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绵绵冰——一只西飞雁
时间:2022-03-12 07:44:46

第九章 
  谭一舟将胡牧远带去了区图书馆。
  “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一个穿蓝色卫衣的男生走了过来,下巴点了点胡牧远,“这谁?”
  “妹妹。我把她放这看一天书,你多看着点。”谭一舟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胡牧远拉他衣角:“你去哪?”
  “回学校上课啊。”谭一舟捏胡牧远的脸,“你以为像你们小学生这么好玩。”
  他往胡牧远手上塞了十块钱,“你就乖乖在这待着,别乱跑,中午记得买东西吃。”
  这么大一笔巨款,胡牧远不肯接:“我不要。”
  谭一舟:“就当我借你的,你卖了瓶子再还我。”
  胡牧远想到她没有着落的漫画还得赔给人家,就收下了。她暗下决心要快点还钱,就问谭一舟:“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说不准,再说吧,走了啊,要迟到了。”
  胡牧远再次见到谭一舟,是在一个深冬的早晨。
  她走着走着,小黄帽突然被人给摘了。
  她一瞬间还以为是风,赶紧捂脑袋,结果抬头看见谭一舟的背影。
  他哈哈笑着,拎着她的帽子唰唰踩车轮,一会儿工夫就将她甩了老远。
  胡牧远铆足了劲,发力狂奔,谭一舟又骑回来,围着她绕圈。胡牧远怎么都抢不回自己的帽子,还要被谭一舟笑话。
  “小短腿,我可听我朋友说了啊,你老逃学可不是个事。”
  “我没有!”胡牧远说,“我只去了四次。”
  “四次还不多?”谭一舟夸张道,“你这四次可就是四天。我一学期逃的课加起来还没你一天多。”
  胡牧远:“你为什么要逃课?”
  谭一舟:“那你为什么要逃学?”
  胡牧远:“我想去看书。”
  谭一舟:“看书可以周末去啊,听见没有?以后不许上课期间去了。”
  “哦。”胡牧远从书包侧面口袋掏出心心念念的十块钱,往前一送,“一舟哥哥,还给你。”
  谭一舟愣了愣,笑了起来,他说:“不用还了,当哥哥请你。”
  胡牧远:“不行。一定要还。”
  谭一舟:“我不要。”
  “那我也不要。”胡牧远态度坚决,把钱往地上一扔。
  谭一舟又笑了,他单脚支在地上,笑得整辆自行车都晃了起来。
  “那好吧。”他朝胡牧远伸手,“给我吧。”
  胡牧远将钱放进他手心,正要拿自己的小黄帽,谭一舟手一抬,将帽子扣在了她头上。
  他因为坐着,没比她高太多,胡牧远就站在他岔开的两条长腿之 […]
  他因为坐着,没比她高太多,胡牧远就站在他岔开的两条长腿之间,任由他帮自己调整帽子的方向。
  胡牧远的目光从谭一舟疏朗的眉目,移到英挺的鼻梁,她第一次发现一舟哥哥长得这么好看,胜过电视上所有的男明星。
  谭一舟的双手忽然捂上她的耳朵,“你耳朵怎么这么冰?”
  胡牧远:“那还不是怪你抢了我的帽子。”
  谭一舟没好气地用力搓了搓,往她背上一拍,“去上学!”
  胡东成和张茜最近在商量年底回不回邵城过年。胡东成的意思是得看拖欠的工资要不要得到。
  胡牧远几年没回去,是有点想回去的,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这次要还是要不到呢?”
  胡东成脸色难看,喝了一句:“大人的事你少插嘴!”
  第二天下午,胡牧远正围着妈妈说学校里的事,胡东成进门之后,随手抄了个梳子,劈头盖脸便往胡牧远头上打。
  张茜被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谁让她乌鸦嘴?”胡东成语气很差,“老板今年又说没钱发。这孙子!”
