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恹站起身和他打正面招呼，“殷姐还没到。”
方清明松开门把手。
“进来坐。”他门开得特别大，没关。
看样子，懒散得很。
陈恹跟后面进来，“要关门吗？”
方清明说不用，“开会儿散味。”单手插兜，嘴边吊一根烟，烟盒朝陈恹那方向递了递，“抽根？”
陈恹摇头谢绝，她进来闻到什么说不上来的味，很杂，香水味，烟味好几股，就没接。
“谢谢方总，我只习惯抽万宝路。”
万宝路烟凉，烟丝一缕一缕不呛，方清明抽的黄鹤楼，这个烟，贵是一个点，味道香也是一个点。
“成。”
方清明点燃了烟，坐在办公桌上，烟盒丢方桌，声响不小。
“殷洁迟了没关系，你来了就行，新合约，仔细看看吧，改的合不合心意，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再添添。”
陈恹接合同的手一顿，面上拉一抹微微的浅笑，转接着不动声色，没说什么，翻着合约，从第一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方清明抵住舌尖吐烟丝，从头到脚打量陈恹，语气特别讽。
“坐沙发上慢慢看，别漏点什么。”
陈恹特不愿意和方清明打交道，这货老奸巨猾，特别睚眦必报，她给季露压够狠，那货估计把她那边积蓄的火朝方清明喷了，给他整够呛，说话夹枪带棒，火直接朝着她这边来了。
一报还一报，真他妈风水轮流转啊。
到底她讨巧，不值得生气。
男人单手夹着黄鹤楼，窗开着，烟丝往这边飘。“哎…我记得啊，船厂公司那个林老总抽的也是黄鹤楼吧，不知道跟我这个黄鹤楼味道同不同。”
“没差多少吧？”
林惟声也抽这个，陈恹吸过一口，打心底排斥，提到林惟声，多多少少是知道了。
陈恹看到第三页，文件夹抬高了一点挡了对方给她的火。
想他飞娱一顶头上司，这么多年捞鱼赚佣金，养鱼下蛋不在少数，没想到有今天被鱼给咬了，还他妈不能杀鱼吃肉，必须要好吃好喝供着养她三年。
这事她占大便宜，合约上白纸黑字，方清明当初签她，充其量她就一个打工的，现在傍上林季两口子，直接翻了个大身，多半下来这利润已经是合作关系了。
撂谁身上都气，跟方清明那点大气比起来，冲她来这点小气不痛不痒，不算什么。
她不急。
方清明看沙发上端坐着，文件夹挡住的女人，沉得住气，难怪跟林家搭上伙了，有两把刷子。
“…你……”
“方总今天早啊，路上顺给您带的路满楼那家早点。”
方清明闷枪了，半道被匆匆赶来的殷洁闷了回去。
偏偏对着路满楼家的早点，他还不好开口，路满楼是家粤菜馆，味道特别正宗，在它家吃饭也抢手。今天吃它家的都要好早几天订了抢号，能在京市坐大也有后台，平常堆钱强要人加号都不管用，能买到它家的餐，也算是有点诚意。
方清明接了，他把没洗完的黄鹤楼掐灭了摁在烟灰缸里，打开包装盒，筷子没拿，直接用手挑出来一个方糕吃。
“水涨船高，殷助理的身家本事也大了，路满楼的早点都能说买就买。”
吃都塞不住他的嘴巴。
陈恹仔细看到最后一页，在盖了公章的地方签了方清明名字的对方，签下她的名字。
“方总说的什么话啊，我和陈恹都是您手底下的人，飞多高，都是借您的势，给不给饭吃，栽不栽全在您一句话。”
路满楼的味道不错，殷洁的马屁也拍得不错，台阶方清明下了。
“好了方总。”
陈恹把文件夹合上，双手递给他。
方清明咽下去一口食，打开文件夹翻到最后一页，手指点着陈恹的名字。
唰一下合上，他笑，对着殷洁，“你的确是我飞娱的人。”
“至于陈恹么…”
*
“我不是让你找地方等吗？你跑那么快上去，上赶子等他甩你脸呢。”
旁边单手托下巴的女人不说话。
“方清明那人就这样，小人嘴脸趋炎附势，比他位置高的他赔着脸笑，没他厉害的他都爱给人下马威吃。”
“就那么几句不会真戳伤你了？”
从飞娱出来，殷洁开车，陈恹上副驾驶，路都跑一半了，她愣着刷着微博半句话没说。
殷洁寻思安慰几句，给她定定神。
“别怕他，他就是不爽快你摆他一道，口头上压压你而已，不敢怎么在你背后搞小动作，五五分成，怎么说下来，你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要动你，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对了，原本打定主意给你带的新人，我到的时候给我发微信临时有事没来，没跟你碰上面，下回打照面…”
“嗯。”
陈恹滑屏幕的手一顿，懒懒应一声没抬头，切换了家政联系页面，刷视频看美食博主做饭。
