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
章驰无视胡牧远的反对,嗒嗒嗒将三个字输了进去。
“密码呢?”
“你的密码是什么?”
“那你跟我一样吧。名字加生日,你生日是多少?”
……
胡牧远莫名其妙多了一个QQ号,好友列表里只有一个叫“飞驰”的章驰。
章驰抄了张小纸条给她,让她把自己的QQ号背下来,胡牧远口头答应,转头就忘去了爪哇国。她没有任何可以登入的装置,背着毫无用武之地。
离开学大概还剩一周时,夏浩然到章驰家来找他玩。
他对章驰家轻车熟路,进了门直奔三楼。
三楼门开着,章驰坐在计算机桌前,地上还躺了一个人,身上盖了薄毯,露出的脑袋乱蓬蓬的。
胡牧远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
夏浩然疑惑道,“这谁?”
“同学。你声音轻点。”
“男的还是女的?”
“女生。”章驰起身,“走,我们去隔壁玩。”
“你请女生来家里玩啊,不怕你的贺佳宁生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乱说。贺佳宁跟晓涵姑姑去新疆玩了。”
“哦。所以你就叫别的女生来陪你玩。我看她可比不上贺佳宁。”
章驰捶了他一拳,“你是八婆吗?脑子里只有这种东西?”
……
游戏间隙,章驰问夏浩然:“你吃过生鸡蛋吗?”
“煎了的溏心蛋吗?”
“就是生的,破了壳直接吃。”
“没有。”夏浩然很怀疑,“那能吃吗?”
“我没吃过。但胡牧远,就旁边睡着的那个同学,说她小时候住外婆家,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鸡窝里摸蛋,然后拿着往墙上一磕,往嘴里一倒,一口就喝掉了。”
章驰听胡牧远说这事时觉得很有意思,这会儿才兴味盎然的分享给夏浩然。
但夏浩然显然不这么想,他“咦”了一声,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她这么吃不腥吗?”
“还好吧,好像是热的。”
“想想就恶心。”夏浩然撇嘴,“乡巴佬。你怎么叫这种人来家里玩?”
章驰很无语,“这怎么就乡巴佬了?”
“这不就是乡巴佬吗?我家之前那个保姆就这样的。东西是生的也吃,还不讲卫生。”
“算了。跟你说不通。”章驰懒得跟他争,他手上操作不停,“快上岸!别待会我还要回来救你。”
胡牧远平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听见旁边有人说话,越听意识越清醒,她想他们是在说她。
这天之后,胡牧远没有再去过章驰家。
棠城的义务教育是5+4学制,五年级结束时,会有一次大考。只有合格的学生能去与区一小相隔一条街的区一中就读,不合格的学生,就要被分流去别的中学。因此升入五年级后,几门主课老师较之前更为严格,学校里大大小小的竞赛也多了起来。
数学奥赛和英文类的竞赛,会由课余接受了专业培训的学生参加,胡牧远从来不在此列。
只有作文竞赛或征文要选人时,大家才会齐刷刷的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因为她的名字一定第一个被叫到。
王老师对胡牧远的偏爱有目共见,最离谱的是有次考试,胡牧远作文偏题,王老师格外优容,竟然额外给了她一次重写的机会。这招致了班上部分同学的不满。王老师立刻表示,人人平等,还有哪些同学想重写的,她也可以重新看卷打分。大家又静悄悄的鸦雀无声了。
过完新年不久,胡东成买了一台电视机回来。
胡牧远非常惊讶,不知道好事为何从天而降。她现在还记得她家当初之所以那么快从大通间搬离,就是因为那儿有台电视机。
张茜说:“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为了看北京奥运会,是吧,巴巴的就要搬台电视机回来。”
胡东成哈哈笑着,没有否认。
第十三章
五月的一天午后,班主任拿着一份报纸进教室,胡牧远坐在第二排,很容易就看见了姚老师红红的眼圈。
她让大家安静,给大家念手中的报纸。标题还没念完,姚老师的声音就哽咽了。
胡牧远心情沉重,也跟着红了眼睛,她想到工人新村,每一层都住了四川人,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人怎么样,是否平安。
地震之后一段时间,胡牧远家的电视总是定格在新闻频道,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抗震救灾的最新进展。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了六月份,毕业成了众人心中的头等大事。班上流行起了写同学录。
