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身两个班中坐的,就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好胜心一个比一个强,一点经不起激,明知道这是老师的策略,还是心甘情愿的入瓮。当然,碍于面子,大家嘴上都说着不在意,差不多,没关系,但私下为了不屈居人后,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
胡牧远在这样的氛围里,压力也大了不少。她和章驰虽然没做成同班同学,却频频从老师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听得她都有点儿牙痒痒的了。
入冬之后,两个学校的放学时间都提前了半小时。胡牧远怕弟弟妹妹在外面站着冷,会让他们在教室里待着,等她去接。
但胡牧馨和胡牧惟两人好像不怕冷,还是雷打不动,要来校门口等她。两人也不乱跑,就在校门旁的石砖地上跑跑跳跳,玩石头剪刀布和各种各样的小游戏。有时候还一人占一个石墩,把书包往屁股下一垫,写起了家庭作业。
有天正好轮到胡牧远做值日,她忘了提前说,出来的晚了,胡牧馨和胡牧惟显然等急了,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
胡牧远远远朝他们招手,小跑过去,一手拉一个回家。
往常校门外通向主干道的支路因为摆满了小摊,摊边围满了学生而热闹非凡,这会儿人流稀疏,显得宽阔了不少。
路边停了一辆卖关东煮的小推车,数十个小格里,热气和香味一块向上蒸腾。
章驰和夏浩然一人撑一辆单车,在一旁吃串,贺佳宁和陈静怡也在,手上各端了一杯珍珠奶茶,和两个男生说话。
胡牧远牵着弟弟妹妹从他们面前走过,很容易就被注意到了。毕竟这样的景象确实不多见。
“胡牧远!”陈静怡叫住她。
胡牧远只能停住脚,笑着和众人打招呼,“嗨。”
胡牧馨和胡牧惟好奇地和几个哥哥姐姐对望。
陈静怡:“这是你弟弟妹妹吗?”
胡牧远:“嗯。”
“亲弟弟妹妹吗?”贺佳宁很惊讶,“为什么?我们家都只能生一个的,怎么你家有一串?”
夏浩然:“这有什么稀奇,有些乡下,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就可以申请生第二胎啊。第二胎是女儿,再罚款追第三胎。重男轻女嘛。”
又来了。
胡牧远对这道声音印象深刻。她看向夏浩然,正好和他略带不屑的目光对上。她说:“我弟弟妹妹是龙凤胎。”
夏浩然不怎么相信,质疑道:“那你妹妹为什么高一点?”
胡牧远:“因为他们是异卵啊,你生物没学吗?这都不知道。”
她的语气有点冲,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夏浩然还要再说什么,被章驰先开口打断了:“胡牧远,你家不是很远吗?”
“是很远。再见。”
回家路上,胡牧远有点生气。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对贫穷是没有概念的。或者说,她知道自己家没有钱,但从来不放在心上。她不会因为家境不如人而感到羞耻,也从来不觉得全家挤住在格子间里是件多难堪的事。但别人觉得,还要告诉她,让她觉得。
她想当初章驰来工人新村找她,其实只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他向她丢掷橄榄枝,邀请她去家中看漫画,也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问,而她竟然真的厚着脸皮去了一次又一次,还喝了他家那么多饮料。想着想着,胡牧远的脸皮火一样烧了起来,她恨不能将两年前的自己从记忆里揪出来,狠狠的批斗一顿。
更不用讲那么多次,她毫无遮拦地和他分享捡破烂、磕鸡蛋之类的事,他心里指不定怎么笑她。
10年六月,很突然的,胡东成给张茜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带着几个孩子回邵城。钢材店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其实就算不是现在,胡牧远在棠城也读不了多久的书了,她没有学籍,总是要回邵城的。但她自己不知道,毫无心理准备,因此一回家,得知讯息后,整个人懵了几秒。
时间很赶,胡东成火急火燎的,连让小孩读完这学期都等不了。
张茜拗不过他,只能跟老板辞工。她买了三天后的火车票,还买了几个超大号的编织袋,一整天都在忙着归类收拾出租屋内的杂物,送的送人,打包的打包,大件行李通通发物流运回去。
胡牧远放了书包,转头就往外跑。
她好着急,一路都在祈祷,祈祷谭一舟在家,可她心里知道那不可能。她又降低期望,希望谭爷爷在家,可那也不可能。她偶尔去小院周边转时,那儿从来都门窗紧闭,堪可罗雀。
这天也毫不例外。
胡牧远失望地站在铁门外,心里空落落的。
第十五章
怎么办,她要回邵城了。
邵城和棠城离了那么远,在火车上坐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到。她这次回去,也许就再见不到谭一舟了。
胡牧远知道他很忙,她从没奢望能常常见到他,她只是不想就这么和他失去联络。早知道去年夏天见面的时候,就问他要一个联络方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胡牧远不得不垂头丧气地离去。
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棠大所在的位置与岚秀区一南一北,遥遥相望,胡牧远除了记得他是医学部的学生外一无所知,茫茫校园,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图书馆!胡牧远的眼睛亮起来,图书馆有他的朋友,朋友一定能联络上他!
