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八年后的冬天——春日酲醉
时间:2022-03-12 07:51:07

俞温扭头去看,陈寻奕和刚才一样,神色颓然。
“你的笔。”陈寻奕说:“谢谢。”
“不客气。”俞温接过那支铅笔,轻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话音一落,陈寻奕的手一顿,看着俞温径直往门口走的身影。门口不远处,周宴正一手杵着拐杖,倚靠在栏杆那侧。见了俞温出去,眉目含笑。
“回去吧。”俞温没问他考得怎么样。
“先去个地方。”走廊形形色色的学生走过,周宴没去拉俞温。
俞温也没拒绝,也没再多问,只跟在周宴身后,往校门外走去。周宴走得很慢,到了校门时,人已经疏散了很多,只有零散几个人在等车。
周宴一手杵着拐杖往前走,俞温却忽然不动了。那厮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感知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也停下来,扭头看着。
“走不动了?”周宴挑眉问。
俞温没吱声,眉目中有点娇气,抬起右手来,示意周宴牵。
周宴轻笑出声,一脸无奈的往回走两步,拉过俞温的手。
“矫情。”周宴侧脸看着俞温,眉宇之间有点无奈,又有点甘之如饴的享受。
俞温也不认输,握牢他的手:“那也是你惯的。”
俞温倒也没有作大,回想起这么久,无论去什么地方、干什么,周宴都会牢牢牵着俞温的手,即便手里拿满了东西,也要想办法腾出手来牵住俞温。
这样的习惯,是周宴给的。
“不是说什么都不怕吗?”俞温问他:“刚刚不敢拉我?”
周宴眸光一闪,有些不自在,他说:“还不是想让你注意影响。”
俞温边走边看着他,他继续说:“我无所谓的,我是个男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女孩子,我不想让别人议论你。”
俞温垂眸静默了一瞬,抬起头看他,说:“我也不怕,我不在意这些。”
周宴笑笑没说话,心中早已笃定答案。他拉着俞温穿过两条街,到了学校附近的佳正广场。
“来这干什么?”俞温终于开口问。
“打耳洞。”周宴回答。
周宴在二楼找到一家美容店,里面只有三个员工,都预约满了,在给早到的客人美容。其中一位员工拿着两杯水走出来,让俞温等一等。
俞温莞尔应下,和周宴在里面沙发坐了一会儿。周宴看着俞温沉默的样子,眉目之间有些焦虑,指尖也不自觉的缠绕着衣角。
“怎么了?”周宴问:“害怕?”
俞温总有些不自在,动了几下唇,有些为难的看向周宴:“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看着俞温有些苍白的脸色,周宴也有些着急了:“不舒服?”
俞温攥着他的外套袖子,轻轻捏着,凑在他耳边道:“我……肚子痛。”
周宴怔忪一瞬,明白了俞温的意思,什么也没说,便拉着俞温走到门外。
“需不需要去卫生间?”周宴问。
俞温摇摇头,轻声说:“不用,我想回家睡一觉。”
周宴眉宇间染上几分沉色,看着俞温愈发白皙无血色的脸,没有再浪费时间,径直把俞温带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
原本周宴是让俞温到周家去的,可俞温不肯,坚持要回家。彼时俞温倚靠在床上,周宴在一边坐着,拐杖靠在旁边的书桌上。
“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下午还有考试。”俞温安慰道:“我每个月都这样,没事的。”
周宴却不高兴,蹙起的眉头见愁云不散,语气有些冲:“叫你平时多穿衣服,不要不穿鞋下地,你听了吗?”
俞温乖乖点头,冤枉道:“我有。”
周宴瞪着俞温叹了口气,伸手替俞温掖了被子,才起身架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出去。
走前还吩咐了一句:“快睡。下午我来叫你。”
下午一点半,俞温的家门准时传来敲门声。俞温揉着发红的眸子起来,穿上鞋去开门,周宴正倚在门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还冒热气的碗。
“这是什么?”俞温还有些迷糊。
“红糖丸子汤。”周宴咬字很重。
俞温觉得有些新奇,接过他手里的碗,在餐桌前坐下。看着碗里的糯米丸子大小不一,三尖八角形状各异,抬头问周宴:“这是阿姨煲的?”
