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堵在门口。
碰巧顾延避让完药车,也抬起头。
...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二人第一次对视。
一个身带严寒,一个单纯傻气。
冬喜原本很安静地坐着,唇角弯弯眼带笑意,直到她和门口的男子对上视线后,她唇角边恬淡的弧度开始慢慢消失。
不能怪她,要怪就怪那人的眼神过于深邃压抑,像是万丈深渊,并且里面汹涌着冬喜压根无法理解的情绪。
冬喜不认识这个人,可是男人的身量和气质她又觉得有些熟悉,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是冬喜脑壳空空,实在回忆不起来,难道他们认识吗?她又试着去努力回忆,却依旧什么都记不起。
大脑突然之间运作,头骤然变疼,像是撕裂一般的疼。
她立即锤打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去乱想。
可是被这样一个陌生人阴沉不语地盯着,冬喜难免会感到害怕。
"阿姨..."冬喜咽了咽口水,默默地将视线挪开,有些瑟缩。
毕竟来了一个陌生人,应该谨慎些。
于是她看向旁边的看护阿姨,伸手扯了扯阿姨的衣摆,小声地提醒说,“有人进来了。”
....
有医生进来抽血,顺带查房。
此刻顾延已经进屋了,不仅大摇大摆地出现还施施然坐在病房内不远处的椅子上。
姿态雍容,眉眼矜贵,一副天生的主角模样。
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相信冬喜会失忆,依旧认定她是假借失忆不肯离开他的身边。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身材同样高瘦颀长,眉眼清癯,戴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弱质彬彬。
这就是冬喜很喜欢的那位医生哥哥,也是给冬喜送玩偶熊的人。
“体温正常,注意休息。”他合上病历表,将体温计收回,声音也很温沉动听。
这么多天了都是他在照顾冬喜的后续恢复工作,医生治病扶伤,更别提身上那股就快要溢出来的爆棚安全感,冬喜很喜欢他,每天都盼着他过来查房,除了——打针。
不料医生说完话,突然又说:“抽点血。”
冬喜咬住嘴唇,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她的胳膊已经被抬起,袖子也被撸至上方。
准备扎针了。(丽
冬喜压根没有做好准备,害怕的心跳声剧烈。她不敢看扎针的过程,小心翼翼地吐息,胸腹在起伏,不经意间又和不远处的男人对上目光。
冬喜好奇他的身份,于是歪头又缓缓开始打量。
从眉眼到下颚,他生的很特别,眉骨比寻常人高,个头也很高大,可渐渐的,冬喜眼底流露出怯意。
男人身上的熟悉感又被陌生给代替,从陌生的深处又滋养出恐惧和回避。
他的眼神好凶,像是要将她吞掉一样。
冬喜不敢再看了。
这时,针扎了进去,皮肉被推挤开的声音,血液顺着管道缓缓被抽出来。
冬喜身体整个紧绷住,咬住下唇,像一朵残风中的小花苞。
血一点点地被抽出来,冬喜吃痛,咬住下唇,她转而猛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医生。
“轻,轻一点,求求你。”
她喃喃,神情流露出祈求。
“津扬哥哥,小喜疼。”
…
顾延原本正盯着自己的腕表,心头也有些说不出的闷堵,并且他也知道刚才床上的人在打量他,那眼神像猫儿似的。
结果那声“哥哥”传入耳膜,过于突然,顾延他半错愕,接着下颚绷直,下一秒他火速站了起来。
“小喜。”他突然叫出声来。
一开口,语气不算好。
说着,顾延已经走到冬喜的身边,表情冷冷地横在她和男医生之间。
医生鼻梁上架着眼镜,原本目无斜视。但由于顾延突然的走近,他也不由得受到影响而看向下方,那是冬喜一张莹白脆弱的脸,她说自己疼,求他轻一点。
结果旁边又突然横出顾延的手臂。
那人将冬喜的半张脸还有眼睛遮住,似乎不愿意让冬喜看见他,对他说话。
那张突然出现的有些不耐烦的脸属于顾延。
横生的敌意,隐隐在二人之间流窜。
面对顾延的示威之举,名叫津扬的医生只是默默将视线收回,眼底毫无波澜。
…
冬喜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陡然朝旁边看过去,只见那个陌生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甚至还挡住她的视线。
冬喜愣住。
抽了不少的血。
血抽完,年轻的医生没有多说半个字,兀自收拾好药箱,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之后简单对护士交代了些事情就径直离开。
房间现在只剩下四个人。
看护阿姨守在冬喜的床边,表情有些紧张,但横竖也看不明白状况,插不进话。
小护士还在对比药水,收拾残局。
见冬喜不应他,顾延显然已经在愠怒的边缘,但是他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小喜’。
小喜…
为什么,冬喜不懂,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叫她小喜,他们难道认识吗?以及他为什么要这样的看她。
难道是她今天很奇怪吗?可明明刚才照过镜子,没有奇怪的地方。
她甚至为了见医生哥哥,还早起洗了头发。
冬喜面对这样直白锐意的目光,还有来者不善的神情觉得害怕,潜意识想逃离,想离这个陌生男人远远的,再也不被他见到。
看着病床上双目胆怯、甚至还往后退缩的冬喜,顾延一瞬间不信。
见他阴沉不语地看着自己,冬喜觉得心慌窒息。
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这样子看她。
她觉得害怕,于是朝看护阿姨那边缩去,伸手想寻求保护。
她双臂环抱住看护阿姨的腰,将脸躲在阿姨身后,偷偷地打量他。
男人似乎是匆匆赶过来的,领带在路上被他自己胡乱地扯开了。
漆黑的眼,凉薄的态,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一切又似乎全都变了。
一声小喜过后,顾延再也说不出别的只言片语。
又能说什么,又从何说起呢?
