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了。俞温比周莞还要嗜甜。
娇兰默默把手里的蛋糕递到国坚面前,示意不要浪费,让国坚吃掉。又看向周宴:“问你话呢?”
这边周宴吞下最后一口蛋糕,拧眉回答一路追问的娇兰,没好气道:“手抖,下多了。”
后面三个字的咬字很重。
俞温垂头笑着,便把蛋糕喂进嘴里。肆意的享受着今天的“特殊待遇”。蛋糕终归还是剩了三分之一,俞温不舍得扔,起身把蛋糕重新打包放进冰箱里。
“咱们来拍张照吧。”娇兰忽然生出念头,看着人都齐了:“莞莞去把相机拿出来。”
莞莞屁颠屁颠的跑回房间去拿,俞温则自觉站到周宴身边,昂首看着他今天的模样。一样的干净英俊,没有任何变化。
“帅不帅?”周宴瞥眸看着俞温,脸上尽是得意的笑。
“有点。”俞温没忍住笑出来,实话实说。
话音才落,俞温忽然想起什么,小脸一僵,抓住周宴的手臂,面容有些焦急。
“我们在朝宁市的照片……没有拿回来。”
周宴也才想起来有这回事,不过没有很着急,因为总觉得,还会和俞温再去,尽管为了照片再去一次。
周宴沉眸想了一会儿,答道:“等有假期,我们一起去拿。”
俞温难免有些在意,话虽这样说,可高三没有这么多假期。但这终归不是周宴的错,也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次有时间去拿。
这头说完,莞莞抱着自己粉色的拍立得跑到客厅,邀功似的拿到周宴跟前,周宴顺手接过,安置在支架上,摆在电视面前,才重新走到俞温身边。
彼时周家父母坐在沙发上,周莞坐在父母中间的小木凳上,俞温和周宴站在沙发后面。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张照片,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平淡而满足的笑意。
周宴拿着遥控,嘴里数着一……二……三……
远处相机红灯一闪,俞温在周家的第一张合照,定格在二月二十号,俞温生日的这天。
后面又连续拍了几张,周宴实在摆不出表情了,才把相机端起来一张张去看。俞温凑上前去,头贴着他的胸口,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前面的几张都很正常,中规中矩的合照,脸上都有平淡的笑意。指尖摁过摁键,最后一张照片映在屏幕上。
俞温眸色一定,目光锁在屏幕上。那张照片里,周家夫妇还是和前面的照片一样,笑得温柔得体,不同的是周宴,周宴在摁下遥控的那一瞬间,扭头看向了笑得清淡而动人的俞温。
他垂首看着俞温,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颌,硬朗的轮廓,深邃的眉目凝望着俞温,唇角露出不予掩藏的笑意。
俞温昂首看他,看了一瞬,又看看周家父母在吃水果,没有注意到两人这处。灵动的眸子又看向周宴,踮起脚尖迅速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周宴明显心情大悦,只差没笑出声来,他何时见过这么主动的俞温?
“我和俞温出去一趟。”周宴拉着俞温出门,知会父母一声。
俞温以为周宴要带自己出去,可没有,周宴只是拉着自己到了楼顶。楼顶没有什么变化,和除夕那晚一样。自在又惬意。
“要干嘛?”俞温天真的以为,周宴又要放烟花。
周宴却没吱声,自己走到角落里,拿出来一个盖着黑布的瓶子,一步步朝俞温走来。瓶子隐隐约约的泛着光,俞温凝望着,可始终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是什么?”俞温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着,抬头问他。
周宴还是没吱声,只是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俞温的眸子。那只手很大很温热,俞温不害怕,也抬起一只手来抓住他的,用力捏捏他的手,节骨分明。
不过须臾,那只覆在眸上的大手渐渐松开,俞温睁开眸子去看。
顶楼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有漫天的荧光飞舞在空中,荧光从瓶子里踊跃而出,在俞温周身环绕几圈,而后愈飞愈远。
是一瓶子的萤火虫。
“俞温。”周宴说:“快许愿。”
俞温眉梢泛红,掌心合十,把同样的愿望,又许了一遍。
末了,俞温慢慢睁开眸子,里面氤氲成团,顺着眸眶下落,一滴一滴的砸在周宴的手心,滚烫而炙热。
尽管凭周宴对俞温的了解,明白俞温此刻的落泪是因为欣喜,却也还是忍不住心疼。连忙伏在俞温膝头,伸出指腹落在俞温满是泪水的脸上,轻轻擦拭着。
“我冒着这么多蚊子去抓萤火虫让你许愿,不是为了让你哭的。”他轻声诱哄。
俞温直直看着周宴,望进他深邃却干净的眸中,寻找那抹属于自己的光。俞温还是止不住的落泪,愈发汹涌。周宴看着心惊,把俞温抱进怀里,用力拥着,哄着,吻着。
待俞温哭完了,慢慢平复了情绪,周宴才松开俞温,任由俞温靠在自己怀里。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沉默划破乌沉的夜色,恰到好处的、自然而然的无声的相接。
就像俞温什么都不说,周宴还是会知道俞温在想什么。
所以此时俞温在想什么呢?
