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是高一就带她的，闻言忍不住瞪她，万年老三的回答也万年不变。
陈言理这姑娘外表看着乖巧听话，实际上心里自有章程，属倔驴的——“谁劝都听，死都不改。”
可她每回笑眯眯的背着手听训，很难让人对她说重话。
“行了行了。”班主任心累的摆摆手，“回去通知班里，第一节晚自习前重新调座位，和以前一样。”
“好的，老师。”
高中的座位总是在换来换去，班主任老许这人还有个癖好，回回都把全班人赶去走廊站着，以最近一次考试的班级排名为基准，按成绩优先自选座。
他管这叫“民主”。
女生对调座位这事似乎都挺执着，陈言理一通知班里换座位的消息，林婉婉就迫不及待的戳戳她，“咱俩还坐这吗？要不换个窗户边上的坐坐。”
“还这吧。”陈言理说：“懒得换来换去。”
“行。”
她拎着刚拿回来的试卷便快步去找物理课代表，“张世咏，老师叫你把试卷发下……”
后排男生正聊热火朝天，张世咏一听她喊，就刺溜站起来从后门口跑了，陈言理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飘逸的身影，以及空中回荡着的遗言——“我尿急，你发你发。”
“……去。”她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人已经跑了，陈言理硬是没追上，气的冲张世咏喊：“你懒死算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陈言理这一喊就惹来不少目光，姜凛站在后门口的走廊，靠着栏杆和人说话，听见声音偏了下头，隔着窗户看了她一眼。
陈言理顿时有些紧张，可是他稍后就又继续和人说话了。
并没在意她傻愣着做什么。
陈言理抖抖手里的试卷，哗哗直响。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她没急着回宿舍午休，先回了教室，下午第一节英语课前的领读轮到她了，她的口语发音不是很准确，得多练习几遍。
四中学生大多数住校，不住校的那些也多是在学校周围租了房子，九月初还是犯困的时节，中午教室基本没人。
可是陈言理失算了，教室里意外有人，是本班一个女生和她别班的男友，那对小情侣坐在教室的角落，她一进去，吓的两个人惊讶的抬头，条件反射的离远了点。
一见是陈言理，女生明显松了口气，假装没事的笑笑，冲她说：“你也没回去午休啊？”
虽然出了伏，但大中午的日头还是挺毒的，但陈言理更不想杵这当电灯泡，就笑笑，“来拿点东西。”
她从课桌里取了英语课本就离开，出教室时还听见女生压低的声音，“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老师。”
男生不太在意的语气，“跟你说了没事。”
……
这个点学校里面人不多，太热。
陈言理抱着书往东北角的篮球场去，球场左侧挨着学校围墙有一条长长的石头长廊，廊顶上盘满了藤萝，初夏紫藤盛开，如瀑似的垂下，这儿就会变成一条紫色长廊，算是四中盛景之一。
这时节自然没有，可陈言理很喜欢这里。
陈言理挺怕晒的，手撑着额头上一路跑过去，穿过长廊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可跑着跑着看见，这个点篮球场里竟然还有人在打球。
蓝白校服的少年在场中运球，奔跑，篮球砸在地上，一下下都是结结实实的力道。砰砰的，带着气音。
总觉得那玩意被砸来砸去跟要炸了似的。
整个球场就他一个人。
陈言理忍不住停了下来。
姜凛独自占据着角落里的篮筐，校服短袖撸到肩膀的位置，手里的篮球灵活的在胯下运过，助跑几步，整个人高高跃起，将球重重的扣进篮网。
哐的一声，那篮筐都颤巍巍的晃了下。
他两手抓着篮网，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悬空停了几秒，篮球砰的落地，咕噜噜的往外滚去，他才跳了下来，跑着去捡球。
他反复的投篮，扣篮，捡球，动作又重又狠，像是在发泄。
陈言理看的咋舌，这么打手不会疼吗？
看着好凶残。
她还没走到他面前的位置，姜凛也就没发现长廊里有人。
她想了想，没有走近，只是在长条石凳上背对着坐下，听着篮球砸地的声音，低声念着英语课文。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球声已经和缓许多。
