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爸爸抬头看向在角落里的小俞温,眸中满是愧疚。
沉默了良久,俞爸爸一拍桌,起身道:“不行,我这人老实了一辈子,我让人欺负无所谓,不能委屈了小温。”
语毕,秋绵还来不及拦,俞爸爸便风风火火闯了出去。
那时候秋绵和俞温都不知道,如果人的一生因为俞爸爸的这一次出门而脱离原本的轨道,俞温怎么都不会让俞爸爸出这个门。
那天晚上,俞爸爸去找了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孙页。
孙页是出了名的混混,□□头子。
“老孙。”俞爸爸在孙页所谓的办公室一侧沙发坐着:“我也没想闹什么麻烦,只是想让你借点人,吓唬吓唬货商,让他把五万块还我。”
孙页坐在大班椅上抽着烟,吞云吐雾道:“得,老俞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不管这事儿。行了,我知道了,明儿我找人和你去一趟。”
孙页言而有信,第二天便找了三个小兄弟和俞爸爸一起去找货商。
俞爸爸其实是只想把钱拿回来的,没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嘱咐几人。
“咱也不闹事儿,唬一唬,五万块拿回来了就行。”俞爸爸说。
后面几人没什么神色,或许在腹诽老俞的窝囊。
总之,几人到了货商面前时,俞爸爸还是心平气和的问货商拿回五万块,甚至有说有笑陪着笑脸的商量。
可货商依旧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还拿出来诓骗俞爸爸的合同甩在他脸上。
俞爸爸攥实了拳头,脸上有些涨红,却逼着自己扯着嘴角笑出来:“老板,您不差这五万块。可是我家里女儿正准备上学呢您看。”
“行了行了别说了。”货商不耐烦的一挥手:“合同里白纸黑字写着呢,要钱没门,滚吧。”
俞爸爸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崩裂,又听到后面几人道:“要这么赔笑脸还找咱们干嘛?咱是来看你给人舔鞋底的?”
俞爸爸脸色铁青,沉着眸最后问了一句,是不是不肯还这五万块。
货商理也不理,直接让人滚。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动起的手,大家手里都没有器具,拿起椅子来砸,抄起旁边的水果箱来砸,用拳头来砸。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报的警。警察来到现场时,地上淌了几滴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彩,货商伤得最重,救护车送到医院去处理伤口,俞爸爸和三人去了警察局作笔录。
那时候俞温还小,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因为这件事,俞爸爸在拘留所呆了一周。
回家之后的俞爸爸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平时那样早早起来打理水果摊,总是睡到中午才起来,草草解决几口,便出门一整天,直到凌晨才回家。
“你这还过不过了?生意你不打理了,天天早出晚归,身上一股烟味儿酒味儿的。”
俞爸爸在秋绵的几经劝导仍旧不听后,秋绵是吵闹过的。
“老老实实是过不了好日子的。”俞爸爸呷了一口烟,蒙着眼道。
小俞温那时候忽然懂了。忽然懂了父亲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是因为在自己放下脸面去生活,却依旧没有受到公平公正的对待而失望。
从那之后,父亲像是自己情愿一样,奋不顾身的踩进了一片沼泽里,没有挣扎,任由自己沉沦在酒迷声色里,不愿自拔。
随着父亲改变的,还有他的习惯,以前从来不碰烟酒的人,如今好像依赖烟酒才能生存。常常浑身酒气的回来,胡言乱语一通,再后来,脾气变得暴躁没有耐性,抄起家里的东西摔得稀烂。
那段幸福的时光因为父亲而变得举步维艰。秋绵靠着保姆的工资撑起整个家,俞温终归还是去了青璃巷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学,没有学任何傍身的艺术,只是这样平平凡凡的生活着。
为什么这样平凡的生活也没有了呢?俞温想。
一阵清脆的声音把俞温拉回现实。那是玻璃瓶翻滚落地的声音。
俞温走过去,把茶几上的瓶子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瓶子与瓶子的撞击声让俞向腾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看着墙上的钟,晚上十二点。
可墙上的钟明明已经有好几年都没动过了。
“都十二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俞温没有回答。
俞向腾因为有几分醉意,看着俞温面对自己一阵死色的脸,火气又冒上来。伸手抄起一个玻璃瓶,往墙角重重一砸。