其实除了个别成绩实在差的同学,大家只是换个学校读书而已,说不定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也并不如何伤感。
胡牧远没有买同学录,她囊中羞涩,攒的钱只够给王老师买个小礼物。
区一中将新生随机分班,胡牧远所在的六(七)班好巧不巧,一个原来的同学都没有。一墙之隔的六(八)班,倒有不少熟面孔,包括章驰在内,胡牧远起码数出了七个。
新的语文老师姓吴,身形微胖,年纪和王老师差不多。
胡牧远对语文老师有天然好感。吴老师在第一周的课堂上,也确实和蔼温柔,态度可亲。
周五放学时,吴老师拿着名单点了十来个同学,让他们周六上午八点,赶到学校门口集合。胡牧远也是其中一员。
她早早的到了学校,和其余十三个男生女生一起,被吴老师带回了附近的家中。
吴老师家有一个摆满了课桌的小教室,她让他们随便找位置坐下,然后一人发了一本本子,一支笔,布置了一篇作文。
胡牧远个子矮,自觉坐在了第二排,规规矩矩的写完了作文。
吴老师坐在高脚椅上,当堂将所有人的作文都点评了一遍,才不紧不慢的进入了正题:“就六年级的学生而言,你们写得都还可以,但遣词造句方面还是缺乏点技巧,立意方面缺乏点深度,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最好是在我这补一下课。我给你们把写作系统性的提升一下。”
胡牧远终于弄明白了,她赶紧说:“我不用补课。”
吴老师被打断,也还是笑眯眯的,“这个课补不补都没关系,老师主要是看你们几个语文成绩还不错,都是好苗子,想你们更上一层楼,才愿意花时间花心思多教教你们。你们今天回去,可以先问问爸爸妈妈,把老师的话告诉他们,看看他们是什么意见。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希望你们越来越好。”
胡牧远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自己不能补。从小到大,语数英补习班,特长补习班,所有需要花钱的项目,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怕吴老师误会她会来,就认真地又说了一遍:“吴老师,我真的不用补。”
“好吧。”吴老师没再说什么。
等胡牧远意识到自己被吴老师针对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被针对了一段时间了。
吴老师不会做得特别过,她只是有意无意的,特别爱点胡牧远。
胡牧远读课文卡顿了一两次,吴老师说她学习态度不端正,没有提前预习;胡牧远读得流畅,吴老师说她像木头,没有做到“有感情”。学文言文时,胡牧远总会被叫起来翻译注释中没有的内容,答不上来,吴老师就说她笨,死脑筋,朽木不可雕,带着全班同学一块笑她。
开始一两次,胡牧远还会反省,可能是自己的原因。后来语文课上总是被点名,被罚站,胡牧远心里隐隐约约就明白过来了,又想不会吧,不至于吧。
十月中旬,区一中要举办一次创新作文大赛,吴老师在班上点人蔘赛,一共选五名同学,当然没有胡牧远。
但第二天上课,吴老师特意调侃了胡牧远:“没想到你还挺有名啊,胡牧远,隔壁班挺多人知道你的。我一点人蔘加比赛,就有人问你去不去。”
吴老师似乎觉得好笑,她说:“你当然去不了啊,你现在写得又不怎么样。”
胡牧远低着头,闭着眼,将吴老师的声音遮蔽在世界之外。
她现在上语文课惯常走神。
下课之后,班上的语文课代表,陈静怡回过头来,和胡牧远说:“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你。”
“是吗,”胡牧远问她,“多早啊?”
陈静怡是班上最出挑的女孩子。长得好看,成绩好,琴棋书画也样样在行。学校十月份的国庆汇演,她代表班级在台上合唱完,还跳了一支独舞。汇演之后,有别班的男生会绕老远来看她,给她递信,章驰的好友夏浩然也是其中之一。
陈静怡没有回答她,只笑了笑,就转过头去了。
比完赛的下午,胡牧远和章驰在走廊迎面碰上。
章驰直接问她:“你怎么没去?”
胡牧远:“因为我写得不好呗。”
章驰:“谁说的?”
“不好就是不好。”
在吴老师的笔下,胡牧远的作文分数永远在75左右徘徊。不止作文,她的所有语文作业,都稳定保持着前所未有的低分。胡牧远有点厌倦语文了。
有天午休,胡牧远被叫去办公室。
去的路上,胡牧远以为等着她的又是吴老师的一顿痛批,心情很不怎么样,甚至提前开始做心理建设,想抵御一会儿的言语攻击。
结果办公室里坐着的是王老师!她正侧着身,和吴老师欢声笑语的聊着天。
胡牧远又喜又悲,只觉天都塌了。她想吴老师一定讲了她几箩筐的坏话,王老师不会喜欢她了。
“胡牧远!”王老师也看见了她,乐呵呵地朝她招手,“快过来!”
