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靖的两只手分别平放在两个膝盖上,没再接他的话,只是周身的气场比刚才柔和了很多,“快吃。”
陆骁知,“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猪,怎么总是让我快点吃。”
肖靖没忍住笑了下。
陆骁知像是装了感应雷达般抬起头,“笑了,又笑了,这次被我抓到了吧,哼哼。”
肖靖那一抹笑很快便消失不见,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的盯着陆骁知。
陆骁知的嘚瑟劲儿立马消失不见,乖乖地低下头开始啃包子,“快点,我快点。”
祁漉从第二天就被安排上了训练,在陆骁知隔壁的一个队。他哪有什么心思训练,连床都不起,他那个班的班长罚他跑圈,祁漉就跟没听见一样,最后人家小班长没办法,告了肖靖那去,肖靖一点都不手软,当天晚上就拿着他的被子扔了出去。
对付祁漉,没人比肖靖更知道办法,他知道什么毒气室训练、负重体能对于祁漉来讲都是小儿科,但是将人赶出去,外面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连张床都没有,祁大少怎么能受得了呢,祁漉冻得脸都青了,但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向之前那样服软。
肖靖讶然,这都冻了两三个小时了,祁漉身上还有病,再冻下去可能就要出事儿了,他犹豫了下,结果刚站出来,就听见祁漉站在操场上冲着他喊,“班长!要不你就冻死我!要不你就放我走!班长!”
肖靖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退了回去,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
听这声音,就算冻一晚上也出不了人命。
祁漉就这样被迫在军队里待了下来,他根本不可能自己逃走,他连这个基地在哪都不知道,谁知道叶升礼是把他塞到那个犄角旮旯了呢,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让叶升礼松口,但叶升礼怎么可能松口呢?叶升礼后面还有个叶蔡时,不知情的祁漉把这笔帐全算在了叶蔡时头上。
祁漉不好好训练,脾气大的像个炮仗,一点就着,骂的小班长三番两次找肖靖诉苦,肖靖便只能寻思着将祁漉调走,可是放哪个队里呢?一眼望去,便瞅到了恨不得退八百里外去的陆骁知,陆骁知简直就要哭了,“班长,我的好班长,我最近是哪得罪你了?”
肖靖,“没啊。”
陆骁知,“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个祖宗来呢!”
肖靖别扭了一瞬,厉声训斥道,“还不快去训练!看看你手下的兵都懒散成什么样了?要是这次综合排名你们队又倒数的话……”
肖靖话还没说完,陆骁知就双脚一拢,行了个军礼往门口跑去,跑到门口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句,“有事儿就来找我。”
陆骁知回过头,见肖靖已经低下头开始办公,刚才的那句话,恍若只是陆骁知自己一个人的幻觉。
祁漉已经在军队待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是看谁都不顺眼,在陆骁知跑着来找他,并不知死活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时,祁漉差点反手跟人打起来,幸亏陆骁知及时拉着他的手道,“兄弟别激动,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走走走。”陆骁知低声道,“我那有酒!私藏的酒,可不能被班长发现!”
祁漉喝酒就跟喝水似的,喝的又快又急,再加上他心情不好,就很容易醉。
陆骁知刚砸吧着嘴喝了几口,祁漉就仰头喝了快半瓶了,陆骁知摇摇头,“兄弟,喝酒不是你这么喝的,你这么喝能喝出什么来呀?就跟喝白开水似的,而且这酒容易上头,你……”
他话说到一半,只听“嘭”一声闷响,祁漉已经倒在了桌子上。
陆二少叹了口气,说了声“干杯”后,拿着酒杯往祁漉脑袋上碰了下,一饮而尽。
陆骁知将杯里的酒喝完,又将没喝完的半瓶再次藏起来。然后看着已经人事不省的祁漉,托着腮犯起了愁,他自然是不能将祁漉送回宿舍的,祁漉满身的酒气,他住的宿舍又是大通铺,要是被人发现喝酒……祁漉一个光脚的什么都不怕,但他陆骁知这个穿鞋的怕啊。
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让祁漉在他的床上睡了,于是陆骁知认命地抬起祁漉,一边憋红了脸,一边嘟嘟囔囔道,“你说啊,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兄弟去,你!你怎么这么沉!你吃的都是shit吗你!”
好不容易将祁漉抬起,只听祁漉嗡嗡了两句,陆骁知没听见,把耳朵凑过去,大声道,“啥?”
