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羞——来恰酒
时间:2022-03-14 08:17:16

  似乎看出她刚刚在楼下的情绪变化,他耐心地坐在她床边,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那个亲戚的话不高兴了。
  闻千喃摇了摇头,又有些小愧疚,握了握闻衍的手,“爸爸你才是,不要理那个叔叔。”
  闻衍笑着点头,捏了捏她的鼻尖,“那我家小公主怎么不开心了?”
  闻千喃犹豫了几秒,又埋进被子里。
  “爸,”她嗓音闷不透风,“我能不能明天就回家。”
  闻衍:“在这边呆的不好玩吗?”
  “不是,”闻千喃在被子里摇头,“我就是想回去了。”
  见她并不是很想说,闻衍轻轻拍她的肩,“爸爸还有些亲戚要走,外公那边也还没去,明天肯定回不了的。”
  “如果你真的很想回去的话,”他停顿了下,略微思考,“你可以问问千哥,他愿意陪你回的话,你们看完外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让闻千风陪她回去,比登天还难。
  而且就他那个性子,绝对要她给一个非回不可的理由,才会同意的。
  闻千喃有点难受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闻衍,闷闷不乐,“知道了。”
  ……
  当晚,闻千喃就做了个噩梦。
  又是那辆扁平黑色的车,路过了他们的家门口。但这一次,车再也没有停留,而是一路向着远方飞驰而去。
  她卯尽全力追上去,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哭着跌了一跤。
  画面一转,到了五年级的那个暑假。
  她眼巴巴地在对面家那栋古色的房屋前等他回来,却是干瘦的老人开了门。
  老人面上的皱纹像是裂痕,有着童话里坏人都有的鹰钩鼻,冷冷看着她说:
  “他不会回来了。”
  闻千喃瞬间惊醒,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喘气,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还在奶奶的家。
  她闭上眼,平定了一下呼吸。
  过了几秒,她缓缓从外套口袋里,把还没上交的红包全部拿了出来。
  她一封封地拆开来数,总额并不算小。
  闻千喃静看了会儿,片刻,又重新装回去,小心地收好。
  ……
  ……
  第二天一早,闻衍就带着他们去给外公拜年。
  外公膝下无子,妻子离世早,只有谭万芸一个女儿。谭万芸也过世后,他就独自住在深山上,看守一片竹林,自己种些小菜,彻底与世隔绝。
  他们在这儿要住几天,山上信号也不大好,只能打电话。
  中午的时候,她给关北泽打了电话过去,接通了。
  是关北泽接的电话,和她解释了昨天为什么没回信息,嗓音听得出的沉倦,但却比平时都要温柔。
  这种反差不仅没让闻千喃放心,反而加重了她的担忧和难过。
  她难得的没怎么开口,只是听他在说。
  关北泽微顿几秒,问她,“唐恬昨天接了电话?”
  闻千喃垂下头,扣着草地,“嗯”了一声。
  关北泽没接话了,似乎是等着她开口。
  闻千喃偏偏就要和他对着干,犟着脾气,不想说话。
  于是就一直沉默。
  闻千喃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不把话说清楚,藏着掖着,最后变成了意难平的距离感,和彼此独自承受的委屈。
  她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他先开口叫她了。
  “阿喃?”
  闻千喃瞬间切换成生气模式,语气闷闷的,“干嘛。”
  关北泽默了半秒,低笑了声。“没事。”
  “就是,”他停顿了下,“想听你的声音了。”
  闻千喃微微一愣,耳廓瞬间红了,触电似的,把手机拿开。
  这人…
  太犯规了。
  她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边捂着发烫的脸,“哦。”
  关北泽语调很轻,“现在在哪?”
  闻千喃:“外婆家。”
  “干什么了?”
  闻千喃鼓鼓嘴,“没干什么。”
  关北泽又低笑了句。
  他嗓音微懒,“不想跟我说话?”
  闻千喃眨眨眼,“不想。”
  关北泽语气淡下,“那我挂了?”
