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客——李飛刀
时间:2022-03-11 07:03:45

  沈鱼虽知买卖要钱财,却不知去哪寻来。况她几次下山住的荒山野岭,吃的野果游鱼,偶有几笔花销都是拿珠子去抵的。
  沈鱼如此与宋渊说了,又道:“俺之前下山碰巧见着些有趣的玩意儿,那时身上没带银钱,店家瞧见俺手上戴着的珍珠手串便教俺拿珠子去换。”
  宋渊听罢,闭了闭眼,沉着气问:“姐姐都换了些甚么?”
  这时沈鱼扳着指头数道:“石陀螺﹑九连环﹑七巧板……还有……”
  沈鱼还在数,宋渊已是听得一口气哽在喉头,苦笑着道:“姐姐不必数了。”说罢便从她手里接过一颗小珍珠,指头不意间捏了捏,心中百般不舍——这可是沈鱼为他掉的眼泪。
  宋渊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把珠子给了伙计,“我姐弟两出来玩耍却忘了带些碎银,你拿这珠子去,给我们找些细碎银子来吧。”
  宋渊说这话时神色冷然,很有些往昔的骄矜气派。然而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肉疼:这两碗杂锦面才值几个铜板?拿鲛人泪去换当真便宜他们了。
  伙计见宋渊虽则一身狼狈,但言语举止颇有气度。复又仔细看那珍珠,见珍珠虽不大,但莹莹润泽不似膺品。遂与店东商量了一番,当真收了珍珠又找了些碎银给他们。
  沈鱼未曾想到拿珍珠换物还能赚得钱财,心中很是惊喜,对宋渊更是另眼相看。那边厢宋渊却是想到沈鱼如此洗用,只怕他们还未上得蓬莱便要把昨晚的珍珠都浪掷了。于是便与沈鱼商量道拿些珍珠去当铺抵押了换些现银。
  沈鱼并未识得这些,听得宋渊所讲也是跃跃欲试。谁知宋渊在沈鱼面前虽然讲得头头是道,但他堂堂郡王世子,去当铺典当着实也是头一遭,心下不禁有些惴惴。二人到得当铺,便盘算着拿五颗珍珠去典当了,几番周折,终于换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元宝到手。原来沈鱼还想多押一些珍珠,却被宋渊劝住了。
  两人一出门,沈鱼便问他:“怎地不多换些银子呢?”
  宋渊知她不在乎这些珍珠,便编了个由头道:“这是个小店,往后寻着些大当铺更能押得个好价钱。”
  “那你们方才说的生当死当又是甚么意思?”
  宋渊想了想道:“所谓生当是日后有钱了,可以把物什赎回去。死当便是把东西卖断了。”
  沈鱼听了哎一声问道:“那你怎地不把珍珠当断了?”
  宋渊垂着眼,摸了摸鼻子说:“缺钱的人才会把东西当断……店家知你缺钱自不会开甚么好价。”
  沈鱼听得一阵恍然,不曾想这典当一回,其中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想了想,便把刚刚才到手的银元宝塞到宋渊手里,与他道:“往后银钱便归你管了。”
  方才宋渊心里正担心沈鱼陡然得了钱财会不会又拿去买甚么泥人儿﹑布老虎之类。此番得她这一句话,他也不推拒,拿了白银和当票便小心收了进怀中。宋渊那身旧衣服虽然金贵,但一路折腾已是见不得人。故二人甫得了现银,便先去了成衣铺子给宋渊买了些衣裳。沈鱼头次到成衣铺子也觉着新鲜,便催着宋渊在店里把衣衫换了。
  沈鱼在外间等着,未几便见宋渊穿了一身靛蓝圆领长袍出来。那靛蓝深沈,衬得他皮肤白晳,更是清隽俊秀。
  这时宋渊手里还拿着原来那身旧衣服。店家见衣衫虽是破旧,料子却是好料子,遂问宋渊:“这旧衣衫小郎君不要了么?”
