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沉声回答:“俞温。”
俞温以为他在叫自己,下意识的回看着他。可周宴不是在叫自己,是在回答俞温的问题,他给俞温的备注,就是俞温。
周宴知道俞温还想问下去,便先自己回答了,他含笑看着俞温,他说:“我的第一个快速联系人,是你。”
所以警察把电话打到了俞温那里。
俞温静默了很久,直白的看着周宴,随后笑了,笑的清秀动人。
“谢谢你信任我。”俞温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见到的人里,我都在。”
天色逐渐泛明,镰刀般的月亮渐渐隐在大白的天空中。国坚拎着两碗皮蛋瘦肉粥走进来,搁在床头柜上。
俞温自觉的起身让国坚坐下,自己去解开柜上的粥,拆开了筷子递给周宴。
“怎么样了?”周宴接过俞温递来的粥,一口口送进嘴里。
“事情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国坚沉吟片刻,让俞温有点不安:“只是你的韧带,医生建议要养一养。”
“养多久?”周宴问。
国坚沉眸静默了许久,才对上周宴的眸子,说:“估计也要一个月左右。”
周宴勺粥的手顿住,眸色不明。俞温掀开盖子的手也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周宴,俞温知道他在想什么。
现在已经是三月初了,省的体育统考在四月末。要休养一个月,相当于周宴一个月都不能动,体育科不比文化课,努努力可以赶上来,可对于体育生来说,休息一个月,体能各方面的下降,是很快速的。
“周宴。”国坚说:“我们只能听医生的,先休养一个月,等身体状态允许了,你才能回去训练,身体重要。”
周宴不作声,只把手里的碗搁在了桌子上。彼时三人沉默了许久,眸中神色不一,却只为周宴的挂怀。
因为都明白,周宴的这一年,不算是尽善尽美,却也是勤勤恳恳努力过。那些流过的汗,痛过的肌肉不是虚的,是真真正正淌湿过身子,打过封闭咬牙训练的。
终于还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止住了这一室的沉默。国坚在兜里掏出电话,是娇兰打来的,这才想起,到了郄北市忙东忙西,居然忘了给娇兰报平安。
国坚拿着电话,看了两人一瞬,便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俞温收回目光,端起周宴刚刚的那碗粥,勺起一口送到他嘴边。
可周宴显然没有心情了。
“周宴。”俞温淡淡的看着他:“你不要害怕。”
周宴垂眸看着俞温,眸色很淡,也很深沉。他没吱声,等着俞温说。
“只要我们平安健康,我就什么都不怕,你也不要怕。”俞温说:“如果要重来一年,我陪你一起。”
周宴眸色一凛,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什么。俞温只觉得,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很牢很牢。
第32章 物品之六
在郄北市的第二天,医生来给周宴检查过,确定没有问题了,一行人才又准备回鹤宁。在上高速前,国坚把车开到集训地,到宿舍去收拾周宴的行李。
沈词和蒋司南知道周宴韧带受损,也忙赶着下来看周宴。周宴不便下车,两人也作罢,只站在车窗外探进头来看。
“我昨天是不是说了让你别出去?”沈词当头一句扔来。
俞温在一旁听到,眸光一动,是了,自己还没问过周宴昨天为什么要出去。
可周宴没回答,佯作拧眉不耐烦的样子,想把沈词的头推出去,摇上车窗。也只是作势罢了,言归正传,蒋司南还是问了周宴的韧带受损程度。
“没事,养个一年半载的。”周宴胡乱说的云淡风轻,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沈词和蒋司南相视一瞬,没再追问下去,只说:“平时让你别练这么狠,估计也是陈年积下来的劳损。”
周宴眉峰一凛,眸光扫了蒋司南一下,问他:“大老爷儿们的有完没完?”
蒋司南瘪瘪嘴,干脆不问了。周宴让两人也上车,一起回鹤宁。本来也是顺路,大家也都相熟络,两人也干脆不矫情,上去帮国坚搬了行李,一块儿堆在后备箱,便上车回鹤宁。
回去的路上还是国坚开车,俞温自觉坐到副驾去,让周宴三个坐在后座。周宴也没说什么,只是沉着眸盯着两人问。
“车站现在还有没有票?”
沈词和蒋司南理都不理,径直扣上安全带,倚在椅背上酣睡。俞温从倒后镜里笑看着周宴,又是一副怨愤的样子,目光炯炯的盯着俞温,十足像个孩子。
回程用了足足五个小时,俞温实在困倦的很,在车上睡了一路。直至到家了,俞温才起来,沈词和蒋司南两人搀着周宴进屋,俞温则和国坚去拿车尾的行李。
再回到屋里时,娇兰正抱着周宴哭,潸然落泪,少见娇兰的柔弱。周宴也任由娇兰哭,虚抱着娇兰,轻轻安抚。
“你说你干什么去?身边也没别人,你自己去干什么了?”娇兰边哭边问。
蒋司南和沈词坐在沙发一角,脸上洋溢着笑意,多少带些嘲讽的意味。国坚放下行李从楼上下来,到冰箱前去拿出几支饮料,让沈词和蒋司南留下吃午饭。
“你倒是说话呀,我问你去干嘛了?”