胡牧远忐忑走近,王老师拉她坐在身旁,往她手心里放了一个红包,“好孩子,这里面是50块钱。你上学期有个比赛不是拿奖了吗?奖金现在才发到学校,老师立马就给你送过来了。怎么样,高不高兴?”
胡牧远有点愣,她完全不记得老师说的是哪场比赛,也完全没想到奖金会这么丰厚,50块!她拣一个暑假的瓶子都没这么多。
“谢谢王老师!”
王老师和吴老师炫耀,“怎么样,我这个学生不错吧?很优秀的!”
胡牧远鼻子一酸,眼泪都要下来了。她好委屈。
吴老师要笑不笑的跟着附和:“是还可以。”
“继续加油!”王老师拍拍胡牧远的肩,“要努力读书哦,胡牧远,老师希望能一直听到你的好讯息。”
“嗯!”胡牧远忍着眼泪,用力点头。
她觉得自己真傻。为什么要因为戴有色眼镜的吴老师而荒废学习,吴老师才不会在意她,她又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巴不得她成绩差的两面派?她应该要加倍用功,才对得起王老师对她的期许。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王老师前两年对她太好了,她今年就要受到吴老师的磨难。爸爸对她不好,上天就让她遇见了谭一舟。说起来一舟哥哥自从去医院实习之后,就再没有了长假期,她都好久没见他了。
回家之后,胡牧远将50元巨款上交了。张茜意外又惊喜,难得夸了她一句。
胡牧远坐在桌前写作业,也难得大言不惭了一句:“我以后一定要拿更多奖金。”
第十四章
五月份期中考试过后,学校在主席台举行了嘉奖仪式。
全年级二十多个班,每四个班级的前三名要轮流上主席台领奖。
胡牧远的旁边正好站着章驰,他比她高了大半个脑袋,她侧身都只能看到他白皙的脖子。
他什么时候这么白了?
胡牧远想起有年夏天,他们在一块比黑,章驰还是赢家来的。
“走了。”章驰碰了碰胡牧远的手臂。
“哦。”
胡牧远转身跟上同学。
下台之后,章驰追了一步,和胡牧远并肩走向班级所在的方阵。
他问胡牧远:“你知道学校下学期会分实验班吗?”
胡牧远:“知道啊。”
她早就知道了。会有两个实验班,要保证在每个班的前三名,才可以稳进。
章驰:“你猜我们会不会在同一个班。”
胡牧远虚伪道:“我不一定进。”
两个人当然都进了。但章驰在一班,胡牧远在二班。
胡东成暑假期间辞了工,每天早出晚归,拿着厚厚的资料到处奔走打听,他想找一门合适的行当,回邵城做生意。
胡牧远的弟弟妹妹也到了入学的年纪,被胡东成抽空从邵城接来了棠城。
等到正式开学,胡东成位于邵城建材城的钢材店已经开了起来。
而张茜依旧留在棠城,独自带着三个小孩打工。
胡牧远度过了有史以来最忙碌的一年。
妈妈张茜不知为何又经常要上夜班。每个读书日,胡牧远早上天蒙蒙亮就要起床,从早餐盒里拿三块钱,带着弟弟妹妹上学。
三个人一人捏两个包子啃到区一小,胡牧远再跑到区一中,赶七点二十的晨跑。
一天的课程结束,区一小比区一中放学时间要早一个小时。胡牧馨和胡牧惟放学后,会手拉手过马路,去区一中门口等姐姐,三个人再一起回家。
到家后,胡牧远要生火,热妈妈白天留在桌上的饭菜,烧水给弟弟妹妹和自己洗澡,再洗碗,洗衣服,写作业,睡觉。
虽然事情很多,很杂,但胡牧远其实没觉得多累。不用和胡东成相处,她的天空格外蔚蓝,空气格外自由香甜。
初一多的几门课程,胡牧远都挺喜欢的。她也如愿摆脱了吴老师,又拥有了一个友善幽默的新语文老师。
一班和二班的老师百分百重合,两个班的学生就免不了被比较。各科科任老师除教学之外,最擅长做的事就是明里暗里拉踩,一会儿在二班说哪道题隔壁一班的谁谁几分钟就做出来了,一会儿在一班说隔壁二班的谁谁谁闭着眼睛都能画世界地图,变着法儿的刺激他们,巴不得他们焚膏继晷、通宵达旦的发奋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