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这样问，可是想起临走时江周和满脸的生无可恋就很想笑，姜凛瞥了眼她幸灾乐祸的脸，“不好，那你回去。”
陈言理摆手：“那算了算了。”
他转过身，少年的背影高挺纤瘦，陈言理跟在后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任由自己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他身上。
*
江州是个小城市，教育资源拢共那么些——最好的小学有两所，最好的初中有三所，高中呢，唯四中独尊。这就导致很多人从小学开始的关系网都是交错的，互相总能扯出点沾亲带故的关系。
陈言理初中和姜凛同在英礼，入校第一天，姜凛就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
她那时离得远，只听见了他清朗的声音。
后来整整一年她都看着身边的女生一茬接一茬的喜欢他，英礼永远不会缺少关于姜凛的话题。在满学校的传言中，他的长相，成绩，进退有礼每一样都无可指摘，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他十三岁时个子已经窜的很高。
可陈言理也就是听听，毕竟除了长相和成绩毫无疑问，其他关于他的事情大都是传言。他看着的确阳光明朗，可谁知道私下是什么样呢。
真正和他有交集，还是初二。
校内英语竞赛，她恰好和姜凛分到一个考场，前后桌。
陈言理那天一进考场，就不可避免的听见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她在一众目视的目光中，走到自己的座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目光中心就在她后桌。
姜凛趴在桌子上安静的睡觉，她只能看见他短短的黑发。
他直到考试快要开始还没有要醒的迹象，陈言理正在满书包的找铅笔，临走前明明记得削好放笔袋里了，这会怎么也找不着了，还差不到十分钟就要考试。
她不死心，蹲下挪开椅子找，动静吵醒了姜凛，他睡的满脸迷糊，趴在桌子上睁眼就是面前女生满脸的焦急，“你怎么了？”
“铅笔。”陈言理抬头看他，很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带了。”
她长得白，圆眼睛水润润的，姜凛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被她的外表欺骗，呆怔怔的问：“哦……你不是要哭吧？”
她摇头，“没有。”
可是没有铅笔的确是个问题，出去买或者借都来不及了，她在想等监考老师来了求助老师。真是笨啊，陈言理很懊恼，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会忘记。
那懊恼的神情落进姜凛眼里，他就自动忽视了那句“没有”，直起腰身说：“不至于。”他顺手拿过自己的，一使劲就给截成了两段，然后伸手已经削好的那段递给她，陈言理愣住，他又晃了晃，“拿着啊。”
她接过，他又摸了个小刀出来，低头开始削自己的那段。
“谢谢……”
“小事。”他没抬头，认真的把笔竖在桌子上，将笔芯削的尖尖的。陈言理听见隔壁桌女生的低语，“长的真的好帅啊……”
那声音足够他听见，兴许是习惯了，也兴许削铅笔这事需要他足够的注意力，姜凛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陈言理听见他小声的赞了自己一句，“好手艺！”
她背对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可她那天出门大概真的没看黄历，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等考完试交了卷，陈言理收拾好书包，又和他道了谢。正起身要走，身后忽然一道力量，把她又给扯坐了回去。
陈言理跌在椅子上，撞着了后桌，她有点震惊的回头去看姜凛，他的表情竟然比她还要懵，抓着她外套许久，才神神叨叨的说，“你，你坐会。”
还结巴了。
“怎么了？”陈言理不自在的扭了扭，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集在她和姜凛身上，她很不自在，和话题中心走的过近，并不算一件好事。
“坐会吧。”姜凛板着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等我一会。”
