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比刚才大,向旭尧将手机稍稍撤开了一些。
谢长昼苍白手臂吃力地抬起来,固执地扣住他的手腕,无声地示意他:放回去。
向旭尧又给他推回脸旁。
谢长昼意识不是很清醒。
最近半年太频繁地做手术,让他的身体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容易感到疲惫。
他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怎么跟孟昭讲述,过去半年发生的事。
一开始,十一月初,他回到香港,确实是打算休养身体,准备手术。
但谢竹非和祖父都以为他跟孟昭分手了,又起了别的念头,仍然希望他能找个人联姻。
他一直不置可否,不赞成,但也没再跟他们起剧烈的争执。
直到某个深夜,他躺在阳台上星空下,被照耀在泳池水光上的月色刺痛眼睛,看到孟昭白天的留言——
她在哈佛参与了一些从没见过的新项目,每天都有新启发和新想法,她跟他讲学校的经历,兴奋得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子。
就那么个瞬间。
谢长昼忽然觉得,非常恨。
恨自己沉疴久治不愈,恨身边的人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但却永不知足。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他退后半步,别人就会拿着诱饵跟进半步,诱惑着问他:你不想要吗?这是很好的东西,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再退一步,就能把手中所有资源的利用率发挥到最大。
谢竹非和谢晚晚,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退后着,妥协的。
谢长昼意识到一些错误。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认为,家人之间不可分割,跟谢竹非或祖父站在一边,大家属于同一个阵营,就会拥有相同的利益立场。
但事实上,哪怕同一阵营,他们也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刻。
他跟家人关系紧密,但并不意味着,他必须像谢竹非和祖父那样活。
所以。
他需要的是更大的话语权,以及能跟谢竹非,甚至祖父,抗衡的力量。
能……让孟昭可以好好地,留在他身边。
他将原定的手术日期,往后推了两个月。
然后,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与谢竹非对立起来。
家族内部本来就正处在划分阵营的混乱时期,祖父底下好几个亲信原本就是谢长昼的人,他这么一搅合,把谢竹非原本的打算全打乱了。
谢竹非以为谢长昼和孟昭已经分手,谢长昼干脆顺水推舟,逐渐降低了跟她联系的频率。
他一旦下定决心,下手速度比谢竹非还要快且狠。
这场小范围的高层动荡终结在年底,尘埃落定的新年夜,谢长昼的身体在连日高负荷的工作压力下不堪重负,在家中犯病昏倒,被送到医院抢救。
医生想按原计划给他做更换瓣膜,但他身体情况太差,并不是做手术的最佳时机,只好在医院拖时间。
一直等到翻了年,一月底二月初,才更换了机械瓣膜。
按理说这手术很成熟,恢复期顶多一个月,可他硬生生花了别人一辈的时间,才能下地行走。
中途有很多次,他想跟孟昭说一声。
可是,说了又能怎么样。
他术后反应比别的病人都要大,三五不时眼前一黑,睁眼就又在特护病房。香港到波士顿的直飞航班要十几个小时,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坐不住。
他没法去找她。
如果这些事情全告诉孟昭,她肯定会立刻赶回来。
但是,然后呢?然后他要她放下学业,一直留在香港,陪着他康复吗?
光线昏昧的病房内,谢长昼沉默很久,自言自语似的,徐徐地,低声说:“也不怪你。”
他轻声:“有好几次……我也觉得,我应该是要死了。”
做手术的前一天下午,他连日昏沉的脑子忽然清醒了。
病房里阳光融融,他情绪平和,呼吸顺畅,明明前一天才犯过病,一觉醒来,却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量。
南方入冬,窗边树木也秃了,一树枯枝。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脑子里浮现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