  胡牧远惊魂未定地坐回书桌前。她觉得自己有这么个阴晴不定的爸爸,真的很倒霉。
  但胡牧远一家还是挤着水泄不通的火车回了老家。胡牧远照旧晕车晕得面如菜色,在家缓了一天才活跃起来。
  奶奶家小孩成堆,电视从早开到晚,大人们进进出出,一个比一个忙碌,早早写完寒假作业的胡牧远每天跟着哥哥姐姐疯玩,过了几天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
  胡东成没工夫管她,也可能当着一大家子的面,他不好像私底下那样随意地对待她,严苛地管教她。胡牧远早就发现了,爸爸胡东成对世界上所有除她之外的小孩子,都轻言细语,和颜悦色,温柔有加。就像她第一次见他那样。
  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会主动跟他玩笑,和他撒娇。只有胡牧远见他像老鼠见了猫,隔老远便想尽办法躲开。
  她的妹妹胡牧馨,弟弟胡牧惟已经五岁了,每天穿得像两个福娃,摇头晃脑的跟在她后面跑,看着非常可爱。
  最后要走的那天,胡牧远一家凌晨四点就起来了。他们怕弟弟妹妹会哭,想趁两人熟睡时离开。但收拾行李的动静太大了。爷爷奶奶心意恳切,总想尽可能多的往他们的行囊中塞加晒制的腊肉和干菜,这也要他们顺手带上,那也要他们顺手带上,可是胡东成和张茜加起来只有两双手,胡牧远能拿的东西也有限。
  推拒取舍之间,胡牧馨和胡牧惟都被吵醒了,两人哭闹着要下床,奶奶怎么哄也哄不住,只好给他们穿上衣服。
  冬日凛冽的寒风里,一大家子站在乌漆墨黑的马路边,送胡牧远一家上中巴车。
  弟弟妹妹一人抱住妈妈一条腿,撕心裂肺地哭嚎,说要跟妈妈一起去,说妈妈为什么不要他们。
  张茜抹着眼泪让人把他俩抱走,头都不敢回的上了车。
  六月的某一天,王胤丞兴致勃勃地跑进教室,说他在后操场的某个灌木丛后面发现了一株西瓜苗,上面结了两个小西瓜,已经有拳头那么大了。
  家有的表示惊奇,有的表示不信,一呼啦全跑去看。
  胡牧远站在玉兰树下,正不紧不慢的捡拾落在草地上的花瓣,广玉兰一片花瓣比她摊开的手掌还大,洁白硬挺,拿在手里清香扑鼻。胡牧远每年都捡,捡出一堆后像搭鸟巢一样将花瓣填在草坑里,乐此不疲。
  一大群同班同学叽叽喳喳地跑过,胡牧远不明所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她看章驰走在后面,正打算问他,章驰也跑了起来,还拉着她的手一起跑。
  “去干吗?”胡牧远问。
  “看西瓜。”章驰说。
  西瓜有什么好看的,胡牧远一头雾水。
  但显然他们班同学都觉得非常新奇好看,大家争先恐后地围着西瓜苗,啧啧称奇,流连忘返,彷佛在看什么世无二出的奇珍异宝。
  操场上玩耍的其他同学也被吸引过来,小角落里开启了一轮又一轮的惊叹:“哇,西瓜,真的是西瓜!”
  胡牧远有点哭笑不得,她跟章驰说:“才一株西瓜苗,大家就这么兴奋了,要是带他们去我爷爷的瓜田,那还不得欣喜若狂啊。”
  章驰问:“你爷爷家有瓜田啊,很大吗?”
  胡牧远:“非常大,好几亩田呢。跟你讲,可好笑了,我爷爷怕晚上有人来偷西瓜,还在田里搭了个棚子守着嘞,有时候我也在那睡。”
  章驰:“那有人来偷西瓜吗?”
  “有啊。”胡牧远零星想起几件她和爷爷守西瓜的事,“有一天晚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小偷,但他们偷了好多西瓜哦,都快把瓜田给搬空了,结果我和爷爷都睡得太沉了,一点不知道,第二天醒来一看——我的天,”胡牧远现在还能想起爷爷当时懊恼拍大腿,喊着“不得了”的样子,“有一片田里面,瓜藤被踩得乱七八糟,大点的西瓜一个都不见了。”
  “后来抓到小偷了吗?”
  “没有。抓不到的。只好不了了之啦。”那么多西瓜不翼而飞,爷爷被奶奶碎碎叨叨,碎碎叨叨了起码半年。“不过还好,西瓜隔一段时间又长大了。”
  “那你不是可以随便摘西瓜吃?”