  宋渊长得肖似扶风郡王,郡王素来爱穿紫袍,是而王妃也给宋渊造了许多紫色衣衫,好教父子二人更相像一些。
  宋渊闻言,垂眼看了看手里那素锦紫袍,想了会方朝店东笑了笑,“不要了吧。”
 
 
第8章 八虫子
  宋沈二人下山到蓬莱镇至今已过了两﹑三日。这几日来宋渊在旁瞧着,见沈鱼说是寻父,然而镇日里却是玩乐居多。不过几日光景客栈的厢房内已是堆了不少小玩意儿,幸而这小镇许多人都是靠着蓬莱观的名声营生,街上卖得最多的便是符咒法器之类,沈鱼买不了几天便歇了手。也亏得有宋渊在,他趁着沈鱼游玩之时在镇里也得了不少消息,首要的便是探听有无混入蓬莱观的方法。却说如今的隐仙掌教张真人乃教中第十七代传人,道行高深,颇负盛名,更曾两度被圣人召入京中讲道。而这隐仙教既为大周的泰山北斗,自是慕名者众,若要拜入门下,还须得有人引荐一番。
  沈鱼知道后哎了一声,“俺本想着把你送上蓬莱便能成事了呢。”
  宋渊苦笑,“姐姐当我是小猫小狗,丢在蓬莱大门便有道士来捡么?”他边说,边把面前一块枣泥糕放到沈鱼碗里。
  原来这时二人正在茶肆中吃茶用点心。宋渊知沈鱼在山上吃用清简,为了教她欢喜,这几日便着意在蓬莱镇寻些好吃的,连着一日三餐竟没有重样的。
  宋渊看沈鱼吃得滋味,心中却是烦恼,不知除却拜师一路是否有其他方法入观。他正自沈思,却听得沈鱼哎了一声。
  “阿渊,怎的大街上的人挂起灯来着?”
  宋渊抬首一看,心中恍然。细细算来,他离家已是一月有多,不觉间原来中秋已至。
  “这是中秋到了。”
  “你们寻常是怎么过中秋的?”
  宋渊听罢,给二人茶碗里添了茶,“寻常……寻常便是在街上赏灯猜谜,或是赏月吃月饼罢了。”
  中秋讲究的分明是一家团圆,只宋沈二人都是离了家的孩子,宋渊便避重就轻地说了。
  然而此时沈鱼却放下吃着的枣泥糕,侧首看他,“你……当真不回扶风了么?”
  宋渊不妨她有此一问,一时怔住。
  “俺记得你说过并非被贼人抓去,是你父亲不要你了,你怎知是他不要你呢?”
  宋渊听了这话,垂着眼呷了口茶方道:“我母妃去的时候,他正带了爱妾出门,是以母妃的丧事便由家中管事领着我亲自打点……等他回得府中已是过了七﹑八日。我还记得他回来那天府裡早已挂了白灯笼,他那爱妾却正巧穿了一身茜红衣裙,”宋渊说着冷笑一声,“我一时气不过,上前推了那女人一把。我父亲当即便怒了,遂罚了我在房中思过……彼时我的小厮还劝我为了母妃脸面,便有多大怨气也该忍着。谁知﹑谁知他当真是被那女人迷了心魂。也不知那女人从哪儿寻来的高人,竟道我母妃命硬若葬入宋家墓地怕是对后人有碍。”此时宋渊又猛地往嘴里灌了口茶,咬了牙接着说道:“那女人一心雀巢鸠占,连母妃的墓地也不放过。我一知道这消息便去寻他理论。待去得他院中却听到他和那女人说话……那女人竟说道她已有了身孕。我听得这话便知多说无用,转身也便走了。往后那女人肚子果然大了起来,他……他对我也愈发冷淡,过了不久我便在府中被贼人掳了。”
  沈鱼听罢,往桌面挑了一块芙蓉糕放到宋渊碗中,想了想问道:“你认为这事是你父亲所为?”
