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八年后的冬天——春日酲醉
时间:2022-03-12 07:51:07

俞温扭头看着糯薷,低声哄道:“姑姑给你泡一杯姑姑喜欢的茶好不好?”
糯薷很容易满足,欣然点头。俞温揉揉糯薷的发顶,起身走去厨房给糯薷泡茶,又重新清洗了一个茶壶、两个小茶杯,走了一遍简单的工序。
泡茶工序虽然简单,却也用了二十分钟。以至于俞温再端着茶壶和茶杯走出来时,小糯薷居然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俞温轻手摆下手里的茶盘,盯着糯薷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腿走向二楼。
俞温在周宴的房门前停下,手握在门把上,顿了很久。终究还是向下一用力,许久未曾开过的门,随着开启的门缝,洒进去一片灯光。
有多久没有进过这个门了呢?俞温不太记得了。
房间里没有陈年尘封的霉味,每两周俞温都会请信得过的保洁阿姨来打扫卫生。所以即便俞温时隔许久都没有再进过这个房间,房间也依旧干净整洁。
里面的摆设和上次见过的一样,同样的书桌、衣橱、床品、健身的器材……还有那个置物架。
置物架上的东西,俞温没有动过。
除了那枚军功章。
俞温上前去,伸手抚上那一排的奖杯没有一点灰尘。
干净得像是一直有人在这里,像是周宴没有离开那会儿。他有洁癖,每隔两天便会把奖杯认认真真的擦拭一遍,如同对待珍宝。
俞温回过神,动手把床上的防尘布掀下来。床品两周一换,还有清新干净的薄荷味,俞温把毛毯拉开,才又到楼下去,想把糯薷抱上来睡。
结果才想伸手去抱糯薷,糯薷便自己先睁开眼来,惺忪着眸子,习惯性的作势要哭。又看见俞温在一旁看着,这又才闭上了嘴,黏黏的伸手要抱。
“糯薷还想不想睡觉?”俞温轻声问。
糯薷的小脸蛋窝在俞温的肩膀上,哼哼唧唧的没吱声。俞温也没再问,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小孩子均匀的气息传来,是糯薷继续睡着了。
俞温心头一软,正要抱着糯薷到房间里去,侧眸便见了搁在茶几上还冒着热气的茶。顿了一瞬,换了换姿势,一手抱着糯薷,一手端起小茶盘,才往房间走去。
糯薷在周宴的床上酣睡着,俞温坐在旁边的窗台上,小口小口的啜着茶。窗外青璃巷还是八年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手里的茶味道却不如从前了。
糯薷的这一觉睡得好长,直至太阳逐渐西落,糯薷才揉着眼哼唧起来。俞温搁下手里的茶杯,上前去把人抱起来,一下下安抚着。
姑侄两人这样抱了很久,糯薷才动动身子,从俞温身上下来,似乎又有了精神劲儿。糯薷光着脚丫子,又在房间里巡视起来,最后停在书桌前。
俞温上前去,帮着糯薷爬到椅子上。糯薷坐在上面,两手包着脸颊端着下颚,盯着书桌的一角看着,十分认真的样子。
俞温顺着糯薷的视线看向书桌一角,恍然顿住。
那是一张合照。
俞温还记得,那是高三运动会的四百米接力赛后,他们小组四人一起拍的。
照片里的他,脖子上挂满了奖牌,有他自己的,也有沈词和蒋司南给的。他的眉目很干净,太阳的光斜斜的落进他含笑的眸里,照在他干净英俊的脸上,秋风吹过他的衣衫,灌满了风。
俞温还记得,那天的周宴,恣意招摇,像是一阵风。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十八岁的周宴,永远留在自己心里。
俞温伸手,拿起那张合照。拿在手里的相框莫名有些膈手,像是硬在照片背后塞了东西。
把相框翻到背后,把后面的薄板掀开。俞温的手顿住,顿在那里很久很久。
“姑姑。”糯薷见姑姑没动,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姑姑潸然泪下:“你怎么哭哭了?”