可朋友要是不在图书馆工作了呢?
胡牧远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书,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走着走着,胡牧远突然记起自己有一个QQ号。她想,如果她把写了QQ号的纸条塞在门缝里,他会看见吗?不,一定等不到他看见,纸条就会先被雨水浸湿冲刷。用石头写在墙上呢?不行,不能乱涂乱画,他也不一定会注意。
而且,她的QQ号到底是多少,她忘得干干净净,一个数字都想不起来。
吃晚饭时,胡牧远问张茜:“我们明天还要上学吗?”
“要!”张茜没好气道,“家里的事不用你们管,你们在这几天,就读几天书。”
“哦。那还有几天?”
“两天,大后天上午走。”
那就好,胡牧远决定去找章驰问问QQ号。
张茜:“明天下午我要回一趟厂里,要你们到家了我还没回来,你记得把火生了。”
胡牧远:“好。”
章驰对胡牧远主动找他这件事,感到非常意外。这两年来,胡牧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对他有意见似的,一直当他空气般视若不见,就算他主动打招呼,她也不怎么热络。
他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得罪了她。
胡牧远问章驰:“章驰,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年暑假,你帮我申请过一个QQ号?”
章驰:“不记得。”
胡牧远噎了一下。也是,别人为什么要记得?她踟蹰着,很想就此作罢,转身离开,可是不愿与谭一舟失联的执念定住了她的双腿,她只能硬着头皮帮章驰回忆:“就是……就是叫胡绵绵的那个。”
“哦,那个啊。”章驰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胡绵绵怎么了?”
“你还记得那个QQ号的具体数字吗?”
“我记得我抄给你了。”
“我忘了。”胡牧远很懊恼,“我很久没用,就给忘了。”
“很急吗?”章驰问。
“也没有……就是,那个号还找得到吗?”
“当然。我加了你,好友列表里就有。”
“那就好!”胡牧远高兴极了,“那可以麻烦你帮我找一下,然后明天抄给我吗?”
“行啊。”
“谢谢!”
“这么客气啊,胡绵绵。”章驰历来是不怎么认生又爱开玩笑的,他认为胡牧远这次来找他,就是两人恢复邦交的体现。“你要QQ号干什么?之前那么多节计算机课,也没见你这么着急。”
而且一个QQ号,忘了就忘了,随随便便就能申请一个新的。为什么非要之前那一个?胡牧远要是不说,章驰会以为她早就用上了新的。
但他忽略了这些事情胡牧远并不懂。
胡牧远只说:“我有事。章驰,你明天一定要记得给我啊。拜谢。”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揖,就跑回教室去了。
叫胡牧远万万没想到的是,章驰会在放学后,特地骑自行车来她家。
她当时正在生火。她生了几年火,其实已经很熟练了。但生火是一件很莫测的事。要先用纸引燃细碎的木柴,再用木柴引燃小块的木炭,等木炭烧得通红发亮了,再往上放煤球,煤球燃了,生火就成功了。
所有步骤都顺利的关键,在于得有一只手持续不断的拿着蒲扇往通风口扇风,风扇得稍微慢了,浓烟就会像乌云一样积聚在煤炉上空,呛得人灰头土脸。
这天不知道是因为柴有点湿还是炭有点湿,胡牧远双手合握,都使出吃奶的力气了,还是有黑烟源源不断地从灶口涌出,她一边闪避一边扇,整个人狼狈不已。
章驰忽然出现在黑烟后,胡牧远简直吓了一跳。
她的手无法停下来,章驰要靠近也被她制止,“别过来!”