  “是啊,想摘哪个摘哪个,摘下来放在小溪里浸一浸,再往石头上一磕……”
  胡牧远和章驰一路叽里呱啦,呜哩哇啦,从瓜田疑云说到爷爷夜里老讲的几个经典鬼故事。
  到教室后,章驰让她别走,坐旁边接着讲完两姐妹和柜子里藏的水鬼后来怎么样了。
  胡牧远拒绝了,“不行,我数学题还没写完。下次再说。”
  一切只怪她和章驰的座位隔得太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章驰神不知鬼不觉长了个,坐去了后三排。而胡牧远身高涨幅缓慢,雷打不动,稳稳扎根前三排。还好王胤丞依旧是个小胖子,咋咋呼呼的坐在胡牧远周边。
 
 
第十章 
  夜里,胡牧远梦到了邵城乡下呼号的风。
  她端着盛满了饭菜的海碗,打着手电筒,去给瓜棚里的爷爷送饭。
  除了电光照出的小半个圆,四周皆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胡牧远走啊走,走啊走,走到腿都发抖了,还没找到拐去田野的岔路口。
  她筋疲力竭地醒来,整个人头重脚轻,口舌发干。
  她捶着脑袋,跟妈妈说了一句头疼。
  张茜摸了一下胡牧远的额头,立马让她起来。
  “发烧了,快,带你去看医生。”
  常去的小诊所没有开门。太早了,整条街的铺面都没有开门。胡牧远和妈妈一块坐在诊所外的石凳上,在清晨一阵又一阵的风里不断地咳嗽。
  张茜听得心焦,她时不时的摸一摸胡牧远,只觉得她身上越来越烫,不知道烧到多少度了,她心里急得要死,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带着女儿在这里干等。
  胡牧远有气无力地靠在妈妈肩头,“妈妈,还要等多久啊。”
  “不知道。”张茜一出声,就忍不住别开了头。
  胡牧远起身看她,“妈妈,你哭啦?你别哭,我还好。”
  “你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张茜收紧揽住她的手臂,又恨又心疼地埋怨道,“动不动就生病,一病起来就高烧,急死人,一年总要被你吓几次。”
  胡牧远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她的身体难受到了极点,心里却奇怪的感到满足,她想,至少在这个时刻,她可以清楚知道,妈妈是爱她的。与这爱比起来,生病的苦不算什么,她甚至希望多生几次。
  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星期,胡牧远才彻底退烧。身体重新恢复活力后,胡牧远注意到自己的头发长长了。她希望胡东成没有发现,但这显然是痴心妄想。
  四年级的暑假,胡牧远终于知道难为情,不再拖着个蛇皮袋,像乞丐一样在马路边捡破烂。
  她现在是谭一舟的专属小跟班。
  谭一舟暑期只有两周假,很少再在晚上和朋友打大球赛,通常只早上一个人来打会儿就回去了。
  胡牧远知道后,也大清早跑过来,在旁边给他扇风送水,捡球捧场,殷勤备至。
  谭一舟运着球朝胡牧远招手,“过来。”
  胡牧远屁颠屁颠跑过去,“干什么?”
  “教你打球。”
  胡牧远对篮球没有兴趣,但在谭一舟的一对一教学和鼓励下,还是踮着脚,用力扔出了“人生第一投”。可惜她的力气太小,篮球还没捱到篮筐的边就砸了下来,她生怕打到自己,一边“啊啊啊”,一边跳着脚抱头鼠窜。
  谭一舟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胡牧远恼羞成怒,一脚将球踢了出去。
  “踢得好!”谭一舟笑着去捡球,“胡牧远,看来你比较有踢足球的天赋。”
  胡牧远没应声,谭一舟一回头,见她正眼泪汪汪的抱着脚坐在地上。
  “怎么了?”他三两步跑回去。
  胡牧远表情痛苦,艰难道:“小脚趾劈叉了,好疼啊。”
  她的小脚趾从前也发生过类似惨剧,但没有这次严重。她刚刚那下踢得太重了,劲也用得寸,生生把小趾角落里的一小瓣趾甲给顶翻了,现在就只剩一点根还连在甲窝,鲜血从伤处缓缓流下,覆盖了小脚趾侧面的面板,滴进了拖鞋里。
  “这么惨烈。”谭一舟扶她起来,“能走吗?带你去处理一下。”
  胡牧远单脚站着,另一只脚压根不敢用力。
  她问:“远吗?”
  “不远。”
  谭一舟将残障人士胡牧远背去了爷爷在河边的院子。
  胡牧远坐在木椅上,右脚悬空在红砖围成的洗脚池边,谭一舟蹲着,握着胡牧远的脚踝看了一会。
  “我自己来。”胡牧远有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要干什么吗,就自己来,坐好,别动。”
  谭一舟用碘伏给她清洗消毒完伤口,将她的脚放在了小板凳上。他找了把细长的小剪刀出来,捏着胡牧远的小脚趾,要剪去她藕断丝连的趾甲。
  “哎哟哎哟,别碰它别碰它。”胡牧远疼麻了,告饶道:“先别碰它好不好,等回去了我自己剪。”
  “忍一忍。”谭一舟不为所动,“开玩笑,未来的医科圣手亲自给你处理这种小伤口,你还有挑三拣四的份吗?啊?胡牧远,你得配合,听到没有?”
  “哦。”
  胡牧远咬牙皱眉,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结果好像没有想象中那样疼,一下子就结束了。谭一舟还给她包了一小圈纱布。
  “你这是复趾,以后长了就得记着剪掉,免得又撞到哪。”谭一舟叮嘱她,“记住没?”
  “记住了。”胡牧远乖巧道。
  “还疼吗?”
  胡牧远感受了下,“还好,不碰就不怎么疼。”她站起来,走了两步,“你看,没事了。”
  “行。”谭一舟提着医药箱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坚强嘛,胡牧远。”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