“周宴。”俞温唤他,声音有些沙哑。
周宴没回应,让俞温接着说。
“你之前问过我。你说,你想知道在我身上,过往发生过什么。我那时候回答不上来,因为我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但现在我知道了。”俞温声色平淡:“你还想听吗?”
“要。”他沉声回应。
“我小时候也很俏皮活泼的,和现在的莞莞一样。可所有平静的生活,都结束在那个晚上。”
俞温眸中通红,瞳仁空洞得像是失了魂魄的一副□□。
“结束在那个……俞向腾杀了妈妈的那个晚上。”
俞温语气还是很平淡,平淡得渗人。
周宴心脏一震,呼吸停了几拍,没有落在俞温身上的那只手搁在身后,死死的攥住。
“那天我本来是要去找同学的,可走到半路,我闹肚子,所以重新往家走。他们当时都不在家,是我先回去的,我回到房间里睡了一会儿……”
是秋绵把俞温从睡梦中拉扯起来。
“小温……小温。”秋绵拍打着俞温的肩膀。
俞温睁开眸子,满目怔忪的发懵。望见秋绵脸上恐慌的神色,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知道是俞向腾回家来了。
“躲到衣柜里去。”秋绵不管俞温有没有回神,只顾着用力把俞温拉起来,往衣柜里塞。
俞温有些害怕,想起每一次俞向腾醉酒后癫狂的样子,单薄的身子都要止不住的打寒颤。可俞温不想让妈妈一个人在外面对付俞向腾。
俞温回手抓住妈妈的手:“妈妈,你不要出去。我们一起躲着。”
秋绵眸眶里挂着泪,那是俞温从来没见过的神色,有不舍,也有无可奈何的绝望。
“小温。”秋绵攥实俞温冰凉的手,说:“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准出来。”
俞温没有答应,只是攥着妈妈的手不肯松,瘪着嘴满面通红,哭成一个泪人。
“俞温!你听见没有?!”秋绵一声隐忍的暴呵,吓得俞温慌了神:“你要是自己跑出来,以后我也不会不认你这个女儿!”
话音才落,客厅便传来了俞向腾摔酒瓶的声音。秋绵连忙捂住俞温要哭出声来的嘴,瞪大的眸中尽是恐惧和慌乱。
再不等俞温要说什么,便死死用力把俞温塞进了空旷的衣柜里,门掩得很严实,不透进一丝光。里面黑暗窒息,闷热无比,俞温就这样藏在衣柜里,咬着唇,环抱着膝,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这样的情景有过很多回,俞温不是第一次给关进衣柜里。可与以往不同,今夜的俞向腾格外暴躁偏执,像是地狱里的撒旦,嗜血又残暴。
那时俞温躲在衣柜里,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终究没忍住,推开了门留出意思缝隙。橙黄的灯顺着缝隙涌进去,落在俞温的脸上,眸中。
俞温眯着一只眸子,从缝隙里看出去。秋绵正坐在沙发上,不声不息的看着俞向腾,像是无声的谈判。
“你听我的话,我不是把小温卖了,只是寄养。”
秋绵油盐不进,眸色淡淡瞥着角落里唯一的一张老旧的全家福,没吱声。甚至连看也没看俞向腾一瞬。
俞向腾见秋绵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顿时来了气,借着酒意,伸手把家里所剩无几的东西砸了个稀碎,嘴里冒出无休止的脏话,像是一个来要命的恶鬼。
“俞向腾,大不了我们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会让你把俞温送出去。”
直至俞向腾把家里的东西都砸干净了,秋绵才看着碎在地上的相框,沉声说了一句。
“我和你在一起,已经毁了一辈子了,我不能让你把俞温也毁了。”
俞向腾闻言,看着秋绵一副不冷不热无所谓的模样,噌的一下揪着秋绵的衣领,把秋绵从沙发上拽起来,‘啪’的一下,俞向腾把秋绵打倒在地。
俞温看得胆战心惊,想推门出去,却又想起秋绵的决绝的话,只能咬着牙关,继续躲在衣柜里。
俞向腾还没发泄完,见秋绵倒在地上,嘴边露出变态的满足,蹲下去钳制着秋绵的身体,锁死秋绵的脖子,面目狰狞的死死用力攥着。
秋绵抬起手去反抗,为自己留出求救的余地来。俞向腾眯着鹰眸,看出秋绵的念头,竟抬手一下又一下的捶在秋绵的脸上,拳拳到肉,让秋绵的呼救声噎在嘴边。
一下……两下……
不知道俞向腾挥了多少拳,记不清了。从俞温这个角度看过去,俞向腾的身子堪堪挡住了秋绵的脸,俞温看不见。
可俞温能看见四射的血点,留在脏乱的地面、老旧的茶几、掉皮的墙上……
一幕幕落在俞温眸中,俞温几乎要晕厥过去,在黑暗密闭的衣柜里止不住的颤抖,终于要出去阻止俞向腾时。
秋绵几乎变形的脸扭向俞温,俞温看着秋绵的口型,无声道。
“小温……快走……好好活着……”