  宋渊拿筷子拨了拨那芙蓉糕,“被掳走的时日我便在想,那些贼子是夜中直接到我房中掳人的。对府中情形显是了然于心……况且他们还说过主顾只要把我送走,并未要取我性命。既要把我送走自然是因为我挡了别人的路。”他说着叹了口气,终于咬了一口芙蓉糕,咽了下去才道:“这事大概是那女人的主意,就为了她腹中孩子铺路。我父亲……他们朝夕相对,这事他真是半点不知?”
  沈鱼看他神色,心中后悔,好端端的怎地问了这话?
  “不回就不回呗,俺也不回云梦。”
  宋渊听得笑了笑,这时却忍不住说起一件自识她以来便放在心中的事,“姐姐啊,实在这’俺’也并非威风的人才这么说,你往后要不要改了?”
  “不要。”沈鱼说着横了他一眼,“俺跟你说,俺带你玩可以,你可不许像师父一般管头管脚的。知道了吗?”
  宋渊自是不敢管她,便笑着应是。
  这时沈鱼却又说道:“俺有法子教你知道是甚么人要害你。”
  宋渊听得抬眉看她。
  “去问问那些绑你的贼子便是了。”
  “这……姐姐的意思是?”
  沈鱼笑着道:“昨日起俺便觉着有人在身后跟着,俺猜是那些贼子去而复返了。”
  宋渊想到自己对此一无所觉,心中不禁暗惊。
  “原来俺不欲在蓬莱地界开杀戒,惹了道士的眼,他们倒是不知好歹。”
  宋渊听罢,瞧了瞧她按着剑鞘的手问:“姐姐乃修道中人,不是要行善积德么?若是犯了杀戒……可会误了姐姐修行?”那几个贼人在宋渊眼中自是死不足惜,但他却不情愿沈鱼因他而损了修为。
  谁知沈鱼却笑道:“剁了这几个贼子分明就是为民除害,怎会误了修行?况且俺下手比师父已是轻了许多。”
  想到沈鱼那晚一出手便砍了两条手臂,这都算轻的?宋渊想了想,总觉沈鱼师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愿日后千万莫要碰上。
  “那些贼人定是忌惮姐姐剑法不敢贸然出手,便只跟在你我身后,伺机而动……”
  沈鱼听得伺机而动,朝宋渊笑着道:“阿渊,你说俺们要不要给他个机会动手?”
  宋渊看着沈鱼熠熠闪亮的眸子,纵然心中有所担忧也不忍拂她心意。是以这天晚上他们并未回客栈休息,却在夜半之时到了密州官道上。
  今晚是八月十三,天上明月晈晈已近全满。宋沈二人就着月光走在夜道上,未几宋渊便按捺不住问道:“他们跟着吗?”
  沈鱼嗯了一声,又转头握着他的手,“莫怕。”
  过不了多时沈鱼却止了脚步,把宋渊扯到身后,手已按在剑柄上。
  “出来吧。”沈鱼说罢未听得应声又道:“堂堂汉子却只会当跟屁虫,你们不嫌丢脸么?”
  有人听了这话果然沈不住气,从暗中现身,“小娘们好大的口气,今日爷便教你知道厉害。”
  这汉子声若洪钟,身形如山,比沈鱼高出半身,看来甚是吓人。宋渊见他身形还道他武功路数定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岂知他出手迅捷,语毕抽出腰间大刀,人已奔至沈鱼面前。
 
 
第9章 九含光
  宋渊分明站在沈鱼身后却仍旧没看清沈鱼出手,当下只见眼前银光一现,那高大汉子便往后一纵,原来他手臂上已吃了沈鱼一记。
  高大汉子神色难辨,朝手臂一看,“含光剑?”
