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姜凛最后不告而别，陈言理和他这些年断绝往来，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她早前总疑心江周和知道，可他矢口否认，此后两人关系也远不如之前。
倒是林婉婉和江周和从高中虐恋到如今，小手月月分，大手年年分。陈言理听都听的反胃。可这么多年了，他俩吵归吵，实际谁也离不开谁，一辈子注定纠缠不清的孽缘。
也挺好的。
世上缘分大概只有那么些，远不够给所有人都织一个好结局。
只好有的人走散，有的人圆满。
*
淮安路176号。
这一片外面瞧着像个寻常公园，实际内里是个下沉式的广场，地底下几乎掏空，藏着各式酒吧和餐厅，十里洋场的作风，主要表现为176号的店名绝不会叫你瞧见中国字。
深夜，地下，酒色，群魔乱舞。
像是临安市下昼隐夜现的鬼蜮。
陈言理依旧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伦敦没教会她英国人的讲究典雅，倒不知打哪学来法国人的懒散随意，深棕的长卷发随意绾着脑后，落了两缕在耳畔，极淡的底妆，唯一惹眼的是艳色的唇。
在寻欢作乐的人群中，她像白水一样清淡。
可这不妨碍许多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也许得益于她典型的中国式娟秀的长相，也许得益于她清洌的气质，在176号独树一帜，像是来公园散步的。
林婉婉去接朋友的电话，她独自站在路边，身边人来人往，浓重的香水味刺的陈言理微微皱眉，许久后林婉婉才回来，“M.T.酒吧，跟我走。”
“已经不想去了怎么办。”陈言理扬了扬手机，“刚查的，这有家评分很不错的餐厅，我在那等你怎么样？”
林婉婉凑过去看，“L'bistro”，最知名的是瀑布芝士汉堡，恰好在M.T.酒吧门口。她知道陈言理不大喜欢酒吧的环境，也不强求，“行。我进去打个招呼就来，你等我会。想吃什么就点，算我账上。”
陈言理点点头，她到L‘bistro，店里面放着小众的爵士曲，一群人围着吧台肆意扭动，她无意参与，就坐在店外露天的长桌上，侍应生递过来菜单，她就点了攻略上广受好评的几样，而后撑着脸独自发呆。
她这的位置正对着酒吧，极简的工业重金属风，左侧一整面纯黑的外墙上，只简单利落的亮着“M.T.”，右侧是上行的阶梯，看不清里面，衣着精致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隐隐能听见一点震动的音乐。
时间接近十一点半。
未至夜半，已经有人醉的晃晃悠悠。
黑衣黑裤的年轻男人从右边通道快步走过来，低着头打电话，人群拥杂，陈言理起先没有注意他，她在看那位醉酒后在酒吧门口跳舞的男孩，这里绝不会有白天的规则肃整，只有随心所欲，于是路人也加入扭动的队伍，陈言理看的很有趣，这片土地上的人被延续千年的礼仪教养，纵情和自由多半得伴随着酒精一起上场。
“帅哥！”那男孩忽然振奋起来，扑向一个方向，“帅哥加个微信！”
陈言理笑起来，目光和人群一起挪过去，那男人被冒冒失失的男孩撞的一歪，背对着她的方向，她仔细打量着，男人身形高挺，宽肩窄腰，短发理得干净清爽，通身的黑让他整个人显得很利落，又冷淡。
看后脑勺也知道必然是个相貌优越的人。
到了男女通杀的地步。
他依旧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抬起，对着门口保安示意，那醉的糊里糊涂的男孩被保安拉开。
男人越过嘈杂的人群，走向另一面的通道，很快没了身影。
他的侧脸有着利落的轮廓，骨相五官都是精雕细作，他时不时停下避让人群，始终微垂着的眼睛表示，他应当的确是个冷淡的人。
和她记忆里如出一辙。
“您好，您的牛油果芝士……”侍应生过来为她上菜，除了她点的，还有一杯额外的玛格丽特，“这是右边门口那桌的男士请您的。”
侍应生低声想指引她看过去，却发现她坐在那愣神，好似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小姐。”他弯下腰，担忧的在她面前挥挥手，“您还好吗？”
陈言理呆呆的抬头看着侍应生，周遭人来人往，仿佛跟她都没有关系了，她见了鬼一样，脑子里纷纷杂杂，骤然乱成一团。
她脑子里有太多细碎的记忆闪过，最后只落在姜凛不告而别的深秋，她等了两个月，怀揣着巨大的不安，只等来他意味不明的一条短信。
他说，对不起。
哪怕他离开时，都没有亲口告别。可此后多少年，陈言理总会想着他面容寡淡的说这一句对不起的样子。
盈盈绕绕，纠缠了她多少年。
