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魇气虽然看着减少,但仍存在,他能感受得到。
那是钻过他身体的丝丝冷风,一念之间,就能形成魇气风暴。
离云身子一颤,难道,之前他的推断都是错误的?身下原本柔软的狗毛都变得硬如钢针,离云慢慢地,慢慢地往狗头的方向探头去看,结果那小黄狗猛地转头过来,张开的大嘴靠近,眼看就要将他吞入口中。
糟了,他们站错了队。
他竟然会被一只狗给迷惑!这里是梦域,他怎么就忘了呢,梦域里的狗也不一定是真的狗,它可能,就是魇气所化的妖物啊……
被咬成两截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心神不宁的离云再次被小黄狗舔得浑身湿透,他已经软得走不动道了,都没办法从小黄狗的身上爬起来。
小狗从阮玉怀里跳下,落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背上,看到小纸人有点儿歪,它还拱了两下后背,将离云给挪到了中间位置。
接着,小黄狗继续咬阮玉裙摆,示意阮玉跟它走。
离云脑子里对小黄狗已经有了不好的印象,现在看小黄狗越看越可怖,他阻止阮玉:“别相信它。”
小黄狗的长毛勒紧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哪怕心中在疯狂呐喊,依旧没起到任何作用。
阮玉已经笑眯眯地跟着小黄狗走了,“你想带我去哪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阮玉和狗,一起跨入了宛如深海的黑暗之中。
对于阮玉来说,她只是从渔村走到了山上。
山上有个四处漏风的茅屋,屋门口有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在煮稀粥,锅里没几粒米,但是有几个小虾。
原本在前面带路的小黄狗已经趴在了少年脚边,它低着头,用爪子拨弄地上的几根杂草。
不多时,少年就将煮好的米粥盛了出来,他自己舀了一碗,又给小狗的狗盆里倒了一碗。
一人一狗吃得飞快,连碗底都添得同样干净。
“走,元宝,咱们打渔去!”
原来,这小黄狗的名字叫元宝。阮玉心想,的确比她取的小金小黄要好一些,颜色相似不说,它还喜庆啊。
此刻,她犹如一个局外人,看着关于少年和狗的一幕幕。
一人一狗,在这个小渔村外生活,虽然辛苦,却因有了彼此的陪伴,小小的茅屋里也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潮起潮落,时光荏苒,小狗长成了大狗,少年也变成了青年。
直到有天,长大了的元宝在海边捡到了一截晶莹剔透的小骨头以及一个灰扑扑的锦囊。
阮玉眼皮一跳,那骨头,像是一截人的手指骨。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锦囊,应该是个储物袋。
元宝没忍住,啃掉了那根骨头,叼着储物袋跑回了长大了的主人身边。
储物袋被轻易打开。
本是人间平凡客,无疑中觅仙缘。他打开了储物袋,也走入了一个浩渺的新天地。
高大的青年站在一艘木船上,说:“凡人界灵气稀薄,我去往修真界了,待我修炼有成,便回来接你。”
他身后是滚滚海浪,还未曾有船到过海的那一边。
“若一去不回……”青年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那就一去不回吧。”
连锦囊的主人都会葬身大海,飘至凡间,他此去寻仙问道,凶多吉少。然而,自从见过了那片天地,便再也无法容忍自己一辈子困在井中呀。
一叶轻舟,飘入深海。
元宝拼命追赶那艘木船,直到精疲力尽,也没能爬上甲板。
主人走了,它的天都好似灰了。
此后的每一天,元宝除了找吃的,就会守在海边的金色沙滩上,等待主人归来。
村头的老树花开了又谢,呱呱坠地的婴儿,也成了满头白发的老人,唯有那等在沙滩上的狗,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曾改变。
它吃的那截手骨明显有古怪。
以至于,普普通通的小狗,也延长了寿命,成了小渔村里一个最特别的存在。岁月漫长,模糊了它的姓名,于是便有人叫它大黄。
可惜它不会说话,否则,它一定会大声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叫元宝!”