章驰:“我帮你扇。”
“不用——”
等到木炭终于转为红色,胡牧远已经大汗淋漓。她长舒一口气,揉着酸胀的腰,站直身体。
章驰将一张便利贴递给她,“你的QQ号。”
“谢谢。”胡牧远伸出黑一道灰一道的手接过纸条,放进口袋。
她此刻无比希望章驰能立刻转身,骑车走人。
她满身是汗,衣服都黏贴在身上,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头发一定凌乱得像稻草堆。
好丢脸。不过没关系,胡牧远安慰自己,反正以后又不用见面了。
“密码你记得吗?”章驰问她。
“嗯。名前缀字母加生日。”
胡牧远一手叉腰,一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
“首字母都是小写,你不要输错了。”
“好。你还不回家吗?”
章驰看着胡牧远,没有说话。他来新村是临时起意,来的路上还想,她要的这么急,他特意送过来,她应该会开心。结果胡牧远的反应远比想象中冷淡。
怕赶人的意图太明显,胡牧远又找补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要赶紧上去了。”
“好。”章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他调转车头,“我走了。”
“拜拜。”
胡牧远不傻,她看出章驰走的时候有点不高兴。但她能怎么办,她真的不想邋里邋遢的和他在下面多待。
第二天早上,将弟弟妹妹送进区一小后,胡牧远没有再去学校,她直接去了区图书馆。
图书馆九点开门,胡牧远就在门前的石阶上一直坐到了九点。
所幸苍天不负有心人,胡牧远等到了谭一舟的朋友。
他知道她要找谭一舟,遗憾道:“可是一舟这段时间不在棠城。我看动态,他好像和导师去了别的城市。”
胡牧远:“我不用找到他,我只想和他说几句话。”
“那简单。我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朋友先和谭一舟说了几句,才将手机递给胡牧远。
胡牧远:“喂?一舟哥哥。”
“怎么啦,小牧远。”
“我明天要回老家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到谭一舟的声音,胡牧远的喉咙就像被棉絮给堵了一段,“一舟哥哥,我要是回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本来你这么忙,一年就只能见你一两次,”说着说着胡牧远开始抹眼泪,“现在好了,彻底看不到了……”
谭一舟哭笑不得,他走到窗边,跟她开玩笑,“这么舍不得我啊?”
“嗯……我不想回去,为什么我要回邵城,为什么我不是棠城人……”
“这有什么难的,你加油念书,以后考来棠大不就行了?”
“可是那还有好久!而且那时候你早就毕业了。说不定早把我忘了。”
谭一舟笑了,“哟,谁先忘了谁还不知道呢。而且,我敢保证,小牧远,你回邵城之后,一定会交到很多新的好朋友,遇到很多值得开心的事。那时你再回想,会发现今天的事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不值当你哭成这样。”
“不会的。”胡牧远抽泣道,“不会有比这更难过的事了。”
“好了,别哭了。”谭一舟轻声安慰她,“会再见的。而且,就算你不在棠城,我们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打电话呀,没什么可难过的。”
“一舟哥哥,我可不可以加你的QQ号?”
“可以啊。”
胡牧远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将谭一舟的电话号码和QQ号都抄了上去。
“记好了吗?”
“记好了。”胡牧远收好纸笔,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平静了不少,她擦干眼泪,小声道,“那不打扰你了。一舟哥哥,我回家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还回去,道了谢,转身往外走。
朋友在一旁围观了全程,觉得场面悲情又好笑。胡牧远以往每次来,都像一朵沉默的云,除了偶尔拿著书飘来飘去,没有任何大的动作。这次哭得这么伤心,实在是很壮观。他调侃谭一舟,“你这是给人做长腿哥哥呢?”
谭一舟叹了口气,“你送送她,她肯定还在哭呢。”
第十六章
回邵城之后,胡牧远度过了一个不怎么轻松的暑假。
张茜怕她荒疏学业,带她去书店买了不少练习册和试卷。她每天要读至少一个半小时的英语,再分别做七个科目的作业,以及额外的奥赛题。
为了节省资金,胡东成没有另租住房,带着一家人住在钢材店的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