球再度落地时，从稍高一点的球场滚下，咕噜噜的钻过长条石凳下方，撞在离陈言理不远的柱子上，才慢慢悠悠的停下。
姜凛追着球过来，陈言理抬起眼睛时，他正站在那专注的看着她，好像有一点困惑，“你一直在这？”
陈言理镇定的点点头，“对啊。”她抬起膝盖上的课本给他看，“我在念课文。”
他站在晃眼的日光底下，脸被晒的发红，脖颈上有细密的汗珠，“大中午的念什么课文？”
她反问：“那你不也是大中午的在打球吗？”
“倒也是。”姜凛弯腰捞起球，“那不打扰你了。”
陈言理噎了一下。
可能陈言理表现出的学习态度过于端正了，他还特意跑到更远的球架底下打，带着气音的砰砰声越离越远。
直到完全停止。
陈言理看他打完球，蹲在长廊尽头的小方坑边上，那里面是个有点生锈的水龙头，围墙边上还躺着几条长水管，是用来引水浇花的。
姜凛拧开水龙头，水流很猛，他掬起凉水往脸上泼，可是他个子高，那方坑又矮的很，看着还挺费力的。
再差一点就得趴地上了。
冲了几下他就拧紧水龙头，还蹲着，扭头看着围墙的方向。
陈言理想，他多半是在打水管的主意。
等姜凛真的扯过来一条水管，她终于忍不住抱着书走过去，“你要干嘛呀？”
他蹲在方坑旁边，比划水管和水龙头的接口，抬头冲她笑笑，“玩一下。”
陈言理在另一边蹲下，他将接口拧紧，再打开水龙头，水就从水管里流出。
陈言理问，“然后呢？”
姜凛捏住水管另一头，水就迅猛的往外滋，成了一小片扇形的水面。他手上下扬了扬，有细密的水珠落在陈言理的脸上，“凉不凉快？”
那棵藤萝的树身就在身后，他又站起来开始朝长廊顶上的藤萝滋水，水流和缝隙间的日光碰上，偶尔有闪耀的光点。
被晒得蔫了吧唧的树叶在水流中微微颤抖，恢复了一点翠色。
“哎。”她忍不住开口，姜凛回过头。“你刚刚是不是心情不好？”
姜凛挑了下眉，但是没有回答。
陈言理依旧看着他，好像非得要出个回答不可。他渐渐在她的注视中败下阵来，“没有。”
她的五官精致小巧，并非浓墨重彩，而是专属于少年人的，干净清朗的秀美。是那种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漂亮，就像春天雨后的青草。
看他的眼神专注的令人生疑。
又问：“那今天晚自习你来吗？”
他拿那种探询的目光看着她，陈言理一本正经的补充：“……老班说要换座位，提醒你一下。”
他过了许久才说。
“好。”
姜凛这几年变了许多，可陈言理也变了许多。
她以前总是躲着人群里偷偷的看，现在却想着要尝试着靠近他一点。
她偷偷在心里把这次分班当成天命所归，正如林婉婉平时给她灌输的，没有机会都要创造机会，可机会都摆在眼前了，还能当看不见？
十七岁的陈言理已经显示出她的一意孤行。
姜凛这回排班里第二十三名，是第三批进教室的，他对班主任热衷换座位的癖好，和闲出大病的安排不予置评，只要没人抢他的风水宝座就行。
诡异的是，虽然没人抢他的，可却有人抢了他同桌话痨甲的。
陈言理端端正正的坐在独门独户的，五班唯二的宝座上，专注的低头写写画画，她的头发夹在耳后，没有一缕拖后腿的乱发，清爽的露出秀气的侧脸。
第8章 藏星
陈言理没忍住偷偷抬头，和他探究的目光冷不丁撞上。她礼貌的笑笑，而后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的继续翻书，装的一板一眼，其实像犯了错被抓个现行却故作镇定的小屁孩。
他收回目光，在离她隔了一个空位的右侧落座，陈言理暗暗松了口气。
姜凛陈言理前桌的三个男生是五班著名三剑客，话多的不相上下，成绩也不相上下，此时齐刷刷的回过头。
张世咏：“嚯哟，仙女下凡了这是。”
孙路：“团支书不是来卧底的吧？”
潘明辉：“这郑子扬得崩溃了。”
郑子扬就是姜凛前同桌话痨甲，等他进教室黄花菜都凉透了，他好不容易比话痨乙宋辉多考了几分，可以优先选座，还以为这把稳稳能保住位子，没想到横空杀出来个第三名的陈言理，这他还有什么希望夺回原座？
开学第一天的戏份原样重演了。
郑子扬凄惨的站到陈言理面前：“不是，团支书？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你怎么能坐这呢，不合适。真不合适。”
陈言理笑眯眯的：“我凭本事选的啊。”
郑子扬：“商量商量……”
姜凛低着头翻化学课本，对他的新同桌不表示欢迎，对旧同桌也没表示挽留，潘明辉说：“老郑你认命吧，我们也受够你上课打呼磨牙了，你换个地方祸害吧，你去找老宋。”