瞧着娇兰实在是受了惊吓,往前每一次周宴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娇兰都不会再追问。只有这一次,一定要追问出个答案来。
周宴还是没吱声,抬起眸来看俞温一瞬,在相接的目光里,俞温读懂了周宴的意思。
俞温走到娇兰身前,蹲下来安抚道:“阿姨,沈词和司南中午要在这里吃饭,您得掌厨的,我和您去洗把脸吧。”
娇兰这才注意到坐在一边的沈词和蒋司南,也自觉有失仪态,这才抹了把脸,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让他们见谅,才和俞温上楼去洗脸。
娇兰和俞温走进卫生间里,娇兰开水洗了把脸,还化上了淡淡的妆。俞温一直站在旁边等着,娇兰拿起眉笔勾勒眉型。
“阿姨,韧带受损,周宴他很难过。”俞温沉眸片刻,抬头道:“如果阿姨也难过的话,周宴会更难受的。”
娇兰手中眉笔一顿,抿着唇看向俞温的眸子有些红晕,不过瞬时之间,便已泪流满面。
“我知道。”娇兰说:“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心痛。周宴打小没个正行,天天都吊儿郎当的,可他比谁都想得要多。”
“这一年里,我不敢说他有多认真,可要去受伤了还要去比赛的时候,那一针针封闭打进去,也都是真的。打完封闭继续训练,生怕落下训练,这么苦,他从来没有怨过一句苦。”
“都是自己咬咬牙坚持住,回家来也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俞温静静听着,胸口沉闷压抑得厉害。只能伸手抱着娇兰,任由娇兰发泄,一手拍着娇兰颤抖的背,凝眸看着地下的瓷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过去,娇兰才停下来,留在卫生间里继续化妆,俞温便先到厨房里摘菜。周宴不老实,偏要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留下沈词和蒋司南在客厅和国坚看电视。
“你到外面去坐着吧。”俞温努努嘴。
周宴没吱声,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不知道是佯作的还是真的。他倚在厨台上,什么也没说,只盯着俞温看。
确切来说,是盯着俞温的耳朵看。
俞温似乎也察觉到了,扭头和他对视:“怎么了?”
周宴动了动腿,稍稍换了重心,说:“等我能走了,我带你去打个耳洞吧。”
俞温怔忪了一瞬,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问他为什么。周宴答不上来,如果现在拿出那对耳环,俞温想也不用想,便会知道自己昨天为什么要出去了。
难得现在大家都不再追问,自己也不想再提起,没得让俞温白白内疚。
“不为什么。”他淡淡的回答:“打了好看。”
俞温看着他,以为他又在胡说,干脆扭过头去继续摘菜,任由他在那里站着。没过多久娇兰也进到厨房里,厨房一下显得有些拥挤。
“你出去吧。”娇兰面上十分嫌弃,拿个调料包都难:“站着干什么?”
俞温笑出声来,含笑的目光全是嘲笑的意味,乐滋滋的看着周宴。周宴觉得冤枉,也拧起眉头回了一句:“碍着你们什么了?”
“那你走两步我看看。”娇兰淡淡道:“你挡着我拿调料包了。”
周宴这才觉得自己的身姿真的有点庞大,在这狭小的厨房里显得格格不入。他艰难的挪动几步,娇兰也没伸手去扶。
直至周宴挪动开了,娇兰才打开橱柜,拿出来一包淀粉。周宴也瞥眸看过去,突然看见里面一包还没开封的红糖。
他上前去拿起那包红糖,搁在手里颠了颠,像是故意作给娇兰看的。娇兰一开始没看清楚,还差点要发火,周宴也不以为意,还是一下一下的颠着。
“哟!”周宴很大一声,目光炯炯的盯着俞温的背:“这红糖是买给我喝的?”
