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着又说了很多,从舅外婆夸她漂亮到一路上看到的风景,碎碎叨叨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下来。
大概是困了,能听到被子窸窣的声音,也听得出她语速渐渐缓慢下来,声量也低了。
关北泽看着地面,“什么时候回来?”
“嗯?”她嗓音带着浅浅的鼻音,听着有些奶,停顿思考了下,“应该是年后…散了元宵这个样子…”
闻千喃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又想到了什么,嗓音含笑,“毛毛你是不是想我了呀。”
关北泽没有接话。
过了会儿,那边的呼吸声渐渐放平,浅浅的气息均匀拂过话筒。
以为她睡着了,他拿着手机,等了会儿,垂下眼,准备挂断电话。
忽然间,像是梦呓般,小姑娘小声哼唧了句,“毛毛…”
他动作微顿。
闻千喃字句黏连成块,轻声呢喃。“我也想你了。”
说完,她大概是翻了个身,呼吸声渐渐淡去。
随着被子翻动的声响,手机也被蒙在了什么东西下面,听不见声音了。
关北泽垂着眼,静静靠在墙边。
好半晌,他才慢慢放下手机,挂了电话。
他看着屏幕,不自觉地,翻回两人聊天的界面。
一连串的对面发来的视频和图片,就连早上的咸鸭蛋是双黄的,都会发给他,在一大片的信息里,他回复的零星几个字几乎要被淹没,显得敷衍又薄情。
他还以为她是因为这个生气了,才不给他发信息的。
好像没有。
她还说想他了。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夜深,只有病床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和病房里此起彼伏低低的咳嗽声。
环境中细小的动静,瞬间将他拉扯回现实之中。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直起身,走回长廊,一直到靠近楼梯的病房前。
沈钰还在病房外的等候椅上,长卷发随意地抓至脑后,面容颇为憔悴,红唇干裂,指尖夹了支烟,没点。
关长山就站在她的对面,倚着墙面,一身笔挺的西装,同样咬了只未点燃的烟,面色冷淡。
两人面对着面,像是守着病房的两个毫不相干的家庭,完全看不出一点夫妻的模样。
关长山看见他过来了,微抬眸,随意将烟放回烟盒,上前揽着他,向旁边的楼梯道走。
沈钰明显也看到了,狭长的眼微挑,嘲讽明显。
楼道昏暗,隐约传来楼下病人家属低低的啜泣声。
关长山一直揽着他,到了下一层的楼梯的平台处,才停下,侧过身,正面对着他。
男人从上至下地看了他一眼,连寒暄都免了,开门见山。
“我和沈钰离婚,”他重新拿出烟盒,语气淡淡,“你想跟谁?”
关北泽神色未变,没接话。
“你要是跟我的话,”关长山从口袋拿出金属打火机,拨开齿轮,“你想在哪读书没关系,成绩怎么样也都随便。想去好点的学校我来安排,不想去也没事,就继续在这儿念。”
火光将楼道点亮一圈,慢慢舔过烟头,将烟草烫的猩红。
“只有一点,”关长山抬眼看他,“以后不准碰相机那些东西,大学读商科,以后来接手公司。”
烟雾弥散开,他低头吸了口,脸颊陷下一块。
关长山将烟气轻轻吐了出来,点了点烟灰,落在少年的鞋尖。
“你跟我,就还是我儿子,公司迟早是你的。”他语调也没太多起伏,像只是在冷静分析,“跟了沈钰,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钰新找的那个国外的老头,是想让她带着你过去,认你做干儿子。”关长山扯了下唇,夹着烟的手轻拂过少年肩头,漫不经心地问,“你乐意么?”
少年平视着看他,漆眸里不带半分情绪,手背轻抬,将他的手慢慢从自己肩头挪开。
关北泽低头,将烟从他两指间抽出来,拧着烟身,走到旁边的垃圾桶上,摁灭。
烟头的星火被一瞬碾碎,楼道间也重回昏暗。
关长山没动,单手插在裤袋,另一只手还保持着夹烟的姿势,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他。
少年的眉眼和沈钰的相似,不太像他,但体态和沉稳冷静的性格,却似乎更和他靠近。
关长山喉结微动,一直沉着的情绪好像起了细微的波澜,看见他侧过头。
“这里是医院,”关北泽淡淡抬眸,“不能抽烟。”
说完,像是也没有再多的话想要和他说,转过身,上了楼梯。
关长山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唇角的弧度渐敛。
过了会儿,他重新在烟盒中拿了只烟,咬着没点,淡嗤了声,转身下楼。
-
除夕的晚上,闻千喃家里格外热闹,奶奶极有福气,几代人同堂,一起围着火炉和老式的电视机看春晚。
闻千喃本来想到外面放烟花,没一会儿鼻尖就冻红了,哈着气跑回来,挨着闻千风和奶奶一起坐。
她毫不犹豫地把冰块似的手塞进闻千风衣领里,成功获得后脑勺的一巴掌。
闻千风冻得吸气,瞪她,“你是不是找抽?”