孙路：“等下我们去帮着团支书把桌子搬过来啊。所以以后考试能让咱抄抄英语吗？”
郑子扬交涉失败，还惨遭前排驱逐，跑到姜凛跟前一胳膊肘过去，“凛凛，快，你快帮我交涉一番！”
姜凛往后一仰，椅子翘起半边，懒洋洋的开口：“关我屁事。”
郑子扬：“一个月的同桌情谊就这么脆弱吗？”
姜凛：“傻逼。”
张世咏也嗤他一声，“你就跟有那大病似的，你凛凛能放着校花做同桌不要，选你？咱没镜子也得有尿吧。”
郑子扬伤心欲绝的跑了，陈言理笑的眼睛眯成了缝，姜凛撇过头，恰好撞见她灿烂明艳的笑脸。
陈言理一见他扭过头来，立马敛了表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上，又双双心照不宣的转开。
而陈言理因这一举动，很快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她的解释很官方，“想自己静心学习”“顺便还能监督一下后排男生的纪律”。
她非常的固执，恰好四中就盛产各种刺头和奇葩，陈言理完全算不上特殊。班主任既然放了话，也不好反悔。
最终以下次月考前进一名为承诺和班主任达成交易。
晚自习课间空隙班里开始拖桌子拽椅子的忙活起来，也有的人只是挪了东西，乱成一片，三个男生热络的帮陈言理换位子，就姜凛稳如磐石的翘着腿看热闹，最多挡路的时候起一下身，潘明辉怒斥他毫无绅士风度，不招人待见，他也不在意。
陈言理抱着书回来，郑子扬立马不嫌事大的上去煽风点火：“团支书，我凛哥不是好人，他刚盯着你看，他色狼！”
姜凛：“……”
前排三个男生齐刷刷回过头，姜凛回过神，皱眉看着郑子扬得逞的狞笑，抬腿就踹了他一脚，“滚。”
郑子扬还在那煽风点火，他长腿一伸就作势要站起来，椅子腿往后刺耳的划过地面，郑子扬麻溜的就跑了。陈言理还站在那，像是在思量那话的真实性，姜凛看过来，她就立马说：“麻烦让一下。”
最后一排离墙还有些距离，但他往后仰着就有些挡路。姜凛顺势站了起来，把椅子踢回原位，就从后门出了教室。
到第二节晚自习姜凛也没回来。老班巡视的间隙进来过一趟，站在他的空座位上，敲敲桌面，“这人呢？”
潘明辉说：“可能去厕所了吧。”
老班瞪了他一眼，“放屁呢你。”
前面三个就低下头不吭声了，陈言理还以为老班得发作，可他竟然也没说什么，站那皱着眉翻了翻姜凛散落在桌子上的几张试卷，就走了。
陈言理这才戳了戳张世咏，低声问道：“他每天晚上都不在吗？”
张世咏点点头，“差不多吧。”
陈言理就没问了，没几分钟张世咏就转身扔了张纸条给她，正面朝上写着“给陈言理！”陈言理无语，林婉婉这厮从第三排跋山涉水的递了张纸条给她，里面就俩字，“咋样？”
她顺手就把纸条揉成一团扔了。
晚上九点四十下自习，林婉婉立马跑过来问，“怎么不回我？”
“你有毛病，那么远，很容易被抓到好不好。”
林婉婉撇撇嘴，四中的校区位置挺偏，大多数学生都是住校的，一出教学楼就下了雨，陈言理和林婉婉一路小跑回去，宿舍其余两个女孩也淋的一身湿，就一道去洗澡。
学校宿舍一层楼有一间大浴室，女孩都聚在一起。陈言理洗完澡，一出来迎面碰上个女孩，地上有点滑，两个人险些撞上。女孩看清是她就不阴不阳的哼了一声，“哟，这不是咱们校花吗？”
陈言理没搭理她，抱着盆去洗衣服。女孩是文十七班的，叫宋佳墨，高一谈了个男朋友，两人分手没几天男生就开始追陈言理。宋佳墨也不是好脾气，总觉得陈言理和那男孩早就勾搭上了，其实陈言理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大记清，可过节算是存下了。
倒是林婉婉一点就着，远远冲宋佳墨扬扬下巴，“别整天阴阳怪气的，小心我揍你。”
宋佳墨有点不服气，可身边的女生拉住她低声提醒，“林婉婉对象是隔壁的混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佳墨哼了一声，转身进去洗澡。陈言理也拽走林婉婉去搓衣服。
水龙头哗哗响着。
林婉婉伸了个懒腰，问她，“最后一排感觉咋样？”
“就那样。”
林婉婉意味深长的看她：“言言，我原来以为你胆子小，没想到一年时间我都没有看出你的本性，这帅到一定程度的，你扑的比我还快。”
陈言理不承认，还想拿那套官方说辞糊弄她，林婉婉说：“你别跟我扯，我要是没看出你的真实想法，我能这么好说话任由你抛弃我吗？”
陈言理就不吭声了，反正在林婉婉面前，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