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合灶上一个锅里烧着水,一个锅里躺了两枚荷包蛋,砧板上有切碎的葱花和小米椒,菜篮里有洗净的几片生菜,有模有样的,光看颜色便叫人食指大动。
“不会。”章驰滑动立在一边的平板,“刚学的。”
胡牧远仔细确认了一下荷包蛋的状态,狐疑道:“刚学能煎这么好?”
“有天分咯。”
胡牧远开启冰箱,之前里边从来只有冷饮水果,现下突然多出了蔬菜鸡蛋。只是那装鸡蛋的塑料盒里明明有十几个坑位,如今却只剩下孤零零一枚独苗。
她凑去章驰面前明知故问:“剩下的鸡蛋呢?”
章驰低头在她仰起的脸上亲了亲。
“问你呢。”
“牺牲了。”章驰无辜道。
“切。”胡牧远嘴角上扬。
章驰轻笑一声,推着她往外走,“快好了,出去等我。”
冬日早晨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吃,实在太幸福不过。
胡牧远不知道光照着菜谱按部就班的章驰怎么做到的,端出来的成品不光卖相上佳,咸淡软硬也很适宜。而她白白吃了他的面,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价。虽然这代价于她已司空见惯。
可章驰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他捏着她的手问她:“你下午去不去滑冰?”
胡牧远当然不去,她想去也去不成,但她说:“如果去呢?”
“我陪你。”
“不用你陪。”
“胡绵绵。”章驰压住她,“你是不是成心的?”
胡牧远笑了,她伸出手比划小拇指尖尖给章驰,“章驰,你怎么这么小气。你的心只有这么一点大吗?”
“我只有一颗心。不像有的人。”
“我也只有一颗心,而且我心里也没有鬼。”
“是吗?”章驰往下钻,“我检查检查。”
“不行。”胡牧远立马踹开他往床边爬,“不能再搞了。我得去把卷子写完。”
章驰抓着她的脚踝将人拖回来,“我速战速决。”
“狼来了!没人信了!”
章驰好玩又好笑,更不能放她走,“最后一次,我保证。”他扣住她双腿,俯身吻上她膝盖内侧平滑的疤痕。
胡牧远打了个激灵,兵败如山倒。
“章驰,你太可怕了。”
她无力也要推他,却反被他将手指送去了别的地方。
结束之后,胡牧远爬起来重整山河。
章驰一脸餍足,还想玩她头发,被胡牧远“啪”地拍开,他问她:“你想考多少啊胡绵绵?帮你开小灶。”
“不用。”胡牧远警告他,“章驰,你不许进来啊。”
“好冷酷。”
“少来。”胡牧远一而再再而三在他的曲意示弱下上当,不吃这套了,“哪次我们一块在书房好好学习了?”
章驰无话可说,老实讲他也奇怪,他以前没觉得自己是定力这么差的人,好像她在他身上挨几下,他的身体就违背了他的意志。
“这么不知节制,荒淫无度,我看你寒假怎么办。”胡牧远甩头离开。
寒假能怎么办,章驰早习惯了他有一个在长假期间总会半失联的女友,只要他少去承载了过多旖旎画面的西鹜别苑,晚上少想一点她,时间也不算太难熬。
柯宇鸣看他整天跟自己在律所里昏天暗地,疑心外甥是被甩了,他迂回问了一句:“给你的东西用上了吗?”
当时他是未雨绸缪、防微杜渐,才会在递法律期刊的时候顺道抓了几个小方块扔给章驰。
“你给他什么了?”柯雨薇在沙发另一边坐下。
“几本书。”柯宇鸣面不改色道。
柯雨薇:“什么书?”
柯宇鸣:“就《中外法学》、《法商研究》之类的。”
柯雨薇:“是吗?”
“嗯。”章驰盯着电视里的春晚节目,含糊应了一声。何止用上,床头抽屉里重新码了一排。
“姐。”柯宇鸣抓紧转移话题,“你之前不是说小驰跟家里阿姨在学下厨?学得怎么样了?”
“那要问他。”柯雨薇轻飘飘道,“又不是为我学的。”
“章驰,这就是你不对了,学都学了,不给舅舅和你妈妈亮一手?”
“你们又不爱吃面。”
“还不是你带的好头。”柯雨薇将剥下的橘子皮丢在柯宇鸣身上,没好气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两个谈起恋爱一点出息没有,净会讨女孩欢心,柯宇鸣,我问你,你追贺晓涵追十多年了,你有结果了吗?”
