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就等着。”
“……”
隔壁座位的人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似乎搞不懂小年轻奇怪又无聊的对话。
“陈言理。”无意义的争论许久，姜凛忽然停住，转而叫了她一声。
她语气里依旧带着不服输的傲气，语调上扬：“怎么？”
可这样问完，又觉得不对，姜凛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郑重其事的意味，混在公交车上吵闹不休的沉闷里。
她察觉之后，心里无端的紧张起来。
他继续说：“张世咏问我……”
这下陈言理的心真的高高吊起来了。她盯着黑乎乎的阳台，里面林婉婉和李枝已经熄灯上床，只有她的小桌子上亮着小台灯。
一点微弱的亮光，好像一根丝线，吊起她纷乱的思绪，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他的话上。
可恰好这时车又到了一站，这次上来不少人，有个女孩站在他旁边，没注意他在讲电话，轻声问：“可以让一下吗？”
姜凛挪了下，好让人进里面的位子，他被公交车晃的发晕，脑子里乱糟糟的，女孩经过他身边时闻见一股酒味，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他紧皱着眉，好心的问：“你还好吗？”
姜凛怔了怔，很快说：“没事。”
陈言理在电话那头也听清了，“你怎么了？”
姜凛揉着眉心和太阳穴的位置，觉得心跳有点快，低声回：“没事。”
陈言理疑惑起来，察觉出他今晚的不对劲：“你老实说。”
姜凛倒真是挺老实的：“就是喝了点酒。”
陈言理怔了怔，“所以你喝醉了？”
“那倒没有。”
“干嘛要喝酒？”
“因为……江周和给我过生日。”
她啊了一声，看了看手机上的日期，反应过来就嘟囔了一句和他同样的话：“还真是。”
虽然很小，但姜凛还是听到了，他又笑起来：“所以你连我的生日都知道？”
陈言理一不小心暴露了，登时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的不肯承认。姜凛见好就收，不逗她了。
公交车上的提示音再度响起，他要到站了。
姜凛起身下车，陈言理听见那边的声音由嘈杂转为安静，应当是进了小区。
那个未完的话题被打断，姜凛也似乎忘记了，他要回家，只能先和陈言理告别。她却忽然问了句：“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只是因为喝酒了？还是……”
姜凛听见那边略带小心的问话，握着手机，站在小区门口，沉默了许久。
为什么呢？
酒精麻醉了神经，让他抛却了很多顾忌，所有乱糟糟的事情都离他远去，他一身轻松，只剩纯粹的冲动主导他的行为。
就因为……想到你了。
但他忽然丧失了说出口的勇气。
单元楼前的路灯底下，有一道细伶伶的身影，好像在等他回家，可这暖黄的灯光一点也让人觉不出暖意，他只感受到了初秋的寒意。
——对姜凛而言，那是天平的另一端。
第22章 藏星
“回来了？”天冷，宋玉华在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灰色毛衣开衫，抱着胳膊看着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一步，路灯和夜色将她分成两半，看着有点古怪。
陈言理在电话那边也听到人声，轻声道：“是你妈妈啊？那我先挂了。”
姜凛说好，她便很快挂了电话。
他收起手机，宋玉华刚好走到他面前，“给谁打电话啊？”
“同学。”姜凛淡淡的答了句，又说：“回家吧。”
宋玉华跟在他后面，一步的距离，默不作声的走进老旧的单元楼。楼梯道的灯应声而亮，姜凛拿出钥匙开门。
家里电视机还开着，餐桌上有两碗还没动的面条，一杯水，和一堆零散的白色药粒。他搁下书包，揉揉眉心，低声说：“都几点了？不是说十点半准时吃药的吗？”
宋玉华坐在沙发上，看着姜凛端着杯子去厨房重新倒了热水，搁在餐桌上，“吃药。”
宋玉华没动，过了一会才说：“你回来晚了，也没打电话。”
姜凛怔了怔，皱着眉：“所以你不吃药？”
“你跟谁打电话呢？”宋玉华又问了一遍。
“同学。”
“什么同学？”
“班里同学。”
“你撒谎了。”宋玉华定定的看着姜凛，“手机拿来。”