闻千喃捂着脑袋和奶奶告状,“奶奶!哥哥打我。”
奶奶立刻帮她训了闻千风,笑眯眯捂着她的手搓热,又给她剥了一个橘子吃。
闻千喃心满意足地坐在面无表情的哥哥身边,边吃橘子,边低头打开手机。
春晚的节目热闹,但周围亲戚谈话的声音已经盖过电视声了,她也懒得看,开始给关北泽编辑信息,【我怕初一的祝福太多,我怕除夕的鞭炮太响,我……】
她打了一堆废话,最后终于打到重点,【毛毛新年快乐,给我打十块!】
闻千喃咬了一口橘瓣,酸得牙疼,转手就递给了闻千风。
闻千风被她气得头疼,皱起眉,“大过年的能不能做个人?”
闻千喃眉眼弯弯,向他伸手,“哥,红包。”
闻千风靠回沙发,神色未变,眉头展开,慢慢拿起橘子吃。
“……”
懒得搭理他,闻千喃又给好几个朋友发了祝福,捞了几个数目不大的小红包,自己也发了些。
周围亲戚在聊天,说的都是很纯的湘乡话,她听得懂一些,多是家长里短或者邻里之间的闲扯。
新年似乎就是图这么个热闹的氛围。依譁
过了一会儿,闻衍端着切好了的果盘过来。顿时好多只手从棉被下伸出,落在果盘里。
闻千喃插了块苹果,笑眯眯地给他拜年,“爸爸新年快乐!”
闻千风懒懒地跟了句,周围也笑着给他拜年,闻衍和蔼地应着,边变法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红包给老人和小孩。
一片祥和的道谢声中,一个远房的亲戚嗑着瓜子,大概是喝的有些上头,忽然提了句,“老闻啊,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你有没有想再找一个?”
周围人都一顿,面面相觑,停下手中的事情。
气氛瞬间静了下来。
电视机里小品的吵闹声传出,闻千风抬眼,神色瞬间冷了,站起来,直直看向那个亲戚。
闻衍脸上的笑意也渐敛,但还是抬手挡在闻千风前面,面色平静。
他看向那个不太面熟的亲戚,语气温和,“不会再找的。”
那个亲戚实在是喝多了,还没觉出异样,起哄般看向奶奶,“哟,老太太您看您儿子倔的,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过啊,大过年的也没儿媳妇孝敬…”
老人将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桌面上,抬头看他。
那人顿时不做声了,缩了缩脖子,忙作揖,“哎,我喝多了,我这嘴…”
“我家老大脾气好,今天是过年,不和你计较。”奶奶从鼻子哼出一声,“以后谁再提这个事情,不要来我家过年,出去也别说认识我,别丢我们闻家的脸。”
那人连声道歉,很快有人拽着他出门去醒酒了,周围的儿女也忙凑上来抚慰老人。
奶奶起了身,一手牵着闻千喃,一手上前牵着闻千风,又看闻衍,“老大啊,那话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是最重情重义的,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
老人一把年纪了,脸上还难压抑地显出愧疚,“以后过年,这种人我不会再让他进门了,让你们过个年心里还不舒服,奶奶对不起你们。”
闻千喃连忙抱住她,“奶奶,您陪我们过年我们就开心了。”
闻千风也敛了情绪,回握着她的手,闻衍摇了摇头,仍然笑着,“您别往心里去。”
周围人也安慰了好一阵,老太太才安下心,坐回原位,继续和小辈唠嗑。
大多的亲戚心地都极好,也了解他们家的情况,和老人夸了好一阵闻衍多么好,儿女也出息又懂事,夸得闻千喃嘴角都没忍住飞到耳根。
在一片融洽的气氛里,闻千喃窝在暖炉边,身旁是老人身上安心的旧枕头的气味。
窗外飘起小雪,她感觉内心也暖烘烘的,被爱意包裹着,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闻千喃忍不住开始想,那边南都过年的少年,现在在做些什么。
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和家人团坐在一起,把春晚当做画外音,边惬意地和亲朋好友唠嗑。
这样想着,她低头看手机,点开和他的聊天界面。
上一条消息静静地躺在聊天窗里,他还没有回复。
第24章 、不知羞
闻千喃找了个上厕所的由头,从奶奶身边走开,跑到门外。
湘乡的第一场雪落了,碰到地面即融化,落在人皮肤上,却还是丝丝麻麻地泛凉。
她边在掌心哈气,边给关北泽打电话。
对面的人家开始放烟花,璀璨的,盛开的,装进她眼里,映出斑斓的色泽。
她低头,把语音通话切换成了视频,想给他看看城里看不到的烟花。
等待对方接通的铃声响起,一秒,两秒,三秒。
…一分钟。
她轻眨眼,有些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未接听提示,一时发愣。
就算是和家里人在一起过年,应该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看手机吧?