陈言理抱着书包，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尽量忽视接二连三投过来的目光，姜凛收拾东西跟绣花似的，简直算得上是慢动作，她很怀疑他是故意的，直到教室的人走完，只剩他们俩个，他才松了口气。
她很不解的去看他，姜凛很可疑的微红了脸，“你……那个你裤子……有红的……”他不好意思说下去，就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你穿着吧。”
陈言理回过神来之后，瞬间涨红了脸，臊的手脚都没地方放，面上尽是无措，姜凛比她还急，“我当没看见……”他看着陈言理的慌乱，神来一笔：“不是，对不起……你别哭。”
他忽如其来的道歉让她扑哧笑出了声，故作镇定的揉揉眼睛，“你到底为什么老是觉得我要哭啊。”
他看她笑了，才松口气，换了轻松的语调，“不能怪我啊，你眼睛看着水汪汪的。”
“干嘛呢！”窗户哗的被人拉开，外面站了个抱着篮球的男生，气喘吁吁的，“等你打个球等不来了啊？”
“来了。” 姜凛站起来，回头和她告别，“那我先走了。”
等到他要出教室，陈言理才站起来，哎了声，他就转过身来。她手里还捧着他的外套，耳朵红的发烫，“这个……我明天洗干净还给你。”
“行。”他侧着身，半边身体陷在暖融融的夕阳里，笑起来右边脸上有个小涡儿若隐若现，“我二十一班，姜凛。”
第6章 藏星
陈言理以为他是准备回学校，没想到他走到网吧前台的位置，脚步一转就进了去，前台原本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翘着二郎腿摆弄指甲，见他来便懒散的起身，和他交错而过，姜凛便顶替了她原本的位置。
行云流水的一套流程，陈言理站在前台的位置看的发愣，姜凛侧过脸，看她呆怔的表情，语气平淡：“怎么？”
“你不回去上自习啊？”陈言理问。
怎么还坐到前台了？
“你回去吧。”他转过脸，看了看时间，“是快到点了。”
“那你呢？”
他没答，恰好有人进网吧，陈言理往侧避了避，那人熟门熟路的把身份证拍在前台，“两个小时。”姜凛伸手拿过身份证，低头敲着键盘录信息，动作同样无比自然。
等那人取了身份证上机，他回过头看她，“你还在啊。”
陈言理沉默片刻，斟酌着问，“你这是在干嘛啊？”
“打工啊。”他从桌角拿过烟和打火机，拆开塑封的包装，抽了一根出来，可不知又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只是将那根烟夹在指尖，来回转了几圈，没点着。
他的脸被电脑屏幕映的半明半暗，一道明暗交接线，隔出她意识中的两个，不同的姜凛。
同样的话她又说了一遍，估计这事实在超出她匮乏的认知，“我们不是还在上高中……”
他嗤笑一声，懒洋洋的往椅子上一靠，“高中不能抽烟，高中不能打工，你怎么那么多不能啊？”
她解释，“我没有说不能。”
他在学习上聪明和天赋毋庸置疑，可是进四中之后迅速陨落，连性格也变了很多。
她没有说不能，她只是想知道原因。
而她好像已经窥见了一点。
陈言理探究而疑惑的目光试探着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从前不是这样。
他看出来了，所以不自在，就避过身，只留给她侧影。
那种冷漠的保护罩眨眼间重新回到他身上，姜凛咬着烟点燃，随手将打火机“啪”的扔在桌上，然后打开电脑游戏，含糊不清的说：“回去吧。”
他拒绝再和她说话。
她惴惴不安的想。
陈言理和姜凛的交集本就浅，她捏不准他到底是怎样的性格，更不敢随意和他造次。
他多半是平淡，懒洋洋的语调，看似没有棱角，可又锋利极了。
少年的情感本就细微敏感难以捉摸，她会因为他不经意的注视欣喜万分，也会因为他话里隐隐的冷淡而失落。
其实他本没有那么特殊，只是被她自己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陈言理没有再说什么，她在一阵清脆的机械键盘声中默默转过身，压根没注意到前台后面的小房间走出个人。
也不知道她俩谁更冒失，一个低头走路，一个两眼看天的哼歌，冷不丁撞到一起，前台姑娘手一抖，捧着的大碗面就干脆利落的泼在陈言理胳膊上。
“我靠！”前台姑娘看着她污汤挂面的白色卫衣袖子，惊叫一声，急急忙忙说：“快快，这是开水！”
滚烫的水温短暂麻痹了陈言理的痛觉，她愣怔怔的看着变成棕黄色的衣袖，甚至还抖了抖，抖掉一根挂面。
身后传来椅子的挪动声，姜凛快步走过来，前台姑娘也被这变故惊的茫然，姜凛看着一地狼藉，挺头疼的嘶了一声，立马扯着陈言理往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撸起她的袖子将手臂放在冷水下冲。
他没顾上自己的，衣袖给浸湿了半截。陈言理这会才低低痛呼一声，姜凛说，“你走路都不带眼睛？”