姜凛撇过眼睛，快步走过去，想拎起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书包进房间，可宋玉华忽然拽住了书包带子，眼神严厉又带着怒意，拔高嗓门对他说：“我跟你说过了，不要早恋！”
“没有。”姜凛拧着眉，强压下心里的烦躁，拉着书包带心平气和的对母亲说：“我要写作业了。”
宋玉华完全听不进去，她忽然推开他，扯开书包拉链，兜头朝下，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躬下身胡乱的翻找，她显然气急了，整个人直哆嗦，重复念叨着：“跟你说了不要早恋！”
姜凛愣住了。
他看着宋玉华将他的东西扔的到处都是，本来就发晕的头更疼，他有一瞬间的无措，随之而来的是怒意，伴随着酒劲蹭蹭往上涌，耳边嗡的一声。
宋玉华的声音好似隔了层模糊的屏障，长而远的钻进他耳朵里，他听的更明显的，是那股嗡嗡的杂音。
姜凛就站在那看着一地狼藉，头顶是白炽灯，高高的个子在地上留下一片阴影，他站在阴影里。
茫然，又愤怒。
宋玉华翻找未果，咬牙切齿的站起来想去翻他外套的口袋，姜凛一闪身就避开，眼睛微红，那股怒气压着他，嗓音沉的厉害：“你是不是疯了！”
宋玉华有一瞬间的怔忡，在听见这句话之后。
几乎瞬间，她就从刚才的狂躁中冷静下来，数十秒之后，姜凛几乎以为她恢复正常了，她却忽然转身走向餐桌，拢起那一堆药，尽数扔进垃圾桶里，这还不算完，她又跑进卧室，提了整整一袋子各种各样的药出来，坐在沙发上，一盒一盒的拆开，然后全部扔掉。
“我疯了，对，我疯了。”她这么念叨着。
姜凛沉默的看着，忽然有点顺不上气，可能是家里窗户都紧闭着的缘故。
几分钟后，姜凛走出家门，在门口他握着手机想了想，可以求助的人寥寥无几，最后还是只能给宋玉荣打了电话。
在宋玉荣赶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始终没有回家，而是坐在楼道上，揉了揉脸，独自消化耳边翻涌的耳鸣。
*
“下周一统一收这学期的学费书本费和住宿费，总共4796，不要忘了！”周六上午放学前，张世咏在一众翻桌倒椅的声音里，声嘶力竭的吼着。
大家都嫌他烦，纷纷在底下轰他，“知道了知道了，下一个。”
张世咏溜下讲台，拎起自己的书包，看着姜凛的空座位，动作一顿，转而问陈言理：“团支书，我凛哥周一上学不？”
陈言理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张世咏又说：“那交学费这事你通知一下他哈。”
至于为什么让陈言理通知而不是他自己通知——张潘孙三位同学似乎默认陈言理和姜凛关系非比寻常，有她在，自然不需要他们多嘴多舌。
陈言理低低的嗯了一声。
姜凛已经有三天没来学校了，那天晚上他给她打过电话之后，他第二天就跟老许请了假，说是家里有人生病，他走不开。
原因是陈言理私下问他的，他再没打过电话来，也没发过消息，陈言理问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有事情，许久才回复她的消息。
亲人生病，自然可以理解。
陈言理这么想着。
林婉婉也要回家拿钱，这周沈迪和陈国鑫都没时间来接她，校门口不好打车，她俩就一起去公交车站等车。结果江周和等在西门口，人群中远远看见陈言理和林婉婉就招手，陈言理一走近他就直截了当的问：“姜凛那孙子跑哪去了？”
陈言理啊了一声，林婉婉推他一下，语气不满：“这么凶干嘛？”
江周和瞥了眼林婉婉，又对陈言理说：“请问你知道姜凛那孙子去哪里了吗？”
“……”
陈言理摇头：“不知道，他这几天请假了。”
江周和嘿了声，“他不接老子电话，两天了，我还当他死了。”
林婉婉拧他胳膊：“好好说话不行啊？”
江周和说：“不是，上周三他过生日，我就拉着他喝啤酒去，结果他酒量不行，最后晕乎乎的好像喝多了，我说送他回去，他非说他好得很，一步三晃上了公交车，结果这两天直接失踪了，老子……我寻思不对劲啊，别是出事了？”
林婉婉：“那你现在才觉得不对劲？真有事早都……”她看了眼陈言理，硬是把凉了两字咽回去，她和江周和说话是挺没顾忌，可怕陈言理听着不高兴。
江周和大剌剌的：“那之前不是觉得不能有事吗？”
陈言理想了想：“应该没事，他那天回家了。”
江周和盯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陈言理没答。
江周和直哼哼，对着林婉婉略有醋意的说：“老子和他过命的交情……真是见色忘友！”
