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只在意你。事不关你，我不关心。”
俞温杏眸中忽然氤氲成团，坠下一颗泪珠来，落在周宴的手背上，几乎要灼伤他的肌肤。
“我没有说实话。”俞温忍着泪意哽咽：“我明明见过。”
“我明白。”周宴抱着俞温，说他明白。
可他不明白，他以为俞温只是舍不得，可不是。其中荒唐的理由，连周宴都无法想象。
为什么呢？俞温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因为俞温想起了周宴的梦想，周宴说过，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报效祖国的军人。可如果俞温的父亲因为贩毒而留有刑事案件。万一，万一他真的可以成为军人，万一，他们真的可以有以后，政审这关，是不是会不合格。
理由其实很可笑，也很荒谬。未来还有许多的未知，大可不用想得这么遥远。可只是因为他是周宴，他像一束光一样照进俞温的生活，让俞温对未来有了憧憬。
俞温靠进他怀里，抱着他闷声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轻抚俞温的发梢，道：“俞温，你见到的那些东西，或许不是警察想问的。或许，那只是厨房里的调料。”
俞温才想追问，又听他说：“我会。”
晚风轻拂，江上映出周围的霓虹，在水面上泛起涟漪，波光粼粼的，像是长河夜空中的星星，璀璨明亮。
俞温到家时，抬眸看了墙上的点钟，已经是晚上的八点了。娇兰和国坚带着周莞去外面散步，还没回来，屋子里还黑着灯。
周宴像个大爷一样坐在沙发上，俞温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个番茄，两颗蛋。俞温全都拿出来，搁在厨台上。
“我家只有番茄和鸡蛋了。”俞温说。
周宴不置可否，起身走到俞温身边：“你去淘米吧，我来炒菜。”
俞温有点惊讶，不知道周宴还会炒菜，问他：“你还会炒菜？”
周宴闻言，斜眸瞧着俞温，撇嘴道：“那可不？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
俞温‘切’的一声，到里面去拿米，把米都盛进电煲胆里，淘了几次水，倒掉，才搁进电饭煲里去。
周宴一手敲进去两个蛋，往俞温那头看了一瞬，道：“你先去外面呆着吧，给我盛点水凉着。”
俞温点点头，到外面去打水。周宴见俞温出去，松了手里的锅铲，探身到电饭煲前，伸出指尖去一摁，指示灯便从保温弹到了煲煮的那一边。
周宴往外看，俞温正坐在沙发上愣神，杏眸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周宴才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番茄炒鸡蛋。俞温回过神来，起身走到木桌边，周宴手快，已经搁下了菜，又从里面端出米饭和筷子。
俞温瞪眸瞧着，自己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便伸手把那杯温度合宜的水拿到木桌上。
周宴走来立在俞温面前，凑近些身子，俞温看着他问：“干什么？”
他垂眸盯了俞温一会儿，见俞温还是没反应，干愣着懵神。忍不住瞪了俞温一眼，最后自己直起身子，抬手不耐烦的扯掉身上的围裙。
“蠢。”周宴吐出一个字。
俞温看着让他给扯下来的杏色围裙，才反应过来，垂头笑他：“幼稚鬼。”
周宴随意坐在一侧，俞温也随之坐下，拿起筷箸夹了一口鸡蛋到嘴里。
“怎么样？”周宴托着腮，歪头问俞温。
“还行。”俞温佯装勉强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再夹了一口进嘴里。
“快要生日了。”周宴说：“有什么想要的吗？”
俞温咬着筷箸摇摇头。因为想要的已经有了，所以没什么想要的。周宴也没再问，拿起筷箸也夹了一块，才要进嘴，便听到门口处传来声音。
两人同时扭头去看，是俞向腾。周宴下意识的看向俞温，很不容易才有的一瞬温馨，又因为俞向腾的回来而有了裂痕。
俞温眸色冰凉，平静的望着门口狼狈的人影，没吱声。周宴放下手里的筷箸，说：“我回家看看周太太回来了没有。”
这不过是借口，俞温知道。周宴还是起身走到门口，凛眸瞧了俞向腾一瞬，不知打没打招呼，往外走了几十米，插兜倚在路灯上等着。
俞向腾回过神来，看着俞温问：“那人是谁？”
可笑吧，搬来了半年的人，俞向腾一点印象都没有。
俞温没回答，直直的盯着俞向腾，清寒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俞向腾。他的头发长得遮住了眉目，潦草的拨向一边，白发长在两鬓，衣衫脏乱不堪，眼下冒着乌青，憔悴的像个八十岁的老人。
父女两人对视了良久，俞温终于移开了目光，撇向一边，终究什么都没说。说什么呢？对一个早已失望透顶的人。
可许多年后回首，俞温每每想起这一刻，每每想起自己的选择，都会像凌迟一样将自己撕碎。
如果过去的一路都可以化成碎片来拾回，结局是否可以更改？