后来的事情,俞向腾如何处置的,俞温记不起了,或许是……不想记起来。
只知道俞向腾没有给秋绵立碑,老房子里的那个,是俞温给秋绵立的衣冠冢。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俞温终于哭出声来,一下又一下的捶在胸口:“这样的恶魔,我不敢报警,也不敢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周宴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几近崩溃的俞温,额间的青筋尽显。
这是周宴如何都没有办法想象的过往。那时的俞温,才上初中,是对这个世界有着向往和憧憬的时候。
目睹这一切,对于俞温来说,或许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阴影。
“我也不想这样行尸走肉,我也想快乐起来……”
“可我忘不了……”
俞温说着,一句句嗜血般哭诉着……周宴把将俞温扣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等待着俞温的发泄和平息。黑夜漫长,周宴就这样用力抱着俞温,直至俞温在怀里昏睡过去。
周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句都没有。
他不痛吗?他无法对俞温的过往感同身受,他感受不到俞温当时的痛苦。
他不痛吗?痛。
他痛现在回想起过去还是痛苦得几近晕厥的俞温,他痛自己回想起两次俞温在黑暗中颤抖的身子,他痛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俞温,曾经经受过非人的折磨。
在那段黑暗无边的日子里,俞温在深似寒潭的沼泽里呼救无门。
月色淡薄的光影落在周宴的脸上,他的眸角血红,额间的青筋还在,眉目深沉得像这夜的天色。周宴垂眸看着昏睡过去的俞温,在这夜色的渲染中,看不清眸中的神色。
第28章 物品之五
第二天再睁开眸子时,俞温还是睡在了周宴的房间。俞温揉着肿胀的眸子,掀开绵毯下床,正巧娇兰从门外进来。
“小温。”娇兰手里端着冒热气的粥,边走来边说:“起来洗把脸,把粥喝了。”
娇兰上前来抚了抚俞温的发梢:“别愣着,待会儿要着凉了。”
俞温回过神来,哑声问:“阿姨,周宴呢?”
娇兰拿了一件外套给俞温披上:“他睡在客厅,一早出去买特训的设备了,一会回来。”
俞温闻言点点头,才抬腿往门外走去,娇兰连忙拦住:“小温,卫生间在这边。”
娇兰见俞温一副懵然的神色,心下了然,知道俞温是下意识的要回家去洗漱。又上前两步来拉过俞温的手。
“你在这里洗漱,还回去干什么?洗漱用品都是家里常备的。”
“……”俞温站在卫生间门前,有说不上来的滋味,嚅嗫了半天才道:“谢谢阿姨。”
娇兰应了声,又下楼去准备其它。俞温开门走近卫生间里,抬眸往盥洗台上看去,那里正整齐的摆着新的毛巾、牙刷、漱口杯、还有一套白色的运动套装。
俞温心尖一动,走上前去看。漱口杯里盛满了水,上面横着一支挤了牙膏的牙刷,一旁还有一支用过的洗面奶,伸手端起来一看,上面四个大字赫然写着——去黄抗衰。
俞温不再耽搁,快手拿起牙刷洗漱,洗脸擦干,换上周宴的那套运动服。宽大的卫衣套在俞温身上,已然掩过了臀部,运动裤也十分宽松,所幸有抽带,才能堪堪的挂在俞温的腰上,可裤子的长度,分明已经拖在了地上,只能往上翻卷几圈。
看着镜子里面奇异装扮的自己,俞温忽然笑出来。镜子里的俞温,皮肤白皙光滑,笑起来是明眸皓齿,淡然眉目算不上绝美,却也清秀干净,眸梢处挂着一颗暗红的泪痣,有些风情动人的意味。
正想往外走去,门便从外面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娇兰,是周宴。
俞温有一瞬的惊讶,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禁愣了一下,才问他:“你这么快回来了?”
周宴的神色无异,似乎昨天俞温把所有过往告诉他,窝在他怀里哭到崩溃的事情,只是一个梦。他上下打量了俞温一瞬,憋着嘴边的笑意,没回答。
俞温也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打扮,自己也承认离谱,却又不忿让周宴嘲笑。俞温瘪瘪嘴,说要回家去换衣服。
“还换什么?”周宴一把拉住俞温的手,哄道:“不丑不丑,穿我的衣服好看。”
俞温让他给搂在怀里,心顿时软下来,也没再闹着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