那是主人,给我取的名字呢。
元宝守护着这个村子。
然而,却在跟鱼妖搏斗重伤的情况下,被村民煮熟分食。
临死前,它其实还能挣扎一下,拼死一搏,咬死几人不成问题。只是哪怕被那么对待,它依旧……
不想伤人。
它艰难扭头,看向海的方向,眼里有热泪滚落。
等到生命尽头,它也没能,等回远游的主人。
第15章 小人
阮玉看完了这一幕幕,心里头堵得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天都变得阴沉沉的,远处的大海翻涌,浪卷起千层高,一眼看过去,竟与她所在的山腰齐平。
梦域深处,逢岁晚倏地睁眼。
他身上的一根锁链摇晃,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那是最早穿入他身体的锁链,因为梦域梦主并无害人之心,以至于,他在重伤的情况下,都没发现,魇气已经悄然钻入他体内,穿透他的心脏,钉子一样凿进了他的元神里。
这便是梦魇妖魔的狡诈之处。
为何,锁链会晃动?逢岁晚知道有人困在那个梦域里。
被拖入梦魇领域自然是不幸的,然而,能够进入那一片梦域,却又是不幸之中的幸运。
梦主不伤人,所以,困在里面的人只会被魇气慢慢蚕食神智,却不会立刻死亡。
逢岁晚没办法救他。
他已自身难保。而他因为封印梦魇的缘故,早已跟梦魇密不可分,一旦他进入梦域,就会让魇气变强发狂失控,只会加速那人的死亡。
所以,他不能管。
不能管,也不愿去看。
目光落在那跟穿心而过的锁链上,逢岁晚眉峰蹙起,面带优容:锁链颤动,意味着什么?
……
山腰上,奔腾的海浪滚滚而来。
离云睁眼,看到这一幕,又飞快地将眼闭上。
他心说,完了,完了。
一股浓浓的悲凉从心间蹿起,瞬间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他只觉得难过,沮丧,心若死灰,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着,等死。
元宝趴在地上呜呜的哭,明明浪潮的声音振聋发聩,却依旧没办法掩盖住小狗的抽噎。
阮玉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用脚尖儿轻轻踹了一下用爪子捂眼的小狗,“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山!”
她为了发泄胸中郁气,大吼一声:“他不来接你,你就去找他!”
地上小狗愣住,捂着眼睛的爪子都缓缓落下。
它恍惚看见,有人立于浪尖,踏浪而来。
它兴奋地往前一扑,人影便成了浪花,碎成千万朵水珠。然而这一次,它没有失望,而是汪汪地大叫起来。
“主人,我来找你呀!”元宝纵身一跃,坠入深海之中。
“咕咚咕咚……”离云猛灌了几口海水,身子软成了纸糊,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脸颊火辣辣的疼,耳边还听得啪啪的声响。
一睁眼,就看到小纸人站在他鼻梁上,高高扬起手。
“别打了!”脸都要被抽肿了!
离云翻身坐起,四下一看,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现在不是纸人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修炼洞府。
看着熟悉的屋子,离云还是不敢相信他已从梦魇里脱身,一点儿不敢放松警惕。
他快步走出洞府,站在门口台阶上,感受到周遭灵气,离云没忍住,直接运转灵气,施展雷法,引来一道神雷!
高空上,惊雷炸响,却仅有雷鸣,并无雷击落下!
刑堂长老洛存真怒喝一声,“离云,你疯了么,在忘缘山外施法!”
离云心头冷哼,这梦中梦做得跟真的一样,连刑堂长老都出来了。
不管了,他得先找到阮玉。神识一扫,刚往外延伸不到一里,就被数道强大威压给压了下来,紧接着,仙宫高层陆续出现。
李莲方在看到离云后脸色陡变,“你,你元神怎会染上魇气?”
大家将离云团团围住,“发生了什么事?”
离云一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如果是梦,也做得太过逼真。
恰此时,一道人影从结界里飞出,眨眼便落到众人面前。
古青桑手里捧着一盏黄铜古灯,她小心地护着灯火,语气激动,“火焰变亮了!我儿的魂火变亮了!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位置,我能感觉到!”
离云:难不成真醒了?
他惦记着阮玉,连忙问:“快联系木傀儡,看看山上的阮玉还在不在!”
在等待木傀儡下山之时,离云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众。
李莲方:“所以,你跟阮玉一起进了梦域,还活着出来了?”
古青桑紧紧抓住离云:“你真的看到禅儿了?”
“同样是在仙云宫消失,为何你出来还在原地,他却不见踪影?”她虽能模糊感应到一个方向,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但有方向就好,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要把儿子找回来。
离云哪里回答得上来。
他这会儿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否还处于梦魇,索性闭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结界入口。
等到木傀儡慢腾腾地从里头出来,离云一把推开周围的人,直接冲到傀儡面前,将傀儡头上的留影石取下。
被离云推开的众多长老:……
这家伙,胆儿真肥!