第25章 物品之五
年初八这天，蒋司南把沈词和辛冉还有几个体育生都约在一起，找了一家热门地道的大排档，也叫上了周宴和俞温。说要在开学前放肆一下，用周宴的话来说，就是蒋司南在为喝酒找理由。
那天天不冷，俞温嫌厚重麻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一行人围坐在大排档门口的圆桌边，热菜还没上几个，酒便已经拿了一箱搁在桌下。
蒋司南从箱里拿出来一瓶，在桌边撞开了盖子，啤酒倒满了他们的杯子，白色的泡沫之往上冲，溢出杯口。
俞温看着溢满的酒杯，忽然有些顾虑，侧身凑在周宴耳旁问：“你可以喝吗？阿姨会生气吗？会骂你吗？你会醉吗？”
周宴眉头一扬，唇角含笑有些戏谑，也凑回到俞温耳边道：“没喝过，不知道。”
俞温闻言，瞪大了眸子看着周宴，那厮已经拿起酒杯啜了一口。不知怎么开始的，一来二去，除了俞温和辛冉，其他人都举起了酒杯。
大家也都没有垫肚子，不知不觉你一言我一语的，桌下便已经有了几个空酒瓶。俞温只闻到周宴身上夹杂着酒气的薄荷气息袭来，但也没开口劝，和辛冉一口一口夹着花生米。
直至俞温半饱了，不知谁一拍桌子，给俞温吓得一激灵。抬眸循声看去，是蒋司南旁边的体育生，扯着嗓门道：“来，真心话大冒险！”
有人附和道：“对！干喝多没意思！”
俞温下意识回头去看周宴，周宴倚在椅背上，一手落在俞温的椅背上，眸中含着些笑意，看起来很高兴。
他回看俞温一瞬，目光炙热而温柔。俞温和他对视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喝醉，又还能喝多少。可回眸看看大家落在这头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来。”周宴吐出一个字。
真心话大冒险在周宴应下来后正式开始。头两轮都指向了俞温不认识的几个体育生，无非是几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直到第三轮。那个暗绿色的玻璃瓶在圆桌中间转了好几圈，最后不偏不倚的指向了周宴的位置。
俞温屏着气，扫了一回大家的狐狸般的神情——不怀好意。有那么一瞬间，俞温觉得这个真心话大冒险，是专门堵在这里等周宴的。
桌上几人笑得十分痞气，一副看戏的样子。周宴也不恼，笑着啜了一口杯里的酒，坐直了身体，让他们问。
沈词来了兴致，知道这份儿上的周宴，只要不关乎原则问题，都会回答。他看了俞温一瞬，又重新把目光落在周宴身上。
他问：“你什么时候看上俞温的？”
话一出口，俞温浑身一愣，只觉浑身的血气直往上涌，霎时便涌在了两颊和耳根，又烫又红。
周宴轻笑出声，似乎十分满意这个问题。侧眸看着垂头的俞温，再没了平时的平静无澜，纤细的手纠缠在一起，分明乱了心绪。
周宴很久都没回答，周遭只有其他桌的嘈杂声，没有周宴的回答。俞温不禁抬起头来看向周宴，正正对上他的眸子。
路灯的光照映在他眸中，集成一阵璀璨的光，他逆着光，剑眉星眸中皆含笑意，温柔的目光落在俞温全身，无处可藏。
“你快点！”沈词开始催促，俞温这才回神，依然望着周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着俞温，不躲不藏的直视着，沉声回答。
只那一瞬，俞温什么都看不见，周围喧闹而繁杂。可俞温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感受到周宴眸中的光亮，是为自己而存。
一行人闻言起哄的声音，拿起筷子打鼓的声音，酒杯撞在一起的声音，传进俞温耳畔，俞温垂下头去，笑弯了眉目。
这样的玩闹持续了很久，直到桌下的啤酒箱都空了，沈词才歪着身子说要走。一行几人都染上些醉意，三三两两结伴回家。
辛冉和蒋司南拦下一辆出租车把沈词送回家，人都走完了，俞温才又坐下，看着两颊泛红的周宴。
俞温看着他熏醉的眸子，有些迷离旖旎。正要想怎么把他送回家，周宴先自己站了起来，俞温怕他摔倒，也连忙站起来扶着。
俞温是想打车回去的，可周宴偏不让。俞温没办法，只能揽着周宴的腰，沿着江边往回走，所幸回家的路不长，很快便到了那条小公路上。
夜间人少，偶尔有些车子驶过，俞温拉着周宴一步步走回家。晚风夹杂着寒意拂过，俞温身上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
身边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俞温也不生气，笑看着他满身的醉意，两颊红得像个讨糖吃的小孩。
俞温正看着他要干什么。周宴周宴眯着眸子，身子有些晃，他缓顿的伸手敞开了自己宽大的外套，拉着外套两侧，而后环手把俞温抱在自己的外套里。
俞温愣了一瞬，头埋在他肩甲的位置，薄荷与酒气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前赴后继的钻进俞温的鼻尖，俞温也不讨厌。