而这个人，竟然就这样轻易的，猝不及防的，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 莫吉托
第3章 藏星
2012年
江州四中，高二九班。
高二开始文理分科，九班归为理科班。
这是新学期的第一天。
陈言理和林婉婉本来就是五班的学生，从高一开始要么是同桌要么是前后桌，总之没离过三张桌子以上的距离。
林婉婉破天荒的起个大早，从宿舍一路奔到高二教室，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先留个屁股。
陈言理抱着书刚进班，就见林婉婉朝她招手，“言言，这！”
“你跑那么快就是占座啊。”靠过道的位置已经坐了个女生，面生，应该是别班转过来的，她起身让陈言理进去。
“谢谢。”
女生说没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陈言理白净清瘦，四中夏季校服是蓝白的polo领短袖，和同色系的又大又肥的裤子，光看衣裳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可穿陈言理身上，却显得很清纯。
不断有新同学进来，陈言理坐下之后没多久，就听见后排一阵吵闹声。
本班班主任惯例，在最后一排设有两个单人单桌，是专属的“流放位”。高一一直被班里两位话痨占据，可新学期新气象，话痨乙宋辉早上跑的有点慢，位置被人新来的同学占了，宋辉好说歹说商量了半天，新同学愣是没答应他一声。
那男生个子很高，带着棒球帽，低着头坐在位置上，看不清脸。
他在话痨乙极密的语言攻势下，没有显得不耐烦，但显然也没听进去对方在叨叨些什么。
“那个人是姜凛啊。”陈言理正要回头坐好，就听见周围有人小声说道。
她一听，立马又回头去看。
一石惊起千层浪，周围女生间就为这一句话，不管认不认识，热络的聊开了。
姜凛这种长相的男生，放哪里都是热门话题。
“竟然和他分到一个班了哎。”
“哎可是听说他挺难相处的。”
“去年篮球比赛的时候，有给他送水的，他也都没理。听说不爱说话，对人很冷的。”
“你们这说的还不都是女生的传闻，说不定人家有女朋友，为了女朋友不接受别的女生的示好，不也正常吗？”
“他哪里来的女朋友啊，在学校压根没听说过。”
陈言理正听着呢，忽然有人转过脸来问她，“陈言理，你初中不也是在英礼吗？”
“啊？”陈言理说，“对。”
“那你初中认识他吗？”
陈言理摇头。
她和姜凛……应该不算认识吧。
林婉婉大大咧咧的插话，“为什么非得是有女朋友，他就不能喜欢男的？我看男生之间没人说他不好相处的。”
陈言理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这边说姜凛的各路八卦说的热火朝天，后排依旧僵持不下。林婉婉身侧的窗户被推开，五班原先的班长兼物理课代表张世咏站在外面，对陈言理说道：“你去劝劝呗。”
陈言理：“你怎么不去？”
张世咏一脸的理所应当，“你是班花啊，又是团支书，那俩男的吵架肯定你说话比我说话管用。”
张世咏这班长当的，平常就懒的要死，男生间的矛盾他十回有十回得找陈言理，用的理由都一样，实在不顶用他就得说他是社恐。
陈言理看出他闷骚爱演的性格之后，就不吃这套了。
林婉婉以为陈言理还得拒绝，可没想到她想想竟然同意了。张世咏搓着手说道：“真麻烦你，主要是新同学好像不爱说话，我无从下手啊我。”
陈言理说没事，心里想着，反正也不是为了你。
话痨乙——宋辉还在那磨姜凛呢，陈言理站到他身后，扯扯宋辉的校服，“干什么啊你。”
宋辉一回头，看见是陈言理反而笑嘻嘻的，“团支书，你来的正好。你长得美你帮我跟新同学商量商量，这我的位子。”
姜凛这会才抬起头，那黑色帽檐压的低，遮住他的上半张脸，看不清眼睛。
陈言理皱眉说：“什么你的位置啊，这都换到高二的教室了，哪里还有你的我的，老师还没排座位之前，谁坐就是谁的。”
她语带威胁，“你不要第一天就惹事，老许知道你欺负新同学，肯定得找你麻烦。”
宋辉：“我没欺负他，我这就商量着呢。”
陈言理还没说话，忽然插进一道低沉沉的男声，“商量是吧？我不同意。”
姜凛微微往后一仰，靠坐在椅子上。他没什么表情，淡撇撇的眼神扫过陈言理和宋辉，说话的时候很轻微的挑了挑眉。
陈言理目光一顿。
宋辉差点给他跪了，“我这说半天你不吭声，这会你不装哑巴了？”
姜凛说：“你话太密。”
眼看快到上课时间，陈言理是来消灭战火的，就推推宋辉轻声说：“好了，快上课了，找个空位置坐。”
宋辉还是难以割舍：“此等风水宝座，岂可轻易放弃！”
“宋辉。”老许不知何时幽灵似的站到了前门口，幽幽的目光透过眼镜片落在后排，班里立刻安静下来，宋辉还在惴惴他那话有没有被老许听去呢，老许接着说：“你坐第一排，那风水更好。”