柯宇鸣哑火了,“我心里有数。”
第四十八章
那头胡牧远的除夕夜,也正和奶奶一大家子人在客厅里烤火话家常。
聂思臻忽然叮咚叮咚给她发来几则讯息。
胡牧远点开,先看见聊天页面上方的视讯链接,预览标题是《误我》的剧情向剪辑。
聂思臻:不用谢。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绵绵冰大大。
胡牧远:?
聂思臻:快看啊。
胡牧远回房间找到耳机才开启视讯。
聂思臻作为忠实观众浸淫影视综艺圈多年,磕过的CP包罗永珍。有的同磕者众,资源恒河沙数,但能看的没几个;有的过于冷门毫不相干,难免遍寻全网颗粒无收,聂思臻欲壑难填,只好开始琢磨独立产粮,包括但不限于写文和剪视讯。
在早期练手阶段,聂思臻同样产出了大量思路混乱的垃圾,通常还未见天日便被她尘封进了硬盘里。
后来也许失败的次数多了,量变引起质变,她突然打通任督二脉,明白了要怎样选取组接素材,怎样连贯流畅叙事。
几个出圈视讯过后,聂思臻的粉丝量飞速上涨,因此在胡牧远点开这个发布日期为昨天的《误我》剪辑时,屏幕上方已然飘了好几层弹幕,有些是对演员的表白,有些是对角色的争议,还有些是看完小说过来的二刷留念。
胡牧远胸口砰砰跳,心情格外微妙。
聂思臻对张星楚和左宇麒的选择是早年武侠电影中的一对金童玉女,配乐却是节奏极强踩点要求极高的一首英文歌,短短几分钟内高潮迭起,萧杀又烂漫,最后一剑刺下戛然而止时,胡牧远都要被刀死了。
“牛哇,聂小倩大大。”胡牧远带笑的语音混着烟花腾空声一道送去了聂思臻耳边。
聂思臻:怎么样?喜不喜欢?
胡牧远:喜欢啊,你怎么这么好!
聂思臻:嘿嘿,记得去《误我》评论区看看哦,有惊喜。
胡牧远其实已隐约猜到是什么,切出APP点开后,果然看见《误我》那儿涌入不少新读者,她津津有味地将留评一一刷完,再回到客厅时,脸上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
伯母:“牧远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刚刚在里边和谁聊天呢?”
胡牧远:“就是和朋友呀。”
伯母玩笑道:“是不是谈恋爱啦?”
胡东成看了她一眼,胡牧远说:“没有。就是一个寝室的室友。”
刚参加工作半年的堂哥笑她:“干嘛这么紧张,都大学了,就算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茜:“那不行,现在还是太早了。”
“大学谈什么恋爱。”胡东成语气严厉,“女孩子要那么早谈恋爱做什么?尤其棠城那么远,她以后要回来工作的,谈也是白白浪费时间。”
“是太远了。”奶奶赞同道,“女孩子嫁太远就是掉了个女。还是要回来,回来好,最好就在家面前。”
胡东成的钢材店在初六要正式开门营业,胡牧远一家人便在初五那天大包小包从乡里回了邵城。
胡牧远其实更愿意在奶奶家待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她自己家有太多不成文的规定,比如声音不能外放,戴耳机不能笑得太开心,闲聊时间不能过长,以免两个初中生无心读书。可惜正月十三是她生日,她得和父母待在一块。
一直以来,胡牧远家任何成员过生日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甚至不会放在明面上讲,大家围在桌前心照不宣地吃完一餐较往常更丰盛的饭,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只这次不一样,二十岁在胡东成看来毕竟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节点,他吃到一半,跟胡牧远说话:“胡牧远,你也二十岁了,是大人了,也要对将来有个规划了,别一天到晚就窝在房间里玩计算机。”
张茜接话:“是的,你弟弟妹妹马上都升初三了,你做姐姐的平常没事多给他们补补课嘛,这也是为你以后考老师做准备呀。”
胡东成:“不考老师就考公务员,反正就这两个。听见没?”
胡牧远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半命令式的敲打了,她之前从没反驳过,这会儿却回了一句:“我不会回来的。”
饭桌上静了几秒,张茜问她:“怎么就不回来了?”