他的怀里很暖。俞温忽然想起出门时，自己坚持不想穿外套，周宴还竖眉发了脾气，扔下俞温往家走。俞温淡淡看着，以为他真的生气，可周宴没有，他只是换了一件厚实宽大的外套，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件外套他不常穿，很重也很麻烦。可他还是穿了，是早想到会有现在。
俞温藏在他怀里笑，只听头顶传来一句嚅嗫不清的话。
他说：“俞温，我真的……很喜欢你。”
俞温静了一瞬，漫天的星子淡淡的光，有风吹过两旁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音，却掩盖不过怀里闷声传来的声音落进耳畔。
俞温说：“周宴，我也是。”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俞温才终于半扶半扛的把周宴送到门口。恰逢娇兰出来扔垃圾，门从里面推开，娇兰的惊讶的脸露出来。
“这是怎么了？”娇兰垃圾也没来得及扔，下来帮衬着俞温。
“他喝醉了。”周宴周身的酒气，俞温也没打算要瞒娇兰。
可娇兰面上没有怒意，反倒是一脸狐疑的看向俞温，又侧脸看看周宴。他脸上稍有熏醉的红色，神色间有几分迷离，也不闹，只安静的靠在俞温身上。
娇兰暗暗撇嘴，凉凉看了周宴一瞬，把垃圾扔在门前，伸手从俞温手里扯过周宴往里面走去。
“阿姨，我不进去了。”俞温说：“您别恼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娇兰艰难的半扭头看向俞温，失声笑出来，笑中难掩无奈怪嗔：“我不生气。你也快回去洗洗早点休息，明早过来吃早餐。”
俞温轻声应了，看着娇兰把周宴扶进去，才又往家走去。俞温不知道周家的情景，娇兰扶着周宴甫一进门，便松开了手。
周宴也没有倒下去，倒是自己站直了身子，睁开了眸子看向娇兰，两颊红晕还在，但眸色清晰不已，唇角还含着几分得意的笑。
他分明没有醉。
“你那几分演技也只能瞒过俞温那丫头了。”娇兰冷冷开口。
周宴笑着倒了一杯水，漱去嘴里的酒味。娇兰和周宴都清楚自己的酒量，几瓶啤酒下去，可以让沈词醉倒，但还撂不倒周宴。
扮醉是一开始便设计好的吗？不是。周宴老实回答。
半晌，周宴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看着外面乌沉的夜色，眸中有些认命般的笑意。自己完全是扮醉吗？不是。眸中迷离的神色不是因为酒，是因为俞温。
是周宴在看见俞温因为自己脸上的红晕而认为自己醺醉时的眸色，在灯光的映衬下，温柔清秀，风情动人。
是那个时候，周宴有些醉意。
那样的神色，俞温在外人面前从不显露，甚至在自己面前也鲜少有过。周宴忽然想起，俞温从来没有说过喜欢自己这样的话。连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俞温也只问过，可不可以一直陪在俞温身边。
可能是那一刻，周宴有些莫名的念头，想听一次，从俞温口中说出来喜欢的话。
第26章 物品之五
周宴生日过后的一周，二月二十，是俞温的生日。
这么多年过去，俞温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这年的生日也一样，俞温几乎不记得。
可周宴记得。所以阳光甫在天边露出橙黄的头角，周宴便等在了俞温的门外。俞温惺忪着眸子起来开门，抬眸看向他，迷糊得很。
周宴垂眸睨着俞温，蓬松杂乱的头发是俞温才起身的证明，半阖着眸子，白皙的肌肤在这阳光的普照下显得吹弹可破。
他笑了笑说：“起床。我带你出去。”
俞温艰难的睁开眸子，半迎着光反问：“你酒醒了？”
周宴没回答，多少有些心虚。伸手揽着俞温往里面走去：“快去洗漱，我在外面等你。”
俞温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可不排斥和他在一起，所以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也都无所谓，即便天色还早，也乐意去洗漱整理。
周宴在外面坐坐走走，约莫十五分钟，俞温才从里面出来。俞温坐到周宴身边，他身上没有昨夜的酒气，只有清淡的薄荷气息。
“我们要去干什么？”俞温歪头靠在他肩上，有些不想动。
周宴半侧着头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俞温稍稍敛眉，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便侧头看向他，疑惑的眸子轻灵干净。
“你想不起来？”周宴挑眉反问，见俞温摇头，又说：“那边走边想。”
俞温便是在这样‘边走边想’的过程中，跟着周宴来到了一家店。
店里装潢很简洁，从白色的墙体上，能看出些年份，墙上挂着复古风的油画，店里都是原木的桌椅，前台的玻璃橱柜上，里面摆着精致小巧的奶油蛋糕。
看到这里，俞温才恍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俞温侧眸看向周宴，自己的生日没有人记得，除了上回和娇兰提过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