“你…”
“姐姐，您再废话，绿灯要倒数了，后面喇叭按那么响，听不见啊。”
殷洁回过神，这才意识到红灯早就结束了，一脚离合放了踩油门。
“我他妈给白眼狼喂肉呢，敢情一直是我热脸贴冷屁股。”
陈恹丢手机点燃一根烟，特别不在意。
猛吸一口，吐了烟眯眼，“瞎操心什么。”
“电子版新合同发你了，我占那五成分你两成，你到时候看看，没问题打成纸质版签了名给我。”
一直以来，拨掉飞娱那一份，陈恹手上的比例，还要再拨给殷洁，她带陈恹入门，给她拉甲方，包揽公关一切，不发工资，这是她该挣的。
殷洁侧头看她一眼，“陈恹啊，我发现你这人特没心眼。”
陈恹闻言笑，“对朋友哪能用心眼。”
她把头发撩耳朵后面，吹着烟丝，眼神迷离，笑得特糜艳。
“你说是吧。”
殷洁没话，被她那脸美得震，也学她没心没肺笑。
“行了你，你别他妈……”
林惟声上门到殷洁这边找陈恹了，她拦下了，没指望能挡多久，殷洁知道陈恹这个小妖精身上有几把小刷子，特别招男人。
但是林惟声四十几了，女人窝窝里滚过去的年纪，什么样没见过啊，人有钱有尊严。
怎么上门到她这找陈恹，看他那样子迷了昏头了，魂都不清楚。
殷洁寻思想不明白，只知道拦不住多久。
今儿个看她这幅模样，懂了。
别说，连她上三十的女人都被她招得五迷三道。
男人不都是白送，管他妈什么多大。
都一样的。
第18章
陈恹又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垂着眼睛，不抽烟了，这时候的她很安静，看起来特别乖。
殷洁大气没喘。
方清明的意思陈恹明白，陈恹明白殷洁却不明白。
方清明这个人殷洁了解是不错，但有些内事她不清楚，她不说。
给乔瓷点了拌饭大师的外卖，就闭着眼睛没说话，车上了内环路，谁都没说话了。
陈恹晚上要直播，这两天热度高，虽然不是纯正的热度，是黑红起来的热度，但也不能浪费了，晚上就打着回应的嘘头，要帮飞娱搭上线的品牌甲方，直播带货。
她敲方清明一局，方清明要把她的时间全都榨干，直播时长比之前多了几个小时。
方清明那嘴脸没有一句不对着她冲，“对半分嘛，飞娱拿多少，你陈恹就拿多少，说到底，是飞娱给你赚钱拿。”
语气特冲，不给面子。
乔瓷吃了陈恹给她准备的早餐，乖乖写作业，但是她天生早慧是真的，数学这块特别没有脑子也是真的。
上课很认真听也没有用，数位超过两位的加减法，她算不明白，她跟得特别吃力，数字看得很头晕。
写了一会就不写了。
自己趴在茶几上，数学本子快要被橡皮擦擦烂了，她都没有动。圆润润的眼睛时不时看门口，又看看墙壁上挂着的钟表，看看阳台，看看电视机，嘟着嘴玩她两边削了头的铅笔和胖乎乎短短的手指头，抠来抠去。
乔瓷有手机，是陈恹换了新手机留下来的，卡是在云市办的。
陈恹给她发了短信，说点了外卖中午不回来了，乔瓷乖乖回复了陈恹，下一秒上楼拿了她的小书包，还有陈恹每天兑换给她按时放在抽屉里的零花钱，手机和钥匙栓着绳子挂在脖子上藏衣服里，把所有的数学作业都塞进书包，她出门了。
她没有跑远，跑到澜水湾附近的安保哪里，奶声奶气和保安求助，说妈妈工作太忙了，遗忘了东西在家里过不来取，叫她帮忙送去，妈妈说找到保安叔叔帮忙她打车，还把现金翻了出来，递给澜水湾值班的保安，还说了她住在那里。
澜水湾的住户很精准，能从里面出来的小孩，肯定不是骗人的，值班的保安帮了乔瓷这个忙，并且很热心帮忙拍了打车的车牌号，嘱咐司机一定要把人送到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家图文复印店，乔瓷下了车，站在原地没有动，找到号码按下拨号键。
声音只响了两声，那边接了。
“喂？”
周景延早到了半个小时，旁边就是京市的图书馆，进去一楼看了一会书，收到电话很快就出来了。
“喂？”
乔瓷就在马路对面，她一眼就看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哥哥。
特别高，和旁边的树一样高，很好看。
不像是坏人。
“您能听见我说话吗？到了吗？”
她确认了，就是对面那个好看又特别高的哥哥了。
二十分钟以后，图书馆旁边的奶茶店，周景延看着坐他对面还没有奶茶吧台高的小姑娘，陷入了沉默。
这…就是约他补习的客户？
一个几岁的小孩子……
思忖好久，他最终还是先开口了，怕吓着他，声音都不敢怎么大声。
“小朋友，你补习家里人知道吗？”