班里轰然大笑。
宋辉只好红着脸，在一众嘲笑声里，掩着脸灰溜溜的坐到第一排去。
姜凛总算摆脱了骚扰，却发现面前的女孩没走，他抬起眼睛，恰好对上她探究的目光。
正肆无忌惮的落在他脸上。
他声音低沉沉的，问她：“有事？”
陈言理一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他微仰着头，露出的那张脸实在无可挑剔，十七岁的少年，容貌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可已经初具硬朗的轮廓，衬得他五官稍显锋利。
可是他若是笑起来，右侧脸颊会有一个涡儿。她想，若是同学们都认识以前的姜凛，一定不会觉得他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
从前在初中，姜凛是那种挑不出错的男生，他有俊朗的长相，阳光和善的性格，再加之耀眼的成绩，这三样组合在一起，他是初中时代最夺目的星星。
星星的陨落，让许多人为之扼腕。
她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同学，上课不要戴帽子哦。”
他说好。
陈言理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
*
下课之后，在食堂排队打饭的功夫，林婉婉刷到一条空间动态——“校花里性格最好的，和校草里脾气最差的，分到一个班了，这不谱一曲校园恋歌对得起学校的分班吗？”
林婉婉飞快的打字回复，“陈言理永远是我的！”
陈言理站在她前边，长发齐顺的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林婉婉两手搂住她脖子，把手机怼在她眼前，“看！”
“无聊不无聊啊。”陈言理看一眼，将林婉婉的爪子扒拉下去，“这么嚣张，小心巡查老师把你手机收了。”
林婉婉很是无所谓，低头继续捣鼓，“收呗，反正我还有。”
“所以……”陈言理扯一扯歪掉的校服，忍不住问，“为什么说他脾气差？”
“他？”林婉婉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姜凛啊？”
陈言理点点头。
林婉婉向来是流窜各班，处于校消息中心的人物，闻言想了想，“倒也没有吧，除了拒绝赵雯雯的事，就还有一事，高一刚入学，校宣传组的学姐学长要拍官网招生宣传的照片，恰好拍了他在读书台坐着的照片，他当场就叫人给删了，一点没客气。”
“我觉得吧，他不爱说话，长得也拽拽的，再加上这几件事，就让人觉得这人不好相处呗。”
林婉婉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你问这干嘛？” 她搞怪的挑着眉，压低声音说，“该不会真想谱一曲校园恋歌吧？”
陈言理威胁的扬扬拳头，“不要胡说八道。”
她俩打好饭，端着餐盘去找空座位，姜凛才跟原来高一班里的同学一道姗姗来迟，男生们勾肩搭背，他走在中间，单手揣在校服口袋里，依旧低着头。
“嗨。”身边男生戳了戳他，叫他抬头看，“你们班的校花。”
“我还加过她□□呢，人没同意就是了。”男生说，“我听说陈言理初中跟咱一个学校啊，她那会就这么好看吗？我咋没听说啊，这多失先机啊。”
“不知道。”姜凛说。
这个点食堂里简直人挤人，放眼望去尽是一色的蓝白校服，海水似的一波又一波翻涌，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一转身的功夫，就淹没在人堆里。
姜凛只看到个纤瘦的背影。
人群里的女孩侧过脸，和旁边人说话，侧颜精致小巧，并非浓墨重彩，而是专属于少年人的，干净清朗的秀美。
她是那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漂亮，就像春天雨后的青草。
早上在教室第一眼，他也觉得惊艳，除此之外，还在她身上找到一股子熟悉感。可是不清晰，隔烟隔雾的，一时想不起来。
第4章 藏星
开学一周，陈言理再没有跟姜凛产生交集。
她在第三排，每天听林婉婉叽叽喳喳个没完。
他在最后一排，总是沉默寡言，冷冷淡淡的。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她偶尔在讲台上传达一下老师的话，目光就会时不时的扫过后排，他有时和周边男生说话，也常常坐在椅子上低头弓背，左右手来来回回的玩球。
但他对她隐晦的“骚扰”一无所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