  闻千喃瞬间接上,“你敢。”
  那边不说话了,过了片刻,闻千喃都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把手机扔开了,才传来少年闷闷浅浅的笑声,像是逗小狗似的,挠人耳廓丝丝麻麻地犯痒。
  闻千喃眯了眯眼,“毛毛你嘲笑我。”
  关北泽敛了笑,懒散应,“哪敢。”
  “你就是,”闻千喃想了想,“我要代表…”
  “月亮惩罚我?”
  “不是!”闻千喃一副我哪有这么幼稚的语气,“我要代表丁丁,迪西,拉拉,小波惩罚你,打我一百块。”
  关北泽难得没跟上,沉默了两秒,笑意也散尽了。
  “都谁?”
  “天线宝宝啊!”闻千喃瞪大眼,“毛毛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简直不配做毛毛。”
  “……”关北泽问,“谁会记他们叫什么?”
  他顿了顿,“除了你。”
  “你看不起天线宝宝是吧,”闻千喃气得叉腰,“我不允许你不知道它们名字,尤其是迪西。你打不打,不打我要对你施咒了。”
  “……”关北泽淡嗤了声,“打你了。”
  闻千喃眼里一亮,拿下手机看,才想起这山上根本没信号。
  “我现在在山里,”闻千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回去就看,你要是没有给我发我就把我爸和我哥给你的红包私吞了。”
  那边静了静。
  片刻,少年嗓音微干,语速缓慢,一字一句的问,“他们给我包了红包?”
  “当然呀,以前不都会给你包的嘛。”闻千喃歪了歪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你不太正常。”
  “没。”
  过了半分钟,关北泽才笑了声,淡淡说,“就是没想过,今年还能收到红包。”
  因为外婆病了,他好像默认没有家人在了,就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了。
  他声音很轻,缓声说,“替我谢谢叔叔和千哥。”
 
 
第25章 、不知羞
  闻千喃很不满,“为什么只谢他们不谢我。”
  “你啊——”
  关北泽尾音微微拖长,显得漫不经心,“回来再说。”
  听到他那边像是有起身的动静,闻千喃眨了眨眼,“你要挂电话了吗?”
  关北泽停顿了下,低低“嗯”了声。
  “哦。”闻千喃垂下眼睫,盖着眸底的失望,低头盯着地面,“外婆那边……”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安慰,说外婆一定会好起来的,好像并没有作用。
  但是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在电话里,她还能做点什么了。
  关北泽静了几秒,嗓音平淡,“没事的。”
  闻千喃轻轻扯着地面的枯草,“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醒着的时候不多,”关北泽很平静,“还认识人,但基本说不出话了。”
  闻千喃微微沉默。
  “那她醒的时候,你多陪陪她,”她软下声音,“外婆肯定想见你,而且有很多话想和你说的。”
  关北泽低声应了句。
  片刻,他先出了声,“挂了。”
  闻千喃抓紧补充,“有什么事情,记得和我说呀。”
  他说了声好,浅浅的,几乎要融化在山上的风里。
  通话界面维持了一会儿,最后在沉寂中,还是那边先挂了电话。
  闻千喃在原地继续蹲着,讷讷地看着手机发呆,不知山里哪儿飘来的一阵信号,让她收到了一条新进的信息。
  是关北泽发来的转账。
  金额250元。
  “……”
  闻千喃愤愤点了接收。
  -
  外婆的情况比预计的要更糟,老人家是真的被气着了,又狠狠摔了一跤,彻底在病床上起不来了。
  抢救了几回,最后还是在边缘线上挣扎。
  沈钰似乎也没想到,自己把唐恬一起带过来,会给老人这么大的打击。
  这几天,她在病房外熬得双眼通红,妆还是几天前的,没卸,在脸颊干涸出岁月的痕迹。
  关北泽在走廊尽头的贩卖机买了瓶水,折回,拎着瓶身,放在她身边。
  沈钰没说什么,接过来拧开喝了。
  红唇润湿,也掉了些颜色,她抬起眼,看向少年。
  “考虑的怎样了,”她语气很淡,“跟我还是跟他?”