离云小心翼翼地捧起留影石。
这是最低阶的留影石,在山上不过放了一天,石头表面就布满裂纹。
他用手一敲,留影石内记录的画面立刻投影到空中。
等看到,半夜阮玉从床上消失时,离云等人心头一紧。
人群中伸出一根手指,在石头上一拂,时间的水流潺潺而走,在弹指间快速奔腾。
“停!”李莲方喊完,画面静止,大家就看到阮玉再次回到了床上,她还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被子踢掉大半。
还真是,进了梦魇又出来了。
“好,好,好!”李莲方欣喜若狂,连吼了三声好。这回可真是老天爷显灵,瞎猫撞上死耗子,阮玉一个五灵根的凡人,还真派上了用场!
也多亏他高瞻远瞩,才为仙宫迎来生机!他斜着眼瞄四周,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掌教英明!”
李莲方忍不住,正要自吹几句,就见洛存真腿肚子都哆嗦起来,他忙问:“你怎么了?”小老弟,身子有点儿虚啊。
洛存真指着留影石一角,“那,那……”
“那是不是有个人!”
低阶留影石内的画面并不清晰,但仔细去看,依旧能在窗外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白衣人身形模糊,更看不清面容。然而忘缘山,不会外人闯入。
难道说——
众人眼睛瞪圆,欣喜若狂:“圣君醒了!”
忘缘山上,阮玉醒了过来。
她把落到地上的被子扯起来裹身上,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
虽醒了,阮玉却不愿意钻出被窝,昨夜睡得不够香,梦做多了,脑仁儿疼。
拖拖拉拉了小半个时辰她才起身,走出房间刚伸了个懒腰,人就愣住,手保持着伸展的姿势都忘了放下来。
前面的玉兰树下,居然有个人。
不会这么邪门吧……
昨夜那梦中预兆,竟然这么快就显灵。
“防小人,恐遭背叛!”梦中她还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在山上去哪儿撞小人,谁晓得刚一睁眼就撞上了。
她扬声喊:“喂,你谁啊,杵在那里干什么?”
树下人闻声转头。
他白裳似雪,形貌昳丽。恰好一朵玉兰花从树上坠落,花瓣落于他鬓间,更添几分唯美。然阮玉已经将他打上了小人的标签,这会儿见了正脸,也只是在那标签上多写了几笔字。
貌美的、小人。
第16章 证明
面前的男人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阮玉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容颜,只觉得她认识的这些人中,唯有梦里的莫问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然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他眉眼清澈,立如芝兰玉树;莫问则是眼若幽潭,周身带着邪气,宛如勾人的山精妖魅。
当然,梦里的小哥哥瞧着就比他年轻,面前这男人,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联想到沉稳、踏实等等,相比起来,自然成熟许多。
若不是梦里提前示警,她肯定觉得此人君子端方,风光月霁。
阮玉心头叹气:长得正派还好看的小人,更难对付啊。
四目相对时,就见他眉心微蹙,容色冷峻下来。
见状,阮玉更加警惕,总觉得此人的清透的眼眸里好似藏着一面镜子,眼神挑剔得人心头惴惴不安,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不过她也只是稍微慌了那么一瞬,等意识到自己还伸着双臂时,阮玉就知道刚刚那手脚无处安放的想法从何而来。
她讪讪地垂下双手,“问你话呢,你是谁?”
男人声音清透,如环佩相扣,珠落玉盘,“逢岁晚。”
阮玉张口就来,“睡那么晚做什么?”她爹以前行走江湖喜欢给人解名字,虽说她一点儿皮毛没学会,但听到名字还是会稍微做一下联想,这会儿刚睡醒,对睡觉就格外敏感了一些。
见男人眉头拧得更紧,阮玉眼皮直跳。
她怎么觉得面前这男人的表情,有点儿像以前爹给她请的那些女夫子。
总喜欢说她这里没对,那里错了,看到她屡教不改,眉心皱得好似能夹蚊子,下一刻,就该忍无可忍地爆发数落她了。
阮玉决定先发制人,“这里是忘缘山,掌教他们说了,我会一个人在山中修行三年。”她用脚尖点了点脚下的地面,“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山头是我的。”
脚尖儿点地的同时,阮玉还用手指了一下自己,强调:“我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