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士对此只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心中却自有盘算。
佛门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教无类,哪怕通灵宝玉如今万般顽劣,若将来某一天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身为一块先天的仙胎灵骨,他们佛门是绝对欢迎至极的。
如果能把神瑛侍者也顺便拐回佛门,那这一趟尘世之行,他是一点也不亏,只是跟老友之间就有的扯皮了。
好在老友也没有对神瑛侍者尽心尽力的意思,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放任其走入歧途,空自消耗前世功德,与其历劫无半分助益。
白锦察言观色,再对两人的话品了品,明白了,两人毕竟一个佛门一个道门,道门讲究你情我愿,自渡自救,佛门却喜欢劝人向善出世,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立场不同,对宝玉的态度自然也是大不相同。
难怪明明和两人一起走了,最后宝玉却是当了和尚,到底还是佛门在吸纳信徒方面更加积极。
而很显然的,宝玉和通灵宝玉根本是两码事,宝玉是神瑛侍者,通灵宝玉却是补天之石,两者只是相伴下凡罢了,历经万千后,那通灵宝玉仿佛又回到了出生点,也不知到底悟出了什么来。
总有一天,她倒要见识见识这块红楼第一顽石!
第7章 花开红楼 第六章
离荣国府大厦将倾还早,这一年,白锦也不是只顾着疯狂地学文习武,私底下也换了些金银,在郊外购置了一个小小的院子,有备无患。
她一边托清风替自己留意荣国府的动静,一边买通了荣国府的几个下人,私下盯着迎春主仆,若有什么难事,不求立刻能帮上忙,但也能早点知晓。
整个荣国府,她最关注的也就是迎春主仆了,想到两人将来的悲惨遭遇,无论如何,她是一定要救下她们的,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是强大自身,否则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救人?
荣国府既然卷入了仙人历劫的漩涡里,她只怕寻常的武力还不能够,总要做好万全之策,关键到时候,能够伸出回报恩人的手。
安排好京都的事,白锦和茫茫大士渺渺真人边走边修行,一路慢慢就来到了江南,在那里,白锦见到了已经出家的甄士隐。
看着这位清癯平和、道法精深的前士绅后道士,白锦心情十分复杂。
他倒是大彻大悟、超凡脱俗了,还深陷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封氏和香菱何其可怜?
红楼一梦,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绝不是一个虚话,从小姐到丫鬟,白锦竟找不到一个人生圆满幸福的,而香菱,命运尤其颠沛流离,倘若甄士隐知晓她如今的处境,还能心平气和地当他的道士吗?
“你现在如果找到了英莲,还会还俗吗?”
白锦忍不住问道。
甄士隐低头看着她,半晌忽然问道,“她还好吗?”
白锦吸了一口气,甄士隐知道香菱的下落?转头看向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两人立即扭过了头,佯装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很好,这果然是佛道两家的典型做派了!
有这样的爹,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我并非没有慈父之心,只是因果循环,她有她的劫要历,我却没有能力助她脱离既定的命数,谁也不敢保证打破了既定命数后,她的人生就能顺遂无忧,或许是万丈深渊呢?与其赌那虚无的未来,不如就让她安安静静走完这一遭,真正脱离红尘苦海。”
白锦对甄士隐的心态真是万分不敢苟同,前世如果她也如甄士隐这般消极悲观,凡事认命,面对权势地位高高在上的宁浩,懵懵懂懂、孤身一人的她,又岂能大仇得报?
“你的想法,我不敢苟同,我不信宿命,也不信天命,毕竟这世上还有人定胜天一说。不是吗?”