祁漉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满头的细汗,眼睫毛不知道是被汗浸湿的还是被泪打湿的,他脸上湿漉漉的,又红彤彤的,嘟囔说话的时候,似是陷入了某种癔症,“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推了她呢……”
陆骁知听清后,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祁漉调到陆骁知的队里后,整个人更加颓丧了,反正陆骁知已经放话下去,不用管祁漉,只要人活着就行。祁漉浑浑噩噩地在军队里待了好几个月,连新年的时候老爷子都没打个电话,陆骁知犹豫了下,“要不,我留下来陪你过年吧。”
这几个月,祁漉周身的刺好像都软塌榻地垂了下来,闻言他连眼睛都没睁开,“趁早滚。”
陆骁知,“得嘞,您老人家吉祥,新年快乐。”
眨眼间这个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去了,祁漉有的时候真的有种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感觉,回头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在军队里待了半年之久,而老爷子依旧没有要放他出去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的在过,但若是问都过了些什么,又都全然不记得。直到那天他和陆骁知在操场上比引体向上的时候,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祁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第44章
鹿酩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二话不说在他身上摔了一份文件。
祁漉的脸色一下变了,“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鹿酩嗤笑一声,“这是什么,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鹿酩找当年的小女孩儿找了足足半年之久,这半年,他先是寻着当年整理的文件,竟意外的发现当年那场车祸是在槐街,之后他便离开殷关区,去槐街当年的医院找相关的证明资料,可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医院当年的系统并不完善,找起来颇为费劲,最后还是叶升礼出手帮忙,他才找到了关于那个小女孩儿的住院资料。
竟然是……
鹿酩看着祁漉,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当年救你的人是露皎,但是我希望在你看完这件文件后,能够好好整理你的感情问题和态度,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祁漉打开文件,里面是十几年前的一份住院单以及几张零零散散的照片,照片拍的并不清晰,有些角度一看就是偷拍,但透过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也不难分辨,照片上一个是他,另一个时而散着头发,时而绑着苹果头的小女孩儿,就是他回忆中一直看不清脸的那个身影。
他心里一跳,好像突然踩空般,开始无端地恐惧那份住院单,他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将那份住院单慢慢抽出,上面记载着当年那场车祸的时间、地点以及受害人的信息。
肱骨骨折、失血性休克、胸骨折断刺破胸膜腔和内脏……
白鱼。
白、鱼。
祁漉的太阳穴像是被针扎般闪过一丝剧烈的头痛,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成堆的信息瞬间涌入,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处理。
鹿酩,“祁大少记忆这么好,应该还记得这家医院吧,这就是当年你差点出车祸,晕倒时进的那家医院。”
祁漉一颗心像是被泡在刚打出来的井水中般,冷的发颤,“你什么意思?”
鹿酩道,“什么意思?还要我说多清楚啊?这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你都没胆子承认吗?当年救你的人是白鱼,你他妈认错人了!认错人了知道了吗?!”
鹿酩最后一个话音刚落下,祁漉的拳头就随风而至。
鹿酩被祁漉压在地上,嘴角流出了血,“祁漉,醒醒吧。”
祁漉一拳又打了下去,他手背的青筋毕现,沸腾的血压却冷到麻木,“闭嘴!”
站在原地的陆骁知被这一声怒吼唤回了神,连忙上去拉着祁漉起来,祁漉被他强制架着胳膊拉开,“祁漉,你冷静点,冷静点,啊,不就是认错人了嘛,嗐,这都多久的事儿了,记不清也正常啊,再说你……”
可是祁漉什么都听不见,他眼前阵阵发花犯黑,目眦欲裂,用手紧紧摁着头。
鹿酩的这些话对他来讲像炸弹,更像一个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祁漉啊,你个傻逼,你看看你都做什么了?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却又一次将她推向危险,有你这么蠢的人吗?你都对他做什么了?你囚禁她,羞辱她,强迫她,推开她,然后最后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对着她说喜欢她,你可真是好样儿的呀,对吧?