俞温红着眸子,任由眼泪垂直下坠,颤抖着手拿出相框背后的东西。
那个相框的合照背后,是另一张合照。
是连俞温都不知道的一张合照。
也是校运会的时候,在拍完小组合照之后。隐约记得那天,沈词拍完后嚷嚷着要看照片,周宴没凑上去,只走到俞温身边站着。俞温侧脸打量着他挂在胸前的奖牌,突然想伸手摸一摸。
那厮一笑,面上云淡风轻,挑了一块金牌从脖子上拿下来,趁俞温还在疑惑他要干什么的时候,顺势挂在了俞温的脖子上。
那条挂绳,落在俞温的后颈上,似乎还有他带来的温度。俞温垂头看着拿块奖牌,摸了摸,还蛮有分量。
俞温不自觉的笑出来,抬眸对上周宴含笑看着自己的眸子,相接的目光暴露在烈阳之下,夏风之中,以及沈词手里摆弄的相机里。
抹不去的记忆重新冒出枝头,仿佛要撕碎俞温粘粘黏黏凑起来的心脏。
糯薷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姑,明明费力喘息嘶吼着,却没有哭出声来,泪水滴滴滚烫,通红了脸。
“姑姑。”糯薷害怕得瘪嘴大哭起来,又忍不住想安慰姑姑,只能伸手牢牢抱着姑姑的身体,趴在肩上委屈大哭着。
“姑姑别哭了。”糯薷哭着说:“糯薷在这里。”
俞温手里攥着照片,用力抱着糯薷,像是漂泊在海上的人,缠住最后一根浮木,才能得以喘息。
“糯薷。”俞温声音很沙哑:“姑姑很想他。”
“我很想周宴,很想很想。”
那是第一次,打糯薷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听到周宴这个名字。
 
第48章 物品之九
 
直到下午六点,何簪宁才开车到周家来,把糯薷接回去。见到两人时,何簪宁属实愣了一瞬,看着糯薷哭红的脸,还有俞温肿胀的双眸,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何簪宁的目光在两人中间切换,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糯薷欺负你了?还是不听话惹你生气了?”
俞温偏开了些脸,老实道:“没有。糯薷很乖,是我把糯薷吓哭了。”
何簪宁下意识打量着屋中环境,一时了然,便没有再问。
“回去吧。”何簪宁抱过糯薷,让俞温上车:“家里今晚还有中秋宴呢。”
何簪宁只当没有见过早上的情形,佯作不知情的样子,十分自然。可俞温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态度很明确。
“你不回去,我和你哥交不了差。”何簪宁看起来有些为难。
可俞温没有妥协的意思:“我会和他说的,我今晚回东琼。”
两人僵持许久不下,还是何簪宁先妥协道:“那你总要回去收拾行李吧?”
俞温怔忪一瞬,没有拒绝,跟着何簪宁上了车。
车子甫一在门前停下,俞温便先下了车,从外面的小楼梯直接上了楼,没进客厅。何簪宁也没打算再劝,只把糯薷抱回房,又将俞温要回东琼的事情告诉了梁肇年,让他决定。
可梁肇年怎么会同意?一听俞温要回东琼,眉宇一沉,却也没有立刻起身去找俞温,沉思了一会儿,才对何簪宁说:“你到楼下客厅,告诉嫲嫲小温要回东琼,不在家吃饭。”
何簪宁大抵明白丈夫的意思,没有耽搁,放下糯薷便马不停蹄又到楼下去找老太太。
俞温的东西不多,况且也只是回来鹤宁住几天,所以所谓的行李,也只不过是一些随身的证件和生活用品。
才拉上手提包的拉链,梁肇年的敲门声便传进耳里。俞温一副早料到的神色,起身去开门,倚在门边等着梁肇年的劝说。
谁知梁肇年没有。
梁肇年语气平淡,只问:“要不要哥哥送你?”
俞温有一瞬间的惊愣,随后回答:“不用,快开饭了。我自己回去。”
梁肇年点点头,真的没再说一句劝说的话。俞温自然乐的其然,拎起包直往外走,一边还嘱咐梁肇年:“我今天可能把糯薷吓到了,你们多看着点糯薷。”
“怎么吓到的?”梁肇年不解。照例来说,自己两个女儿跟着俞温出去,自己是最放心不过的。
俞温却没吱声,不知如何开口,只低声呢喃道:“也没什么……”
梁肇年没有再问,伸手接过俞温手里的行李包,顺着院子外面的楼梯下去。
俞温没想到,老太太会站在院子外面等着。
彼时何簪宁搀着老太太,站在梁肇年的车子前。老太太见了俞温下来,颤巍巍的走到楼梯下面来接,俞温侧眸看向梁肇年,有些看穿一切的不知所措。
老太太上前来,握住俞温的手:“小温呐。怎么不进去吃饭?”
俞温垂眸看着老太太苍老而温暖的手,有些不适应道:“我回去有工作。”
老太太通透的眸子盯着俞温看了一瞬,没说穿上午的事情,只道:“你不想进去吃?那你跟着嫲嫲回老宅去吃好不好?”