那厮闻言,眉毛一挑反问道:“什么阿姨煲的?这是我弄了一中午的。”
俞温笑出声来,脸上有气到他的得意。调羹勺起一个糯米丸子,佯作试探的模样,搁进一个丸子到嘴里,味道出奇的还不错。
糯米丸子卖相不怎么样,但周宴是下了功夫的。糯米丸子里面下了糖、牛奶和一点点的黄油,以及桂花。味道淡淡的不相冲,融合在一起又不让丸子味道寡淡。
“味道怎么样?”周宴凑近来问。
俞温不置可否,脸色淡淡的,勺起一个示意他尝尝。周宴也俯下身来尝一口,嚼了嚼,有点甜,但是味道还不错。
他垂眸看着俞温嘴边的笑意,没吱声,只沉沉的看着。俞温也不怕,抻起身子仰起头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周宴看着俞温难得活泼俏皮的样子,也跟着笑了,忍不住伸手蹭在俞温鼻尖,俯下身子去咬了一口嘴角。
俞温凝眸淡淡的看着周宴,那张干净英俊的脸,已经不再像是除夕那时,会羞赧会脸红。可那份悸动不变,在他柔意中,愈发醇厚深刻。
俞温恍然想起初识时,自己对周宴的戒备和疏离,将他拒之于千里,不愿意他来了解接近自己。可终究是自己不自知的走进他画的圈里,成为与自己灵魂相触的人。
 
第34章 物品之六
 
开学考过去,学校正式开始上课。春分这天天气温热,阳光大片的铺洒在课室的一侧,校园里的绿植都渐渐长出新模样,嫩绿的娇贵。
俞温十分喜欢这靠窗的位置,见有金光斜斜的照进来,两手托腮惬意的享受着阳光照拂。周宴看着也不打扰,自己在一边复习上课说过的笔记。
直到班主任走进来,两人才又抬眸,把目光投向老陈。其实大家都清楚,今天是开学考出成绩的日子,可俞温不太在意,周宴也是。
在意的人是许荞闽。
见老陈把报告册搁在讲台上,许荞闽暗暗咬着唇,一手揉捏着课本的一角。想起上次在车站的一幕,许荞闽下意识的瞥向俞温的方向,俞温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许荞闽眸中顿时闪过几分愤意。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这么认真,却每一次都比不过俞温的不在意。
老陈没有念成绩,只是把班里前十名的成绩投影到大屏幕上。俞温抬起眸看了一下。
第一名——俞温。
俞温脸上没有多大的意外和惊喜。这三年来,付出了多少,只有俞温自己知道。
“大家都要向俞温学习。”老陈说:“不懂的课下多交流。”
老陈在讲台说了一句,也不再浪费口舌,关掉了投影,捧起书来评讲上次的试卷。俞温也平淡的翻开卷子,认真听着错题评讲。全班的人几乎都对这个排名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早已预料到的成绩。
只有许荞闽一个人过不去。
许荞闽正垂着头,眸眶稍红,攥实书角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书角的位置,许多纸屑脱落下来,残破的不像话。
下午放学时,是乔栀亲自来接的许荞闽。许荞闽远远的看见母亲等在门外,垂在一旁的手又不禁扣刮起来。
“妈妈……”许荞闽轻声唤了句。
乔栀端着和上次在车站时一样的笑容:“上车吧,家里弄了你喜欢的菜。”
许荞闽脸上没有喜悦,只是轻轻点头,惴惴不安的上了车。乔栀也随之坐进驾驶座中,熟稔的挂挡,发动车子。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许荞闽咬唇看着窗外,并不和乔栀说话。驾驶座的人当然也能察觉到,乔栀在倒后镜里看着许荞闽。
“开学考试成绩出来了吗?”乔栀声音平淡,带有几分不可抗的威严。
许荞闽眉头一拧,指甲缝隙中已然有了血色,顺着边界晕开。许荞闽也没觉得痛,只是心中忐忑不安,始终没有和倒后镜中乔栀的眸色对上。
“我……”许荞闽垂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对不起……”
乔栀只听到前面一个字,便已经知道答案,淡淡收回看向许荞闽的目光,眸中柔色不再,搁在油门处的脚用力一踩,车子急速而去。
许荞闽下意识的伸手攥实安全带,终于舍得抬头看向前面,乔栀已经不再往后看,平淡的眸色像是暴风前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没多久,车子便已到了车库里。乔栀拔了车钥匙先下车进家门,许荞闽背着书包跟在后面,沉默压抑得让人窒息。
家里请来的阿姨早早准备好了午餐,见许荞闽回来,出门来要接过许荞闽手里的书包,却让乔栀一个眸色给止住动作,有些难堪的立在原地没动。
乔栀踩着拖鞋进到屋里,挺直了背坐在沙发上,端庄有仪。许荞闽慢慢走过去,双手扶着书包的肩带,垂头许久,才缓缓抬眸对上乔栀冷淡的神色,说不出话来。
许荞闽的长得娇美,小巧可人的样子,眉目之间又因为无措而染上清淡的红色,愈发显得可怜无辜。可乔栀什么都看不进去,只能看见女儿柔弱不争气的样子。
乔栀看着女儿不为所动的样子,又静了一会儿,乔栀才开口说话:“你答应过我什么?”