胡牧远抬起头,轻轻道:“妈妈,家里建房子那年,人手不够,我们三个都在搬砖,弟弟累了不肯搬,你就笑瞇瞇哄他:'这是给你建房子呢!'既然是为弟弟建的房子,我为什么要回来?”
“不可能!”张茜愕然驳斥:“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别睁眼说瞎话。”
“不承认算了,无所谓。我记得就行了。”
胡牧远不光记得这句话,还记得张茜当时诱哄的语气和表情。妈妈是不会这样对她和妹妹说话的,她从没有被妈妈哄过。被区别对待的事当然不止这一件,同样是买文具问妈妈拿钱,妹妹要问三次,弟弟只要一次,三个小孩都想吃街边店里的零食,弟弟撒娇总是更能如愿,她和妹妹的泪水总夹杂着冷嘲热讽,弟弟却会得到一句温柔的“怎么了?”
但这些叫人伤心的小事在父母眼中不算事,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他们还总爱标榜自己对三个子女一视同仁。胡牧远不愿小家子气地锱铢必较,从不开口乞怜,可她心里看得见。
“你妈妈就算说了,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就能一直记恨到现在?”胡东成质问她。
胡牧远:“我没有。我只是明确告诉你们,我不会回来。”
胡东成“哼”一声,“你反正一直是这样,天王老子都没你厉害。初中毕业屁都不放一个就跑去考雁城的高中,高考填志愿让你报免费师范你不报,半点不晓得为家里减轻负担。真这么有骨气,你就别问我要钱。”
“我们家少我读书的钱吗?”
胡东成:“家里不少这些钱,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当老师包分配有什么不好?你以为外面工作那么好找?要我看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到身边,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专门只会气父母,让你读完初中十几岁出去打工,你就知道好歹了。”
胡牧远放下筷子,平心静气道:“爸爸,你不如把我花了你多少钱算出来,我以后一笔一笔还给你。”
张茜:“胡牧远,你越说越不象话了啊。”
胡东成盯着她,“还了你想怎么样?你是要断绝关系了?胡牧远,你别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
“你打啊。”胡牧远顶回去,“你打我就报警。”
胡东成勃然大怒,还未起身就被张茜拦住了,他指着胡牧远破口大骂:“你个白眼狼!现在翅膀还没硬,就这么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等你毕业了还得了?我告诉你,以后你不是我女,你别喊我爸,你爱回来不回来,别带坏了两个小的,你不回来我还能多活几年!”
“好了。少说两句。”张茜把人劝走,“你跟她生什么气?”
饭桌上只剩下了三姐弟,胡牧馨早就没心思吃饭,胡牧惟倒很安然,扒完碗里最后一口,他将口袋里所有红红绿绿的压岁钱一并放在了胡牧远面前。
“姐姐,生日快乐。”
胡牧远愣了下,突然懊悔起了方才的发作,其实弟弟一直都很好,弟弟妹妹都很好,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对不起。”她语带歉意,“惟惟,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胡牧惟笑了笑,“不过妈妈真的说了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姐姐,我是相信你的。”
“爸妈有时候是有点那什么。”胡牧馨也将压岁钱拿了出来,“姐姐,爸爸不给你钱了怎么办,你这些够吗?”
“姐姐有钱。你俩才没钱用,自己收着吧。”
饭后不久,张茜坐到胡牧远身边,“你爸就那么随口一说。他又没有真的动手,你张口闭口要报警,你一个当女儿的你象话吗?”
胡牧远不应声。
“而且你没发现你爸这几年脾气好很多了吗?他都多少年没打你了。”
“几年?”胡牧远气笑了,“不就是从初三那次之后吗?他以前打我打得少了?妈妈,我小的时候动辄得咎,随随便便就捱打,我做错了什么就要那样打我?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每天多害怕? 得打了你?你不知道感恩吗?那几年爸爸妈妈条件那么不好,都要把你送去好学校,你读个小学借读费花了快一万你知不知道?而且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你斤斤计较,死抓着不放。胡牧远,你怎么这么爱记仇?”
“你以为我想记得?哦,你们养小孩的时候从来不在乎她感受,长大了又想她忘得一干二净,只念你们的好,你们怎么不养小猫小狗?”
“主要是你脾气太犟了。”张茜指责她,“你比你弟弟妹妹犟多少你知不知道?再一个房子的事你肯定记错了,我绝对没讲过,我跟你爸对你们三姐弟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从小到大读书补课,吃的穿的,从来没少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