“我没看见。”
“哦，要是看见了还撞上去，你傻子？”
她被他这么一说，立刻皱起眉头瘪起嘴，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多少有点欠骂，陈言理是独生女，长得又漂亮，千宠万宠长到现在，虽不至于是公主病，但娇气肯定是有的。她胳膊烫的火辣辣的，还挨一通骂，再想起他起先不太给面子的态度，眼圈真的开始泛红。
姜凛有点叹为观止，“你这给谁看呢？”
水龙头哗啦啦的放着水，她一抹眼睛，怼回去：“又不是给你看。”
她话音将落，他就倏的将水龙头拧回原处，水声骤停，只有滴滴答答的残响。
陈言理下意识去看他，他抿着嘴，不咸不淡的瞥她一眼，陈言理就不吭声了。
他松开她的手臂，池子里已放满了水，“自己在这泡会。”
姜凛转身出去，陈言理脱口而出，“那你去哪？”
他奇怪的看她一眼，陈言理微窘，距离她那句“不是给你看”还不到二十秒，她扭过头就显示出对他的依赖。
事实上，她自己不看路挨了烫，又不是他的责任。
“我下去买药膏。”他却真的给了她无厘头的质问一个答案，“别离水，等我会。”
前台姑娘探着脑袋看她，咬着棒棒糖吐字不清，“你没事吧？”
“没事。”陈言理挺不好意思，“我没看路，撞到你了。”
“咳。”前台姑娘摆手，“是我不小心，那泡面的水我刚烧开的啊，疼着呢吧？我刚上网查了，姜凛处理的挺好，等会涂上药看看，不行我陪你去医院。”
“谢谢，不过应该没事。”
前台姑娘点点头，还给她搬了个椅子来，她单手泡水池的姿势着实有点蠢，可是弓着腰又很累，只好勉强选了“蠢。”
等了一会才想起林婉婉那见色忘友的玩意，时间也将近晚自习，不知道姓林的哪里鬼混去了。
正这时候，林婉婉掐着点打来电话，陈言理没好气的问：“你人呢？”
“我先回学校了哈。”
“……？”
“放心！”林婉婉的声音夹着风声，显然还在路上，“我给你请假。事我都知道了，我就不去添乱了，把释放爱的机会都留给小宝贝凛凛。”
“他从药店出来了，我挂了挂了。我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的是真好……你争取把他磨住，咱这条件，搞不定他？”林婉婉临挂前一锤定音，“磨他！”
“……”
她当时是为什么要收林婉婉笔记本！
姜凛买完药膏回来，她正嫌弃的拎起油乎乎的袖子，趴着嗅那浓烈的泡面味，一听见脚步扭过头来，姜凛拎着塑料袋，见她弯着眉，不知在琢磨什么。
他递给她纸巾擦水，打开药膏的包装等着，然后发现陈言理没动。
“又怎么？”
“在此之前。”她扬了扬纸巾，和他商量，“有没有洗衣粉啊我想先洗一下袖子。”
“……”他不知说什么好，“衣服重要还是烫伤重要？”
“很快的。”陈言理难为情的冲他可怜兮兮的眨眼，“油腻腻的，我闻的快吐了。”
姜凛无语的转身出去，无视陈言理在后面连声“哎”，还顺便用脚勾上了门，隔绝她肆无忌惮的撒娇。
“什么啊。”她小声嘀咕，“不洗就不洗呗。”
没多久前台姑娘走进来，手里拎着衣服洗衣粉和药膏，“脏衣服脱下来，你先穿这个。”前台姑娘将手里衣服递给她，“你擦药，我帮你搓衣服。”
陈言理看着那件宽大的黑色连帽卫衣，“这不是……”
“是小姜的。”前台姑娘说，“我没衣服在这，你将就穿下。”
陈言理原本就只穿了一件卫衣，要脱下来换他的，她就别别扭扭的。最终还是放弃，挂着一身油腻子去还衣服，姜凛坐在前台后面打游戏，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短袖。
她站了挺久他才发现，扭头上下打量她片刻，“你又不洗了？”
陈言理红着脸，走近几步，伸手递还给他，“还给你。”
他没接，眼眉一挑，往后仰靠在椅子上，闷不吭声的盯着她。陈言理被他看的脸更红了，将衣服放在他旁边柜子上就准备走，他却冷不丁开口，“你脸怎么红了？”
“……”陈言理转身就走，身后“啪嗒”一声，又是打火机的声音，她抿着嘴脚步微顿，听见身后他淡撇撇的语调，“挺漂亮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盯着电脑屏幕的，陈言理默默的想，而后她就真的暗戳戳的转身去看，果然猜的一点没错。
那烟头上的一点暗红明明灭灭，在他抬起眼的瞬间，陈言理立马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第7章 藏星
开学考试的成绩在周二已经全部出完，年级和班级排名紧随其后，陈言理打高一就是万年老三，她自己挺满意，只是班主任老喜欢找她絮叨，总觉得她分了精力在别的地方，才导致一直卡位。她安静的听完，回一句：“知道了，老师。下次我再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