娇兰这才想起,上次在超市买的红糖,到现在也没煮过一次。俞温也一怔,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回眸看着周宴,说道:“这不是等你回来给我们煮嘛,我和阿姨都不会。”
那厮眉头佯瞪着俞温,没吱声,又在那里杵了一会儿,自己扭头出去了。娇兰撇嘴看着儿子的背影,嘀咕一句:“什么臭脾气。”
娇兰又扭头和俞温嘀咕道:“这脾气你怎么受得了?如果他不是我儿子,我一定不肯让你和他在一起的。”
娇兰说的有声有色,俞温也淡淡笑着。娇兰在一旁开了油烟机准备炒菜,俞温则把摘了洗干净的菜递给娇兰。
俞温突然说了一句:“有他在,是我的运气。”
油烟机的声音很大,娇兰没听清,要俞温再说时,俞温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再重复了。
有些话,俞温只说一遍,但可以念一辈子。
第33章 物品之六
三月开春,学校正式开学,意味着冲刺阶段的到来。周宴韧带的伤虽然还未痊愈,却也已经可以脱了护具,拄着拐杖自己瘸着走路,所以也能正常开学上课。
开学这天,阳光正烈,春风拂过青璃巷,树上长出的新绿嫩芽挂在树梢上,随风摇曳。俞温趴在窗户上看得痴迷,清风的味道吹来,十分惬意舒爽。
周宴在外面进来,已经不敲门了。俞温阖眸靠在窗台上,烈阳在脸上打出一道金黄的柔光,光影随着摇曳的树梢在俞温脸上晃动,安宁明媚。他上前去坐在俞温旁边,忍不住伸手给俞温把额间的碎发挽至耳后。
俞温知道是周宴,也没有睁开眸子,反倒是惬意得弯了嘴角。周宴抬起看着墙上的钟,还有时间,便也闭上眼陪着俞温静静待了一会儿,谁都没吱声。
约莫过了十分钟,周宴睁开眸子来,该要出门了。
“俞温。”周宴声音很柔:“要出门了。”
俞温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眸子,神色有几分朦胧的迷离。俞温看着周宴,细碎的光影同样打在他英俊干净的侧脸,清晰得几乎要看清他脸上的绒毛。
“新学期。”俞温轻声说:“希望我们都好。”
周宴喜欢俞温迷离感性时候的模样,他眉目蕴着恣意的笑,眸中柔意更甚。忍不住凑上去,在俞温唇角落下轻吻。
“会好的。”他说。
娇兰把两人送到学校门口,下车前,娇兰从置物盒里拿出两个红包,给周宴和俞温。
“新学期,顺顺利利的。”娇兰笑着说:“都要好好的才行。”
俞温笑得很欢,接过娇兰手里的红包,那个红包和除夕时的一样,有个浮雕细纹的福字。
指腹轻轻扫过上面的福字,大家都一定要顺遂,不辜负娇兰的心意才行。
俞温看着外面的晴空,眸中充满未曾有过的希冀,俞温这样想着,脸上笑意很柔和、很充实、很满足。
开学的前两天不上课,用来安排四科的开学考试。考试的座位编排不按照平时上课的位置,而是所有高三学生打乱顺序重新编排,所以这次的开学考里,俞温和周宴不在同一个考场里。
俞温顺着走廊找到自己的考场,又在门外看了自己的座位号,进了课室便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重新检查了自己的笔和水,确定没有遗漏,才拿出复习资料来看,等着老师来发卷子。
窗外阳光斜斜的照进来,落在俞温的资料上,剪成细碎的光。俞温凝眸复习着笔记上的内容,却忽然有一道阴影拦住了资料上的碎光,乌沉的笼罩着自己。
俞温下意识抬眸去看,是陈寻奕。
陈寻奕站在那里,看着俞温有些失神。俞温有一瞬的怔忪,想起之前的事情,难免有些芥蒂。
俞温打量着陈寻奕,他比之前要消瘦憔悴了许多,像蔫了一样没有精气神。正垂着头,抿着苍白干涸的唇,浓眉蹙得很厉害,眸中神色躲躲闪闪得十分别扭。
他掀了几下嘴皮,终究什么都没说。俞温淡淡看了一瞬,也没打算搭理,又自己垂下头去看笔记,陈寻奕这才动了动身子,坐在了俞温身边隔着走廊的位置。
俞温垂眸复习,可总觉得周边有目光,炽烈的投在自己身上。秀眉一蹙,俞温忍不住扭头去看,正着对上陈寻奕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和上次的很像,可又不完全是。这次的目光里,除了炽烈,还带有几分欲罢不能无奈和颓废。
俞温觉得别扭,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所幸没过多久,监考员拎着卷子进到课室里来,全班都静默下来不再喧哗,陈寻奕也埋下头去,不再往俞温这边看。
监考员都有着丰富的经验,考前的说辞和流程都一气呵成,开卷、签名、分发试卷,不过三分钟,试卷便已经到了学生的手里。
开考铃声在广播里传出,所有考生开始作答,俞温也不例外,拿起笔一道道审题、解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俞温沉浸在卷子里,拧着眉头认真作答,一笔一画娟秀的字体写在答题卡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举起手来的陈寻奕。
直到监考员走到俞温和陈寻奕隔着的走廊中间,俞温的目光才从卷子上挪开,稍稍留神旁边的状况。
俞温的眸光瞥向那边,听到老师反问的语气:“忘拿铅笔?”
陈寻奕点点头,垂着的头埋得很深。
俞温下意识的看了下自己的铅笔,果然听见监考员转过身来,对俞温说:“同学,你把铅笔借给同学一下。”
“……”俞温一时无言,看向仍旧埋头的陈寻奕,终究把铅笔递给了监考员。
两个小时过去,收卷的铃声在广播里传遍课室,监考员让大家停笔,迅速从前往后收起了试卷。
“俞温。”监考员收过俞温和陈寻奕这一列的试卷,俞温正起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