俞温看着老太太抱有期待的神色,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要拒绝。话才想出口,何簪宁便先抢先一步:“老太太中午已经没怎么吃东西了,这会儿从里面出来,说要回家。”
言下之意,老太太现在正饿着肚子,却不会再进去了。
老太太稍稍佝偻着身子,正握着俞温的手,等着俞温点头。俞温看着老太太,眸光里总含有几分自己无法拒绝的温情和期待。
俞温终于松口:“那走吧。我晚点再回去。”
梁肇年差点笑出声来,和何簪宁一起,到老太太家里去。车子开在蜿蜒的山路上,平稳而安静,一路沉默无言。
“你什么时候回北尾?”何簪宁试图打破沉静。
“明天一早。”梁肇年打转着方向盘,开得很慢:“这次回去估计要几个月才能回来了,要移防去东琼,忙。”
“家里人都在,你专心工作,两个女儿有我。”何簪宁看向倒后镜里的俞温:“那明天我送小温回去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俞温的目光才在窗外回进来:“不用了,我买了票。你在家照顾糯薷吧。”
“还是让嫂子送你,我们放心点。”梁肇年说:“家里有嬢嬢,也不是事事都要簪宁亲力亲为。”
都说到这份上了,俞温自然也没再拒绝。又过了十五分钟,车子才在老宅停下,说是老宅,但其实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梁家老宅,只是在半山上给老太太买的房子。
一行四人进去,里面的阿姨收到老太太要回来的电话,早早准备了一整桌丰盛的饭菜。
到老宅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几人都空着肚子。老太太也没拘束大宅院的礼节,让大家都围着圆桌坐下,拿了碗筷吃饭。
老家族有餐桌上的规矩,食不语。一顿饭下来,几人都没有提起什么话题,只偶尔谈论一两句菜色的口味,夸赞阿姨的厨艺,又劝老太太要多吃水果蔬菜。
直至大家都饱腹,搁下了碗筷,才又都坐到了院子里,围着圆桌赏月。
“小温从前是怎么过中秋的?”老太太似乎有话要说。
俞温闻言深深一顿,抬眸看着月亮,浮现出从前的画面。去年的中秋,俞温和周宴还未熟识,没有去周家一起过中秋赏月,但娇兰还是让周宴给自己送来一盒冰皮月饼。
“很久远了。”俞温说:“记不清了。”
是记不清?还是说不清?
老太太垂眸,静默了一瞬,何簪宁和梁肇年都没有随意插话,只在一边垂首剥着柚子,竖耳听着。
“这二十六年来,是梁家欠你的。”老太太抬起头来,眸中有水光,倒映着俞温的模样。
“老家族有老家族的传统,根深蒂固改不过来,也没人敢改。”老太太目光落在远处,翻起了陈年往事:“沈至柔把你送走的那年,我不知情,我真的是不知情。”
“如若不然,我即便把你藏回深山老宅里,也不会让你流离在外,受尽委屈。”老太太抬起手来,握住胸襟前的衣服:“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敢奢望你叫我一声嫲嫲。”
老太太边说着,情绪愈发激动,吓得梁肇年连忙起身给老太太顺着气。老太太却不在意,只拉过俞温的手,眼中含泪:“往后你想干什么,你尽管大胆去干。梁家人不会拦你,也不敢拦你,我在一天,便护你一天。”
“你不用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也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你没有亏欠梁家人什么,是他们亏欠了你,抹去了你的身份,你该得的东西,只要你说想要,嫲嫲给你要回来。”
俞温望着老太太,眸色很平淡,也很平静。
俞温说:“我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想要,我对梁家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陈年往事,我也没有抱怨过,我不在意,您也不要介怀了”
“其实我很庆幸当初是母亲把我带到了鹤宁,生活了十八年,有过明媚灿烂的时候,也有过黑暗无边的时候。”
“可是即便再来一遍,我也不后悔。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遇到周宴。
后半句俞温没有说出来。
可是,尽管这八年过得没有欢愉,可如果可以在遇到周宴一次,重蹈覆辙也无所谓。
湖边寂静一片,满盆的月色照在湖面上,水光波粼却无人欣赏。
老太太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伸手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梨木盒子。
俞温顺势看去,那个盒子看起来像是明末清初的古董盒子,虽然老旧,但雕刻的工艺却精炼不已,饶是数百年后再看,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
老太太悠悠的打开盒子,掀开里面铺在面上的明黄丝绸绢子。细细看去,那是一对金质镂空葫芦耳环。耳环作工十分精细,菱状镂空的葫芦精巧而生动。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老物件,保平安的。”老太太把那对耳环拿出来:“上回留意,看见了你的耳洞,想着你可以戴。”
俞温知道那对耳环的贵重,下意识的拒绝:“耳洞只是闹着玩打的,我不习惯戴耳环。”
老太太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向何簪宁,后者立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开口道:“你拿着吧,这是保平安的,家里的子孙都有。你哥哥的是一个玉扳指……幼宁的是一条项链,你的是这个。个个的都一样贵重,你还是要收下,这是老人家的心意。”
俞温还是默不作声,老太太这才说话:“拿着传下来的这三样东西,可以去祠堂祈愿。”
听到祈愿二字,俞温才抬起头来,看着老太太手里的盒子,犹疑的伸手接过。
“可以祈愿?”
“是。”
俞温把梨木盒子端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镂空葫芦,像是有生来的温度。
“我现在可以去吗?”俞温问。
“你想现在去?”老太太有些惊讶。
俞温迎着老太太的目光,才想点头,兜里的电话便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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