白锦摇了摇头,倘若认命的话,她上辈子只会活得比红楼女儿们更悲惨,说来说去,还是信念迥异,道不同罢了。
辗转南北一年,白锦沉下心收集了许多医书药种,聆听了两位神仙关于修行的体悟,再结合自身经历去感知,自觉心境大有提升。
换一个人经历她前世那种溺水般毫无生机的绝境逃亡,无休止地在生死边缘挣扎,要么早早就放弃从了宁浩,要么就崩溃自杀。
白锦两条路都没选,还花了五年时间一边逃亡一边布局,在宁家过年举办家宴时,点燃了提前埋下的□□,一举炸平了宁家的老宅,杀了宁浩的全家。
只可惜那时候宁浩接了个关于她行踪的假消息,不在宁家老宅。
但白锦并没有气馁,耐下性子又花了五年,才真正大仇得报。
对于白锦而言,时间固然紧迫,但耐心同样重要。
她这番心境,倒是恰恰合了道法自然之意,对药王庐的理解领悟更是一日千里,再不是之前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她还学习了诸如遁术、符术、袖里乾坤等具有自保和攻击性的术法,那两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只要是白锦想学的,都愿意倾囊相授,一点也不藏私。
在学习和囤积这两件事上,白锦从来都是倾尽全力,不去争分夺秒地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不去零零碎碎地收集各种保证生存的物资,她也不能在宁浩铺天盖地的追捕中逃亡了十年,十年养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刻骨铭心了。
上一世,白锦因药王庐而家破人亡,这一世,她自然不可能再在人前暴露异宝,她想要私下行动,就要用在这个世界学到的本事。
而药王庐自身兴许也有防御隐匿的本领,且境界远高于红楼世界,三人同行一年,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竟全无觉察,只当白锦天赋异禀,修炼袖里乾坤等法术有成,心底不免对白锦更加慎重。
果然是大千世界的大机缘者,他们选择交好的决定是对的。
因着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私底下关注甄宝玉,白锦也跟着围观了江南土皇帝甄家穷奢极欲的生活,白锦是没见识过这个时代富人们的生活,可不代表她没见识,甄家人的言行明显超过了一个忠心臣子的本分,损公肥私,欺男霸女,贪污受贿,种种出格之举罄竹难书!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凭良心说,她要是皇帝,她定然也不会放过甄家!
甄家尚且如此,作为甄家镜面的贾家呢?离败亡还远吗?
这一年中秋后,白锦接到了一封信,她告别了两人,独自一人快马加鞭北上入京。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并未放在心上,这位小友有自己的尘缘要了结,他们自然是不会干涉,况且也不是从此再也不见了,待过了一阵,红楼事了,他们也要去寻回那块宝玉,就是不知到时候,这块通灵宝玉,到底是大彻大悟,还是玉碎神泯了。
白锦赶到京都时,正逢荣国府抄检大观园,司琪被撵回家,情郎逃走丢下她一人面对流言蜚语,走投无路。
父母亲人的打骂责备,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尚能让秉性泼辣刚烈的司琪撑住,但山盟海誓的情郎事发后不告而别,一走了之,这等懦夫行径,却如同当头一棒,把司琪从男人的甜言蜜语中敲醒!
她为了这个男人,不知羞耻地做下错事,还连累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姑娘的清誉,最后得到的就是被人抛弃的结果,这是不是一个巨大的报应?
报应她不忠害了姑娘,报应她不贞连累父母?
司琪万念俱灰,但求一死。
白锦是在梁上把司琪解了下来,灌下了一口灵泉,才算是把人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林姑娘?”
司琪躺在白锦怀里,盯着白锦的脸喃喃地喊了一声,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观园。
白锦自然是没有错过司琪恍惚的呢喃,她高高地挑起了眉。
第8章 花开红楼 第七章
十二岁的白锦已经展现了独属于自己的风采,她的五官宛若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品,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恰好,而更胜五官的,是一种有别于女孩儿的娇柔、男孩儿的英朗以外的独特气质,是洒脱从容,是沉默笃定,是心无旁骛,纯粹,坚毅,一往无前。
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和红楼第一女主扯上关系?!
能让司琪脱口喊一声“林姑娘”的,除了林黛玉再没有别人。
“都说林姑娘小性,但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是傻瓜,这种谣言从哪传出来的,为什么传出来,我们都清楚,要我说,林姑娘是个好人,是大观园里所有人中,唯一真心真意对待我们姑娘的人,一直都没变过。”
她们姑娘只是懦弱,却不傻,分得清真心和假意。
死过一次的人是提不起勇气再死一次的,何况司琪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她本性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如今骤然大起大落,清醒之后,再也没有寻死的念头了,反而对眼前这容貌酷似林姑娘气质却迥然不同的少年道士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林黛玉很小就进了荣国府,司琪比自家姑娘还大两岁岁,自然是见过年幼的林黛玉,而白锦,和前几年的林黛玉五官生得酷似,尤其是眼眸、鼻子和嘴巴,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不过两人一个是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病西施,行动如弱柳扶风,一个却是超凡脱俗的道长,身姿秀挺,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度,给人的感觉既相似又南辕北辙,但光是五官上的这种相似程度,说是没有血缘关系,谁信呢?
司琪想来想去,没听说林姑娘有兄弟姐妹,但族人总有一二吧?难道是林姑娘的父亲去世了,无法当官庇护自己的族人,导致白道长无所依傍,出家当了道士?
“白道长可是江南林家的人,出了事,才流落到京城?”