鹿酩看着祁漉痛苦不堪的模样,心里却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轻松,他抿了下嘴,和陆骁知对了个眼神,陆骁知用下巴示意他快点走,鹿酩最后回头看了祁漉一眼,嘴角裂痛,然后便迈步离开。
那天晚上,祁漉做了一个很深很真实的梦,梦里的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四岁多的小屁孩儿,然后一个女孩儿突然出现,她牵着他,对他笑,跟他说话,在车撞过来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女孩儿的脸不再是以往雾蒙蒙的一片,她变得真切而又熟悉。
记忆开始在最深处苏醒。
当年那场火灾后离家出走的小祁漉,自己一个人拿着地址,找到了那栋祁夫人留下的槐街别墅,他身无分文,别墅里又冷又空,饿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小白鱼出现了。
她是无意间发现这里有栋别墅,借着身高优势,翻窗便进来了,哪知下来的时候脚踩了空,咕噜噜滚到了地上,好在下面铺了厚厚的地毯,白鱼并没有摔疼,但她还是无赖地在地上又滚了两圈,直到好像碰到了个什么东西,滚不了了,她才双腿跪地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大衣柜,缓慢地眨巴了两下眼,不知为何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她咽了口吐沫,似乎隐约间在柜子里有股吸引她不得不打开的力量。
“吱呀……”
常年不用的衣柜被一双小手拉开,小白鱼惊奇地睁大了眼,而后与躲在衣柜里的小祁漉对视的瞬间,心脏“咚咚”重重跳了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时间,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当时是冬天,太阳下山的早,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只留下一片橙色的血阳,余晖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窗,在屋里落下一地斑驳的倒影,这些倒影似乎正贪婪地想要占据整个房间,它们落在地摊上,占在墙壁上,也欣悦地在小祁漉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似乎是要赶在太阳落山前,发挥掉自己最后一点的光与热。
小白鱼用手扯了扯祁漉的奶膘,“你是人还是鬼啊?”
祁漉被她扯痛,狠狠地瞪着她,开口道,“松手!”
瞬间,这两个字就像是带了某种不可忽视的力量,变成了不可拒绝的命令传到了白鱼耳朵里,她手腕无故一痛,立刻放开了。
房间又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白鱼惊讶地睁大眼睛,刚想抬起头时,又听到一声命令,“不许抬头。”
然后她便感觉脖子上像是压了千斤重般,迫使她不得不以这样臣服的姿势垂头。
祁漉讶然地挑了下眉,想到莫非祁家除了跟鹿家,还和别家有协议吗?眼前的这个场景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
白鱼咬紧了牙,但嘴像是不听使唤般,不可控制地开口道,“……白鱼。”
“嗯……抬头吧。”祁漉靠在衣柜壁上,似乎是懒得正眼瞧人的样子,但其实是已经饿得没有了力气,“……去给我找点吃的来。不许告诉别人。”
于是白鱼像是机械般地走出了房间,用自己的钱买了面包和水,她急得都快哭了,一点都不想再回那个别墅,但腿不听使唤地朝着原路返回。
当白鱼再次像一个球一样从窗户翻进来滚到衣柜旁边的时候,小祁漉接过面包,吃了口后,抿了下嘴道,“其实以后你也可以走正门。”
白鱼,“我不想再见你了,我以后不会来了。”
祁漉垂眸吃着面包,细细的嚼着,“这可不行。”
白鱼,“为什么?”
祁漉,“你不来,谁给我送吃的呢。”
白鱼,“你没有家人吗?没有人给你做饭吃吗?”
祁漉神色一怔,而后面无表情地道,“死了。”
白鱼,“嗯?”
祁漉又咬了一大口面包,“全死了。”
白鱼,“啊?”
祁漉喝了口水,偏头垂眼看着她。
白鱼连忙摇手,语无伦次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祁漉打断她,“所以以后你要来给我送饭,明白吗?”
白鱼,“你没有钱吗?为什么要我送,你自己可以买呀。”
祁漉,“我没钱。”
白鱼,“你骗人,你住这么大的别墅,没有钱啊?”
祁漉咬着面包的动作一顿,再次转过头看她。
这人怎么这么凶啊……
白鱼嘟了下嘴,行吧,看在你没爹没娘又没钱的份儿上,我就暂且管管你吧。
自那天起,白鱼不仅管起了祁漉的三时三餐,还负责陪他玩儿,陪他解闷,没过两天她就发现祁漉其实是个纸老虎,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样子,但被惹急了也只会瞪她,或者直接命令她“闭嘴”。所以没过几天,白鱼便开始露出了本性,天天捉弄着祁漉玩儿,祁漉那么糟的脾气在她面前竟无可奈何起来,能怎么办,又不能打又不能骂,祁漉想,其实房子里热热闹闹的也挺好的。
那天,白鱼拿了橡皮筋来找祁漉玩儿,祁漉哪玩过这种东西,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谁知他刚说完,白鱼的眼泪就像准备好似的唰唰掉,“我对你这么好,给你买吃的,给你买喝的,但你却连橡皮筋儿都不跟我玩,你……”
祁漉被她哭得心里难受,立刻从沙发上起来了,“行行行!玩玩玩!”
他刚站起来,白鱼便破涕为笑,迅速而熟练地搬来两把椅子,绑好了橡皮筋。
祁漉捏她的脸,“耍我是不是?”
白鱼装傻,“啊?”
祁漉瞥了她一眼,没戳穿她。而后跟着白鱼后面跳了起来,但他实在是不会跳,没跳两下便被跳皮筋儿勾住脚,摔了好结实的一个屁股墩儿。
白鱼不仅不扶他,反而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