚你不走耽误我逃走了？本来我还可以拼死逃走的？这次你不能再拖我后腿了。”
大概是声音大了，惹来了狱卒：“嚷什么嚷？大半夜的！”
宋道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子的，他仿佛一个如办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头，继续不屈不挠问：“对不起，那如果我走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黄霁无奈道：“元神开窍，那他们见我身体没反应，可能就把我扔到乱葬岗了，我就可以元神归位了。”
不过这个计划变故太多，她能想到，宋道也能想到。
果不其然，宋道又问：“那如果她们把你身体火烧了或者放个一年半载的呢？而且你能离开□□多久？”
“据说是七天，□□能不吃不喝七天，若七天之后元神不归位就会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
“你也别太担心，弄活人出去可能难，弄死人肯定比这容易，何况，后面万思可能还会找到我。”
宋道喃喃道，“七天，那如果我从大荒外面进来到水碾城，也走不了七天。”
之前在大荒源，张宇便说，到水碾城需要五天，昨天被抓到这里，也用不了一天，七天也绰绰有余，如果赶得再快一点，可能更快。
想到这，宋道便没有那么抗拒出大荒了。
“对哦，我怎么想不到你还可以再进来呢。”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
计划有了，行动也很快跟上，也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晚就决定元神出窍。
黄霁的□□静静躺着，宋道就候在身边，如果狱卒不来查看的话，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不带一丝情绪与表情。
***
黄霁出了牢狱，宫殿地形她不熟，必须得问人，元神虽然别人看不见，但是可以发出声音，声音与法力都属于摸不着的东西，该用时还得用的。
很快，她便找准了一个宫女，那位宫女独处一角落，周边无人，有什么动静也不会被发现。
黄霁酝酿了一会，而后在宫女耳旁戚戚道：“储物阁在哪里？我的镯子！储物阁！镯子！储物阁在哪里？”
宫女果不其然，一脸惊恐左右看了看，仿佛不可置信般，久久说不出话，一看，竟是吓得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黄霁语气一变，又说：“还是镯子在你身上？”
宫女生怕那东西扒拉到自己身上，连忙说：“不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什么镯子，储物阁在宫里的西北处！”
知道在什么方向也好过一间一间去找，这宫女再吓下去反而会惹起动静，黄霁就此收手，直直地往西北方向走去，徒留那宫女在那里怀疑自己。
找到那储物阁时，已然天亮，早上来值班的人还换了一茬，大概是刚收进的大荒经，放在很明显的地方。大荒经收拢入怀，连同元神一起隐匿。
黄霁往回走，天光大亮，心情亦好上几分，偶有旁边的宫人和侍卫路过，都是一脸哀戚，断了一只手就如此，若是她元神刺杀陆之妤，这些人岂不是要整日哭丧着脸？
不过想归想，她没有把握能一下打死她，反而打草惊蛇。
正想着，又有一个人大步流星般当面穿她而过，黄霁下意识侧身，余角瞥到那人面容，有点熟悉，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有人喊道：“我说宗路啊，你怎么可以生皇上的气？”
黄霁呆立在原地，她干咽了下唾沫，她想过无数种和他再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是这样子的，他就那样猝不及防闯入了她的视野，而后脚步匆匆地走过。
她压制下自己的叫喊，刚那人提到皇上，那说明附近就是陆之妤所在宫殿，这周围的侍卫也肯定比平时更加警惕。
可能一切都世事难料，令人难以想象，宗路入了大荒，做了陆之妤的身边人，可是最初的一切、昨日的过往是镌刻在时间的洪流上的，她不会也不能忘记。
眼见着宗路就要消失在拐角，黄霁稍一犹豫便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直接到了他的住处，不大，小小的院落伴着几间屋子。
宗路落座，眼睛盯着虚空，旁边的阿吉气得踱步：“宗大人，人生在世几十年，为什么不能和皇上好好相处？示好一下呢？”
这种话宗路不知道听了多少次，此时也只顾得上冷笑，二十年过去了，她什么都没有变，依旧如此喜欢掌控一切。
他就应该认清自己的命数，从被抛弃在一个不知名村庄外的大路开始，一切他爱慕的，欢喜的，都是爱而不得，偏偏又舍不得离开，像枯苗望雨，天给了他一滴雨，他就拼命汲取，发芽、生根，希望以绽放回报天地，等到他绽开时，迎头一棒的是，高高在上炙热的日头。
思绪渐飞，他稍感恍惚，征战后，难民无数，百姓需要安定，经不起旱灾，作为当时已知的半妖，他当了祭品，没事，本来就世事无解，他也可以安慰自己，做不了别人中的心头第一，第二也不错，有的人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呢，何况陆之妤还舍了她一半妖力给他，他知道自己没那么重要，可还是拽紧了那半点爱意，以告慰自己那可怜的人生。
陆之妤的心很大，可以有百姓，有后宫秀郎，而他的心很小很小……
宗路收回思绪，淡淡道：“是做不到。”
阿吉抿抿嘴，“皇上要操心一整个州，难免会心烦多些，你要多体谅体谅她。”
“没事，会有很多人体谅她的。”
这话是说不下去了，阿吉又再一次哀叹，“算了，也不指望你了。”
***
黄霁静静呆立在一旁许久，意想中的重逢没有热泪盈眶，更多的是无从措手，他也不想呆在陆之妤身边吧……
等到旁边仆人下去之后，黄霁才轻声开口：
“宗路…”
被叫道的宗路抬头茫然四顾，见到空无一人的四周，又叹息：“都说人临死前会经常回想起以前的事，我又出现幻听了，黄霁。”
黄霁心中一叹，二十年，不仅改变了样貌，之前少年英气的模样已经消失时间的洪流中了，就连心境也衰老了，“不，是我，我就在你旁边，一时说不清，这是我的元神出窍，我的身体还在牢狱中，所以你看不到我。”
周围十分安静，安静后，宗路陡然站起来，他一会转向左边，一会看下右边：“你在哪里，在这边吗？还是这边？”
黄霁笑：“我在你前面。”
话落，宗路便直视前方，仿佛前面是真的站了一个人似的，他说：“你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想必样貌还是和我刚见你时一样。”
黄霁喉间一梗，“你也是，和以前一样英俊。”
不是幻听，宗路由衷露出了笑容，“是的，我成熟的样子也一样帅气。”
果然，热泪虽迟，但还是会流淌在眼眶，在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流淌。
她几乎是好一会才调整了呼吸道：“你想离开陆之妤身边吗？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这么说，宗路才想到刚才黄霁说：“我没生命之忧，倒是你，刚才你说被困在牢狱之中，你有办法逃出去吗？”
“有一个办法。”
黄霁如实说了她的计划，包括宋道在内。
说完了，宗路也清楚了，他点头道：“七天，这个时间可以试一下，到时候我可以求下陆之妤把你的身体给我处理。”
宗路想到的，黄霁也想到，如果说这个计划，在这之前有五成打算，但是有了宗路，可能到八成。
“对不起，本来打算救你的，反倒是需要你救我。”
“没事，我们是朋友！”
黄霁看着面前的人展开笑容，他的笑容依然璀璨如旧，不曾褪色，她何德何能，被人拉了一把又一把，怪她懵懂太久，知悉太晚。
第37章 第③⑦章
黄霁回到牢狱后，见到宋道一副整晚无眠的模样，她从身体里醒来，首先便问他：“你干嘛不睡？你不怕狱卒注意到你吗？”
这时候最怕狱卒的关注了，毕竟开大荒是需要悄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