林婉婉骂他：“什么过命，还不是你莫名其妙跟人打架，过谁的命，你的命啊？”
江周和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得亲自找他算账去。”他屈指在林婉婉脑门弹了下，“你去不去，哥哥带你去吃麻辣烫。”
“去！”林婉婉欢呼一声，又拉着陈言理：“言言，一块去？”
陈言理自然答应，其实她也有点担心，家人生病，姜凛现在境况肯定也不好。其实他这几天，也只是匆匆回她一次消息，然后……也算是杳无音讯吧。
要是见到，就顺便告诉他交学费的事情，她盘算着。
江周和叫了辆车过来送他们，在车上林婉婉问：“先去吃麻辣烫吗？”
江周和摆弄着手机，“他舅舅家就是开小吃店的，他有时候会在那帮忙，咱去吃饭，顺便堵人去。”
第23章 藏星
建设路，西四桥巷。
这会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客人寥寥无几，宋玉荣和妻子张群正在擦桌子收东西，姜凛则在对面屋子里教上三年级的表弟宋宇阳写作业。
张群斜眼看着，重重把桌上的垃圾扫进垃圾桶里，桌子叫她狠劲擦的直晃，跟有仇似的。
宋玉荣皱皱眉，低斥道：“你干什么？醋瓶都要被你晃倒了。”
张群哼了声，“这次去……”
宋玉荣神色沉了沉，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便连忙将她拉出去，两个人站在摆菜的屋子里，张群甩开手，拧过身嚷嚷：“干什么！话都不让说？”
“别当着他面说。”
“那你说说，这回又是去医院，又去拿药，花了多少钱？那药本来就贵！人家不吃，人家扔着玩，你还给出钱买新的，你是不是贱！”
宋玉荣任她骂着，骂完才低声说：“她这不是病犯了？以前也不这样。”
张群指着屋子里说：“那你去，把你外甥叫来，我倒要问问，怎么好端端的就又犯了病！”
宋玉荣说：“他一孩子，也被吓的不轻。你还能问什么？”
张群气的把手放在胸前直顺气，她本来也不是歧视精神病，可宋玉华属于格外的疯，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病。早年经常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夜里不睡觉到处跑，张群被她狠吓过几次，又听说宋玉华以前那些糊涂事，更难对她生出同情心。
这几年姜凛上学，宋玉华看病吃药，都指着宋玉荣，他们一家子本来生活也不富裕，这就更加捉襟见肘，张群渐渐就生出怨怼。
宋玉荣知道，这也不能怪她。
可宋玉华是他亲姐姐，姜凛是亲外甥，他也不能撂开手不管。
他这外甥，打小就聪明，要是没宋玉华这糊涂妈，应该有很好的前途，宋玉荣也不忍心毁了他。
怎么说，也得让他考大学……
“老板！”巷子里传来喊叫声，“姜老板在不在！”
宋玉荣探出头去看，见是三个学生，正往他这店里走。
姜凛一听就知道是江周和的声，立马起身，指使宋宇阳：“去跟你爸爸说，让他说我不在。”说完转身进里屋，掩上了门。
他这会并不想和谁说话。
宋宇阳动作麻溜，噔噔跑到隔壁，踮着脚对宋玉荣耳边传话。
说话间江周和，林婉婉和陈言理已经走进店里。
“来了。”宋玉荣直起腰身招呼起来，“想吃什么自己选。”
江周和说：“我们找姜凛，他在不？”
宋玉荣打量眼前这几位俊秀漂亮的学生，看着个个都像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尤其是女孩，瞧着温温雅雅的。他笑笑：“姜凛不在这，你们是他同学？找他有事吗？”
江周和说：“对，叔叔您知道他在哪吗？”
宋玉荣摇摇头，“我这忙，没顾上问他。”
江周和嘿了声，“这小子。”
林婉婉说：“没事，叔叔，我们是来吃饭的，姜凛不在就算了。”她拉着陈言理，“言言，我们去选菜。”
陈言理说：“好。”
里屋的姜凛稍稍愣了愣，他以为就江周和一个，没想到她也来了。
可是，他似乎更不知道要和陈言理说什么。
躲都躲了，他也没打算半路出去。
这屋子是个储藏间，放了些蔬菜粮油米面，他刚找个椅子坐下，宋宇阳偷偷摸摸的溜进来，说：“哥，是一个哥哥，和两个漂亮姐姐。”
姜凛嗯了声，“听到了。”
“你怎么不出去啊？”
“小孩管那么多。”
宋宇阳乖巧的哦，“方便面没了，那姐姐想要方便面，我来拿。”
姜凛回身看看，从货架上面取了一大袋，“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