墙角落下几块灰白色的墙皮来,俞温没有吓到,甚至恍若未闻一样,淡淡的收拾着茶几上的垃圾。
俞向腾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他自知亏欠俞温。
俞温说:“我不欠你什么,小时候你对我的养育之恩,都在后来我对你的隐忍里报答完了。你总觉得别人亏欠你,对你不公平,没有人能帮你。”
“可是我曾经不也苦苦求过你,不要再陷下去,我还那么小,跪在那里求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也答应过我的,可是你没有,你还是控制不住你自己。”
俞向腾抬头看着女儿,继续听俞温说:“这个世界生来公平吗?有人生来是公子千金,有人生来是平凡人家,有人生来贫苦艰难。我从来没有觉得世界不公平过,上天给大家的东西都是公平的,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给你。”
俞温说完全部,眸色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我从来没有怨过什么,我很满足那样的生活。”俞温说:“在你陷进去以前,我很幸福,我一点都不羡慕别人。”
俞向腾闻言,倏的抬头看向俞温,闯进俞温清淡通透的眸子里,那里清冷一片,有莫名的力量让自己不敢与其对视。
有那么一刻,俞向腾觉得俞温知道了什么。
可再一看俞温眸里一潭清泉平静得没有波澜。又觉得,或许俞温还不知道。
第9章 物品之二
周宴家的气氛和俞温的大相径庭,这边周宴正一手托腮坐在周莞旁边辅导作业。
“六十八减六等于八??”周宴抹了一把脸,火气上来了。
周莞见周宴又要不耐烦,一把扔了铅笔,赌气了小嘴撇开了脸。
周宴拧眉看着周莞这臭脾气,沉默了很久,忽然想起来什么,脸上又有了几分笑意。伸手把周莞的脸扭过来看着自己。
“干嘛?”周莞像打醉拳一般拍掉周宴的手。
周宴笑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我辅导你功课?”
周莞挽起了手卷在胸前,一副公主生气的模样,傲娇道:“那当然!”
“那我给你想个办法。”周宴凑到周莞耳旁道:“你去和妈妈说,你想让小温姐姐来给你辅导作业。”
周莞瞪了大的水灵的眸子:“为什么?”
“不为什么。”周宴立马回答:“这样,你要是去和妈妈说了,我给你买一套芭比娃娃。”
周莞有点心动,一来是有新的芭比娃娃,二是上次见了俞温很漂亮很温柔,三是确实怕周宴不耐烦的时候。想了想,干脆点头答应下来。
周宴顿时眉开眼笑,余光瞥见娇兰往这边走来,又马上收敛笑意,装作一副生气不耐烦的模样。
“哎呀。”娇兰从厨房端出水果来:“周宴你好好教,莞莞才一年级,你慢慢说。”
周宴一挥手,捻起一块水果来:“没法儿教了。”
“明明是周宴不认真说。”周莞嘟起嘴来。
“那你是莞莞哥哥,我和你爸又教不会,还能让谁教呀?”
看时机一到,周宴瞥了周莞一眼。
周莞也很机灵,马上朝着娇兰撒娇道:“妈妈,你给我请一个辅导老师吧,哥哥总是生气。”
娇兰给弄得有些懵:“上哪去找一个人来给你辅导?”
“俞温姐姐呀。”周莞看着哥哥漠不关心看电视的样子。
“不行吧。”娇兰道:“现在小温姐姐都高三了,小温姐姐一边辅导哥哥,还要辅导你,会耽误小温姐姐学习的。”
周宴终于听到一句自己能回的,还佯装没预料到娇兰会说出这句话的样子。
“俞温现在在外面也有兼职,与其在外面打工,周莞也有这个需要,还不如请俞温来辅导周莞。”
娇兰在心里头盘算了一下,觉得也像话,反正都是兼职,来家里辅导莞莞,总比在外面强,对小温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那我明儿去问问小温姐姐。”娇兰道,又扭头吩咐周宴:“那今天的你先得给你妹妹辅导完。”
周宴心头大悦,眉梢上都挂着笑,这会儿没拒绝,又重新走回到周莞身边坐下,耐心的讲题。其实周宴讲得也很好,只是偏偏没有认真讲,讲得周莞也不明白。
大家都不知道周宴在盘算什么,只有周宴自己知道。
所以第二天一早,周六的早上,在写习题的俞温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俞温出来一看,是娇兰。
“阿姨。”俞温下意识挡住屋内的摆设,有几分局促:“您……”
娇兰当然也能看出来俞温的不自在,没说要进去坐,只在门口站着。
“我早上弄了点蛋糕,说拿过来给你尝尝,也能给我提提意见。”娇兰笑得温柔大方:“都在这里了,里面还有些水果。周宴和周莞挑食。”
俞温当然知道这是说辞,看着娇兰精心准备的东西,还是伸手接过。
“谢谢阿姨。”俞温道。
娇兰笑得更开了,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其实阿姨还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俞温没打断,只看着娇兰,听娇兰继续说:“是这样的,我听周宴说,你在课后有一份兼职蛮辛苦的,刚好我们家周莞上学了,又调皮,跟不上功课,所以想请一个辅导老师。要是你时间上没问题,要不要考虑来辅导一下周莞呀?”