连她中午发的信息都没有回复。
她抿了抿唇,有些犟地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没接通。
她再次打过去。
……
被火炉烤暖的身体也慢慢冻僵了,她把一只手放进口袋,交替着来拿手机。
大约打了十几通,都没有人接的时候,闻千喃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垂着眼,盯着地面雪融出来的水滩,想再打最后一个。
铃声响起,很欢快的乐点,却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她叹了口气,在细雪中凝成白雾。
正想挂断,那边却接通了。
不是她想听见的声音,是一个略稚嫩的童声,干巴巴的,“哪位。”
这声音略微熟悉,闻千喃顿了下,不太确定,“…唐恬?”
那边静了两秒,似乎也是认出她了,声音瞬间提高,“你干嘛啊!打那么多电话过来,吵到我睡觉了!”
“……”闻千喃把电话拿远了些,皱眉,还是放缓语气,“…你怎么还在这儿呀,过年不回家吗?”
唐恬语气不善,倒豆子似的,“我还想回呢,你以为那么容易吗,要不是我爸让我呆在这,我早就回去了。”
“哦,”闻千喃眨了眨眼,其实也不太在意原因,“那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话给毛…关北泽?”
“我哥都好几天没睡觉了!”唐恬语调很冲,好像觉得她听不懂人话,“我也很困!你不要再打电话来吵我们了。”
没等她多问,唐恬就挂断了电话。
闻千喃耳朵都被她的嗓门震得一麻,她盯着手机,毫不犹豫地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唐恬还是接了,没等她开口,闻千喃就先发制人,“我和你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要是再挂我电话,等他醒了我就去告状,让他揍你。”
关北泽的名字明显对唐恬极为管用,唐恬在那边一噎,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到底想干嘛。”
闻千喃:“你哥呢?”
唐恬小声嘟囔,“都说了在睡觉,他都三四天没合眼了。”
闻千喃又问,“你和他在一块吗?”
“嗯,”唐恬停顿了下,“我刚刚出来了,因为被你吵醒了。”
闻千喃察觉了什么不对,“你们没在家吗?”
“没在啊。”唐恬语气疑惑,“我哥没告诉你吗,我们这几天都在医院,他外婆生病了,都快不行了。”
闻千喃心下一紧,转而又有些泛酸。
她揉了揉鼻尖,“他当然告诉我了。”
她没再多问,挂了电话,转身回到室内。
里面依然被火炉烘得暖洋洋的,奶奶和亲戚们有说有笑地聊天,她坐回原位,却感觉有点融不进去了。
她把冻僵的手放到棉被里捂热,闻千风打完了一把游戏,懒懒掀起眼皮,瞥她一眼,从口袋拿出四个红包递给她。
“爸和我给你的,”他语气像是施舍般,“还有给对门那小孩的。”
闻千喃心不在焉地接过,“哦。”
闻千风轻啧了声,“你有没有礼貌。”
闻千喃闷闷地将红包塞回口袋,看向闻衍,“谢谢爸爸。”
“……”
闻千风窝回沙发打游戏,淡嗤了声,也懒得搭理她了。
一直守岁到零点,又热热闹闹地放了鞭炮,一屋子人才开始散场。
闻千喃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头顶,睁着眼睛,完全没有睡意。
闻衍在这时敲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