白锦神色十分复杂,恍惚间脑中又浮现了一处深深的庭院,一张慈爱却模糊不清的脸。
……
荣国府,大观园。
抄检一事掀起的波澜,过了两天就无人再提起了,整个荣国府就仿若风吹湖面,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可对于生活在大观园里的姑娘们而言,却是一次晴天霹雳的沉重打击,她们似乎才意识到,仿若世外桃源般的大观园,其实不过是一处自欺欺人的牢笼罢了,关押着她们这些青春正好前途渺茫的女孩儿们,那些平时看着慈和可亲的亲人长辈,只需抬一抬手,动一动嘴,就会令她们命运颠覆,前途断绝,甚至性命难保。
林黛玉病了,卧床不起,潇湘馆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人人噤若寒蝉,薛宝钗偕同薛姨妈连夜收拾了家什,坚定推辞了王夫人的挽留,搬了出去。
而三春姐妹皆在此次抄检中伤了元气,迎春损失了多年来一直陪伴她保护她的司琪,探春同时得罪了邢夫人和王夫人的得力手下,惜春身边的入画也因为行事不谨,扯进宁国府的阴私之事中,遭了惜春本人的厌弃,一时之间,真说不清三姐妹哪个更加倒霉。
本就清冷孤寂的藕香榭,在经历了抄检后,更加门庭冷落,等闲连只鸟的影子都看不到。
大家都如同惊弓之鸟,再也不敢随意串门玩耍了。
曾经肌肤莹润丰满的少女消瘦了许多,眼中忧郁更深,她握着团扇,坐在窗边,沉默地凝视着窗外水榭中的枝枝残荷,脑子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心底止不住地一阵阵发凉。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的匆匆的脚步声,仿佛也不敢太破坏院子里的沉寂,落脚很轻,但速度很快,转眼帘子一掀,一名穿着绿色比甲梳着黑油油大辫子的姑娘就奔了进来。
一进来,她就冲窗边的少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姑娘,姑娘,司琪没事了,她没事了,这是她托我给姑娘的信。”
绣橘忍着激荡的心情,眼睛亮晶晶的,把怀里揣了一路的信笺献给了自家姑娘。
司琪是被拖出大观园的,除了穿的一身衣服,什么都没带走,活了十几年,迎春见得太多了,比如她父亲院子里的姬妾下人,比如宝玉那边撵出去的几个丫头,自拖走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明白,这些被赶出去的人,几乎是活不成了。
迎春纵然气司琪做下糊涂事,连累自己也差点毁了名声,但到底从小陪伴自己长大,十多年的陪伴之情,早已比父母亲人还要亲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她为此丢了性命。
可她自己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随人摆布的命,哪有余力惠及身边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琪被撵走,这些天日夜不得安寝,生怕哪一天就传来了司琪的噩耗。
迎春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司琪的信,司琪从小跟着她,伺候衣食住行也伺候读书笔墨,也跟着她读了几本书,学识谈不上,写封信倒不是难事,且信上横竖撇捺一样粗的字体,一看就是司琪的笔迹,别人也模仿不了。
“这个傻丫头,真是……”迎春一边看信,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她以为这丫头一向泼辣厉害,说不定不像别人那般脆弱,没想到也跟傻子一样寻了短见!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这丫头就死了。
这一刻,哪怕迎春还未见到白锦,心里也充满了对她的由衷感激!
“姑娘?司琪还好吗?”绣橘急着问道。
“好,司琪命好,遇到一个好心人,总算能活下来了。”
……
把司琪从寻死中解救出来,只是一时之举,解决不了长久问题,看司琪父母那种做派就知道了,只恨不能打死女儿好证明她的清白!
司琪在那个家里也实在待不下去了,每一时每一刻都处在亲人的指责谩骂阴阳怪气中,所谓软刀子杀人,以司琪的心高气傲,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她宁愿跟着白锦这个陌生的救命恩人离开,也不想再待在冰冷寒心的家里了。
白锦征询了司琪的心意后,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从她那对贪心愚蠢的父母手中把她“买”了下来——报恩总不能半途而废。
如果不名正言顺地“买人”,白锦没有任何理由带走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别人,甚至司琪眼里,白锦都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男道士,要是不声不响地带走司琪,被人当做拐卖人口报官那可就冤死了。
能名正言顺解决的事情,又何必偷偷摸摸呢?
司琪那逃走的情郎表弟,也不知是没发财回来,还是躲在暗处准备‘考验’司琪,总之没有露面。
出了司琪家的门,到了白锦买的小院子里,白锦就把卖身契还给了司琪,本就签的是白契,没有官府备案,放在司琪自己手里,就和一张废纸差不多。
如今司琪只是挂了白锦婢女的名头,好方便行动罢了。
白锦是考虑到司琪那个表弟,最后好像发财回来了,虽然种种行为难以言表,但最后得知司琪死了,也选择了自杀殉情,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白锦也是给司琪留了条后路,万一她最后选择了原谅表弟,只要撕了卖身契,随时都能恢复自由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