俞温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头答应,说今晚过去给周莞辅导。
直到夕阳西下,窗户对面的月球准时亮起来,俞温才从成堆的习题里抬起头来。
“俞温。”俞温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抬头循声看去,那人正半倚在月球旁边,不是周宴还有谁?
“过来吃饭。”周宴道。
俞温有点懵,似乎还没从习题里抽出身来,良久才摇头拒绝,说不去。
周宴没说话,消失在月球旁边。俞温也以为周宴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半分钟后,那人径直走进了自家门口。
俞温这个不锁门的习惯倒是方便了周宴。来人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往厨房走,最后从厨房里拿出几包泡面来,举在走到客厅的俞温面前。
“你天天吃这个?”周宴问。
俞温扭开脸,一副不打算回话的模样,周宴早已经习惯俞温的习性。也没打算再问,只是又叫了一遍俞温。
俞温看向他,他说:“去我家吃饭。”
“我不饿。我晚点会过去辅导周莞的。”俞温答。
“噢。”周宴一副不再劝的样子:“那你过去和周太太说吧。”
俞温愣在远处没说话,看着周宴没有停下来,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所以俞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周宴家的饭桌上。
“小温,多夹点菜。”娇兰十分周到,伸手给俞温夹了一筷子菜。
周宴拧眉道:“你总给人夹菜干嘛?看不见米饭了都。”
“我这不是怕小温拘束吃不饱嘛。”娇兰依旧笑呵呵的很和蔼。
俞温闻言看了眼周宴,又对娇兰笑笑。
其实俞温像是一只蜗牛。没人的时候,俞温也会想探出头开生活,看看这个世界,但如果有人接近俞温,俞温便会迅速退回到庇护所里。
周围的人不懂,可周宴懂。
“小温呀。”国坚难得开口:“我今天才听阿姨说,请了你来给莞莞辅导功课。真是辛苦你了,要是有什么需要随便跟我们提。”
俞温莞尔点头:“谢谢叔叔阿姨。”
晚饭过后,俞温自然留在周宴家,给周莞辅导功课,周爸妈则去外面散步。周宴也来凑热闹,平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现在也有模有样的坐在俞温的另一边写着习题。
可不过五分钟,周宴便撂下了笔,趴在桌子上,直盯着俞温看了许久。
“你要是写完了,去旁边看电视吧。”俞温看着周莞的习题道。
“周莞。”周宴叫道:“让你去看电视呢。”
俞温抬眸看向周宴,神色平平,却也不容置喙。周宴佯瞪了俞温一眼,不情不愿起身到沙发去。
恰逢周爸周妈从外面散步回来,手里还提了一袋从超市里提回来的东西。
“还没写完习题呀。”娇兰走进来:“先休息一会儿吧,大夏天的我买了雪糕。”
俞温还没来得及说话,低头看周莞一眼,周莞看着雪糕的唾沫都快往外咽了,但也没有直接走掉,抬起头看来俞温。
“去吧。”俞温点点头。
娇兰拦着周莞:“先让小温姐姐拿。”
俞温看周莞想拿的那根五羊,自己伸手拿了另外一根巧乐兹。
大家都拿上了一个雪糕,只有周宴还像大爷一样坐在沙发上。
俞温看得奇怪,周莞在旁边告诉俞温:“周宴不喜欢甜食。”
不喜欢甜食?俞温心中重复一遍。不由得侧眸看向周宴,怪不得,每次周宴点的奶茶最后都会到自己手里。
“周宴,待会儿你和你爸帮忙给我染个头,我染发膏买回来了。”
周宴一听忙皱眉,浑身不住的抗拒,扭头看向国坚,脸上也是一样的无助又无奈。
“你去理发店弄得了呗,我和我爸又没学过,弄不好又得挨呲。”周宴愤愤不平。
娇兰径直拿出染发膏,把说明书塞进国坚手里,说:“那外面得贵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宴失语。起身捡了国坚手里的说明书大略看了一遍,没看明白,也不愿意再看。染发全靠国坚来给娇兰上色,自己只在旁边打下手。
这边俞温给周莞辅导完最后一道题时,客厅那边传来娇兰的骂声。
“你们这是怎么弄的?都染到我额头来了!”
俞温和周莞相看一眼,也往客厅走去。周宴见了来人像是见了救星,连忙给俞温眨眼,让俞温来帮忙。
俞温看着眼前的一幕,没忍住笑出来。虽说娇兰满脸的染发剂很难受,可周宴父子也很狼狈,染发剂蹭得浑身都是,国坚的指套还破了一只,染发剂都染进了指缝里头也不敢说。
“我来吧。”俞温上前去,问周宴要了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