  沈鱼听罢一笑,“哎呀,还挺识货的。”
  含光是上古名剑,书中有云: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1)含光在夜中剑身不显,敌人初初被它所伤又不觉痛楚,如此敌人反应自然慢了一步。沈鱼剑法原来就是轻盈灵动的路子,这般宝剑握在她手中更是如鱼得水。
  汉子见此,吹了个响哨,立时便有四人围拢过来。沈鱼未等那几人靠近,便飞身朝高大汉子扑去。她身影极快,汉子瞬时只见一道剑光朝自己眉心刺来。他心中一惊,头猛地向右一扭,虽堪堪避开了要害之处,然而含光剑尖却从他眉心一直向左划过,在他眉上破开了一道血痕。汉子初时尚且不觉,直至血帘垂在他眼皮上教他涩得睁不开眼才知自己受伤了。
  汉子怒喝一声,拿袖子擦了擦眼皮便与同伙打了个手势道:“上!”
  那人一声令下,五个高矮不一的汉子转眼便把沈鱼团团围住,几人瞬时在这密州官道之上打成一团。贼人虽是人多,然而却还是抵不过沈鱼手中的一柄含光剑。宋渊只见她虽被贼人围住,可她身形如电,几个贼子已被含光所伤,却仍未碰到她一片衣角。
  当日掳走宋渊的贼子共有五人。然而宋渊并未认得开初与沈鱼交手的汉子,他心中生疑,复又凝神细看,只见正在厮斗的敌人中只有二人是他认得的。余人显是那伙贼子的援手。
  宋渊见此,暗道了声不好,与沈鱼喊道:“姐姐不可恋战!”
  岂知他语声刚落身后便有了动静,宋渊察觉,人未转身便抽了怀中匕首往背后刺去。那背后施袭的人不妨宋渊出手这般快,腹上不慎被他划了一道口子。宋渊见了待要乘胜追击,然而人才要往前,却骤然被人从后头捏住了脖子。他一时喘不过气,握着匕首的手便松了。被宋渊刺伤的汉子见他被同伙制住,上前先是一脚把匕首踢远了,又朝宋渊的肚子重重揍了一拳。宋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顿时只觉五脏都痛得移了位。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制服了宋渊,朝道上一看,只见原来围住沈鱼的五人竟已倒了三个。汉子看得心焦,呸了一声,朝道上大喊:“臭娘们!你情弟弟在爷手里,还不快住手!”
  沈鱼听了汉子的话果然收了手,然而那群贼子畏惧含光,一时也未敢上前制住沈鱼。此时宋渊等人与沈鱼离得约莫三﹑四丈远。宋渊见月色下的沈鱼身影单薄,冷清清地持剑而立,而自己脖子却被架在白刃之上,一时心中砰砰乱跳,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那边厢几个被含光所伤的贼子互相扶持着往后退,沈鱼见了也迈开步子,朝宋渊方向走去。
  制住宋渊的汉子见沈鱼有所动静,立时大喊:“不想爷伤他就站住!”
  沈鱼听了,立时止了脚步。
  汉子见此冷笑一声,“快抛了手中宝剑!”
  不远处的沈鱼默了默,未几手上一掷,竟把那宝剑掷到宋渊跟前不远处——含光剑在暗中剑身不显,但宋渊仍瞧着了那森森寒光,教人不寒而栗。
  这群贼人埋伏沈宋二人,一是要抓回宋渊,二是要报同伙断臂之仇。贼人此番见二人虽落了下风,沈鱼却仍敢在他们面前耍威风,自是怒火中烧。
  其中一人刚在含光剑下吃了苦头,此时双眼盯着沈鱼一瞬不瞬,心中已是恶念横生,“这小娘们好大的气派!爷今晚就要废她武功,夺她宝剑!”
  宋渊听了这话,也不管架在颈上的大刀便朝沈鱼大喊:“姐姐不要管我!快跑!”
  贼子见宋渊脸上痛苦的神色,不怒反笑,与宋渊道:“世子这么喜欢这姐姐,待会爷教你亲眼瞧着爷怎么玩她,好叫你一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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