  “唐恬她爸不比他差,你要是想要公司,好好对他,他也能给你。”她缓缓将瓶盖拧上,“你要是想学那些拍摄之类的,我们也不会拦着。”
  “他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就是想要个儿子。”沈钰看着他,漆眸里没别的情绪,“你跟我过去了,把他当亲爸对待,他不会亏你的。”
  关北泽靠在她旁边的墙面,视线微垂,落在地面的瓷砖上。
  这么多年,他要是还有一件有困惑的事情,就是沈钰和关长山当初是怎么搭一块儿的。
  现在倒是一下就说通了。
  这两人连措辞都是一样的,要不是不可能,他还真以为两人是提前约好的。
  根本就是一路人。
  明明是父母和儿子,问他想跟谁,劝的都跟商务谈判似的,把利弊盈亏和他揉开来,让他自己权衡哪边天平更重些。
  沈钰以为他沉默是在考虑,缓缓地又加上筹码,“你要是跟了关长山,他新找的那个年轻的,万一给他再生个儿子,你觉得他还会看重你?”
  “唐晟这边就不一样了,”她又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他想要儿子,也没那个能力,你过去了,就是唯一一个。”
  似乎被她提醒了,关北泽微微抬眼,目光偏向她。
  “他比你大多少?”
  沈钰呛了下,轻咳了几声,用纸巾的小角轻轻捻唇,“十五岁。”
  气氛微静,沈钰拧上瓶盖,不自觉地抬眼,正好直直对上少年的视线。
  他漆眸依旧平淡的,和她像是镜像,却又更纯粹,看不出太多的杂质在里面。
  关北泽看着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对你好么?”
  沈钰顿了下,“谁?”
  关北泽:“唐恬她爸。”
  沈钰眼睫轻垂,手僵在半空,又缓慢地将唇边的纸巾放下。
  “当然好了,”
  她皱了皱眉,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好我能跟他么。”
  关北泽淡“嗯”了一声。
  沈钰没说话,旋即像是想通了,“你是担心他对你不好?放心,人老了都爱和年轻人接触。”
  她抬起头,才发现他视线已经落在别处,没有再听了。
  过了一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是里面看守着的护士。
  “老太太醒了。”
  沈钰放下水,起身要上前,护士又开口,“老太太说想和外孙说会儿话,哪位是?”
  关北泽直起身,“我是。”
  他稍微整理了下衣着,没有去看沈钰,跟进了病房。
  人濒临之际,往往会变成另一副模样,像是彻底被抽了骨和肉,空剩下一副皮囊。
  老太太身前最重视面子,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最端庄的形象,也要求亲近的人都这样。但现在躺在病床上,排泄都要人手把手来帮,像是对她最后的羞辱和酷刑。
  枯槁的手微动,慢慢拉住他的手,外婆眼白浑浊成浅灰的颜色,瞳孔散开,却还是看着他的。
  关北泽低下头,“外婆。”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外婆嘴唇微动,手指弯曲了下,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慢慢地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还带着痰向上咳的气喘。
  几声嘶哑的气音后,她手腕微微内翻,用上极大的力气,脖颈青筋凸起,终于发出了细弱的声音。
  没有多余的寒暄,老人也自知剩余的时间不多,将最后压着的话顷刻倒了出来。
  “当初她要离婚,”她重重咳了两下,“…外婆不同意,怕她丢了规矩。”
  “这么多年,也没管过你。”外婆看着他,“还背着我另外找了,带着小的来见我,是彻底不要脸面…”
  她微阖上眼,像是不想再说。
  关北泽握着她的掌心,安静听着。
  老人再睁开眼,浑浊的眼里已经含了泪,“但她毕竟是我女儿…”
  “阿泽,外婆养你这么多年,”她僵硬的手指慢慢地蜷缩,像是弯折的枯木,又好像抓住最后的浮木般,“你答应外婆,别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去到国外,和一家外人过…”
  她说完最后一句,声嘶力竭,再也发不出音,手上却没有松开,视线也一直定定看着他。
  关北泽垂着眼,迎着她的目光,自始至终,眼里都是平静的,没起半分波澜。
  老人眼里的泪涌了下来,唇颤着,却说不出多的一句了。
  良久,他慢慢将手,从老人的掌心中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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