许荞闽没有回答。
客厅里长时间的静默让人窒息,阿姨在厨房里听着,想着自己也算是家中的老人,算是一手带大了许荞闽,又把一家人的生活都照顾得十分妥帖,所以也还说得上几句话,便想硬着头皮为许荞闽开脱。
阿姨端出菜来,忍不住劝道:“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乔栀盯着女儿的脸,出声道:“阿姨你把菜倒了,先回房间吧。”
阿姨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照作。恰逢许震廷在楼上下来,撞上要上楼的阿姨,阿姨神色闪烁,终究还是提了一句:“先生,夫人又……”
许震廷眸色一动,了然阿姨没说完的话,点头让阿姨先上去,自己抬腿往客厅走去。
“说话!”乔栀声音很重。
“怎么了这是?”许震廷走到许荞闽身边,要拉着女儿坐下。他才要拉过女儿的手,许荞闽却突然甩开父亲的手。
“……”垂眸沉默了许久,许荞闽才艰难的找到自己的声音,轻声回答:“我答应过您会努力学习。”
乔栀才想反驳,许荞闽又继续说:“可我没说过,我一定会拿第一。我要拿第一名的话,从来都是您强加在我身上的。”
“你说什么?”乔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女儿。
“妈。”许荞闽抬眸望着母亲,都是失望和疲惫的神色:“我是您的女儿,拿第一名这么重要吗?比您女儿的快乐还要重要吗?”
“打我记事起,你天天都凑在我耳边嘱咐我,我一定要拿第一,一定要成为最优秀的人,可您想没想过,您的女儿不快乐,一点都不。”
“我们之间除了学习成绩以外,还谈论过什么?我们还像是一对正常的母女吗?”
乔栀一字一句的听进去,气得嘴唇发颤,再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姿态。乔栀起身冲到女儿面前,‘啪’的一声,制止了所有许荞闽未说完的话。
许荞闽捂着脸侧向一头,惊愕的圆眸渐渐发红,氤氲霎时团在眸眶中,一滴一滴的无声落地。
“你干什么你?!”许震廷震惊吼道。
空气像是凝固在这一瞬,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许荞闽才慢慢回头去看同样惊诧的母亲,乔栀的手还垂在半空中,指尖颤抖得厉害。
乔栀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动手,看着女儿迅速肿起的脸,想伸手去碰,许荞闽却淡漠的偏开了头。
“荞闽,你先回房。”许震廷沉声让许荞闽回房:“爸爸会劝你妈。”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乔栀拧着眉,浑身泄力坐在沙发上:“我难道不希望你快乐吗?这十几年来,我几时真正笑过。”
“别说了!”许震廷扭头瞪向乔栀,眸中有少见的怒意:“让孩子回房休息。”
阿姨在楼上听到动静,连忙下来把许荞闽带回到房间。许荞闽坐在化妆桌前,盯着自己通红肿胀的脸颊,泪珠还在麻木的落下。
知道阿姨想要试图安慰自己,许荞闽先一步拦下来:“阿姨,您先去睡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阿姨动动嘴皮,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怀揣着不安出了房门。往日里许荞闽每天都在这个房间里复习功课,每一天的隔音都格外的好,房间里格外的安静。
约莫是因为……父母在家里根本不交流。
偏偏是今天,隔音效果出奇的差,楼下父母吵架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许荞闽的耳里。
“荞闽不明白,你难道也不明白吗?”乔栀几近嘶吼出声:“你以为我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逼到这个份上吗?”
“你应该很清楚,我当初背负着多少家族的反对,坚持要嫁给你。我们家族每一个孩子都这么优秀,荞闽也不能例外。”
“我不能让他们看不起荞闽,看不起我。否则,那我这一辈子,包括荞闽的,都会毁在你手里。”
许震廷看着满面泪水的乔栀,只觉脑门肿胀,不自觉伸手揉捏着眉宇。他垂眸沉吟了许久许久,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乔栀,平淡的语气像是认命,只说出一句。
“嫁给我,是委屈你了。”许震廷说:“等荞闽高考完,我们离婚吧,我净身出户。”
乔栀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大了水眸看向丈夫,却在与许震廷疲倦至极的眸色相接时,心中了然,两人再无可能挽回。乔栀闭上了眸子,任由泪水自眼角流下,没再言语。
可两人不知道的是,即便是再小、再轻、在平静的声音,在这样沉寂的夜晚里,所有的对话都传进了许荞闽的耳里。
许荞闽死死闭着眼,身体倚着门跌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眸眶处重新团起的氤氲随着干涸的泪痕落下。
“俞温。”许荞闽的眸中有了几近死寂的偏执:“都是因为你。”
那只垂落在侧的手攥成拳,指甲陷进皮肉里,稍稍有点痛意。许荞闽抬起手来看,那里有一道深刻的痕迹,血水沿着伤口渗出,顺着掌纹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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