一个人过来，大概率是瞒着家里了，他就好奇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拿到他补习名片。
补习名片印出来以后，他本来是计划找人帮忙宣传的，但是没有自己去发，因为感冒了一直在川余没出门，唯独几张发出去的，还是帮范中凌他们帮忙给身边人宣传，再有就是堂哥帮他介绍给来川余取货的客户。
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找上门迎合他时间的客户竟然是一个……小姑娘。
两个人有在短信上沟通过，对方说话干净利落，周景延编辑过不短的介绍情况，说过他的基本情况还有薪资，对方没多说，全部都是可以，好，行，OK。
原来不是好讲话，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和他沟通吧，对于他说的那些，也不知道她懂没懂。
“哥哥，你能教瓷瓷写作业吗？”
“瓷瓷可以给你钱。”
乔瓷从书包里翻出来压得乱七八糟的数学作业本和数学试卷，与之相重叠的，上面叠放整齐的人民纸币。
好几张票子。
周景延剽了一眼，作业本上的红叉叉特别多，他没说可不可以，漠着脸，冷声只重复第一个问题。
小姑娘嘟嘴绞手，慢巴巴说，“姐姐不知道。”
周景延皱眉愣一下，“姐姐？”
“你妈妈呢？”
小姑娘不说话了，只摇头，手里握着翻出来的大块橡皮擦。
“那……爸爸呢？”
小姑娘头更低了，快要低到桌子底下，周景延给她点的奶茶也不喝了，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只看得见她扎起来的双马尾辫子，好久，声音特别小，跟角落里躲躲藏藏蚊子一样，特别闷，“……瓷瓷没有爸爸。”
周景延，“……”
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道歉，“对不起…哥哥…不知道…”
他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跟他一样是没有双亲的孩子。
对方的家庭情况复杂，可能家境很复杂，不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只能转了一个话题。
“你跑出来补习，你…姐姐知道吗？”
乔瓷摇头，“姐姐不知道，哥哥的号码，是瓷瓷从姐姐的衣服包包里看到的，补课两个字瓷瓷认识。”
上回周景延打印好了名片还没来得及带回寝室，半道被范中凌拐去酒吧，他和陈恹遇见，在厕所纠缠，陈恹亲他的时候，把男士用品塞他卫衣帽子里，顺便捞了他身上的一张名片，拽风衣包里没顾得上看。
这事周景延蒙在鼓里不知道，他哪里想得到，听到姐姐的包包，只以为是堂哥把他的名片塞在川余客人的旗袍包装里。
“噢，这样啊。”
听到她还愿意和自己交流，周景延松了一口气，他挺害怕，万一面前的小姑娘就一根筋，揪着他问错话的事情在这里哭，怎么办。
显然是他多想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那个女人一样，胡搅蛮缠。
都是因为陈恹，让他心里的戒备竖起来城墙那样高的一个度，做什么都有后遗症，不自觉联想。
周景延朝天吁了一口气，“你家里人不知道，我怎么帮你补课啊。”
绕了半天，白搭。
乔瓷听不明白，又从书包里拿出来钱，递给面前高高的长得不像坏人又特别好看的哥哥。
“瓷瓷有钱，钱给哥哥，哥哥帮瓷瓷补课吧，姐姐太忙了，姐姐要赚钱养瓷瓷，瓷瓷的数学很差总是学不会。”
周景延默，看得出来她确实不差钱。
这家长也是的，竟然能准备这么多现金给自己的孩子。
单看她用的手机，虽然不是最新款，但也是要不少钱，看身上的衣服都是牌子，确实挺不差钱，整个人白净圆润，一看就是被捧着养大的小女孩。
小姑娘拍脑袋，辫子都被她拍歪。
“新班上的同学都好厉害，徐冬冬也会数学题，只有瓷瓷不会。”
“瓷瓷拿不到一百分，姐姐会不开心，姐姐不开心，就不喜欢瓷瓷了…”
听她叽叽歪歪一直在说，周景延大概弄明白了一点，他本来是要直接拒绝的，想着请人喝杯奶茶，问清楚地址就把人送回去。
毕竟不通过家长，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打交道，他觉得困难而且不行。
但是面前的小姑娘一直求他，肥嘟嘟的手抓着他的卫衣袖子，特别的可怜，周景延耳窝子被她磨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