她倒是真摔坏了脑子,居然敢在他面前那样亲昵的叫别人哥哥,当他是死人吗?
顾延心头怒意直窜。
她是冬喜啊,是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顾延的人,依旧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可是现在她的眼里除了灰蒙蒙的阴霾和恐惧再也没有半分他的身影。
原本一见到他就活泼明媚,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温暖都给予他的女孩子,此刻对他只剩下陌生、茫然、甚至是透着惊恐的注视。
她不再冲他微笑了,而是躲在看护阿姨的身后,偷偷看他。
顾延心底百转千回,但他依然不死心。
“我是谁?”顾延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凝视着她,咬牙问道。
他是谁?冬喜闻言愣了愣,又试着去回忆。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回忆了,可是真的毫无印象。
冬喜用手不停拍打着自己的后脑勺,小脸皱巴着,像是在思考一个十分困难的题目,毫无头绪的模样。
男人的目光依然炽热,里面是冬喜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的情愫。
最后冬喜放弃了,她搜索枯肠也不能找到关于这个人半点的记忆,她小声,很认真地回:
“小喜不认识你。”她摇头,懵懂地问,“嗯,你是谁?”
“我们,我们之前是认识的吗?”
顾延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他陡然急了,妄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东西,装的?故意的?
可是她眼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顾延有片刻的错愕,茫然失态。
旁边的小护士收掉用完的药瓶,闻言回头。
“冬小姐,这位是您丈夫啊。”她忽然就插了嘴,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在场的人都听见。
冬喜缓缓歪头,“丈...夫?”
她低下头,喃喃重复这个对于她而言有些陌生、但是又隐约从骨髓深处透着令她感到颤栗的称呼。
小护士知道她颅脑遭受撞击,诊断结果是失忆,却没想连自己的丈夫都忘了干净。
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自知有失,匆匆收拾完药瓶就离开了。
丈,夫。
顾延眼底涌上许多情绪,突然,他将冬喜揽进怀里。
突如其来的举措,冬喜被吓到,女孩子的身体因为他的触碰变得僵硬,紧接着她害怕地往身后缩,想挣脱。
“这位先生——”看护阿姨同样也被吓得伸手去护。
然而顾延却说,“对,丈夫。”他一改之前的态度,突然就这样说。
“我是你的丈夫。”
冬喜依旧有些呆愣。
耳朵下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脑袋被他扣压在胸腹。
就连顾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一种名为落差的滋味。
先前她爱他,如今她想逃开他,不再对他笑了。
“你是我刚娶回来不足一年的新婚妻子,我们很恩爱,但是一个月前你遭遇了意外,有些事情,你记不太清了。”
顾延面容平静,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冬喜呆呆盯着他的下巴,一时间忘记了呼气。
看护阿姨见状,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冬喜不知道该不该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于是又看向阿姨,目光巴巴的,流露出疑惑和想寻求证明。
阿姨可不敢乱说,但见顾延的态度以及刚才护士小姐说的话,她想着人家护士小姐是正儿八经医院里的总不至于骗人,于是她就冲着冬喜轻轻点头。
见阿姨点头,刚才的护士小姐也这样说,冬喜于是又看向这个抱着她的男人。
陌生的人,陌生的体温。
她双臂自始至终都垂在身侧,没有回应他的拥抱。
这个拥抱好冰冷,她想挣脱。
好好说话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抱住她。
快喘不上气。
冬喜试着挣扎,结果顾延以为她还在害怕,抱她抱得更紧,眼底涌现很多情绪。
即便他现在内心深处仍觉得冬喜她也是是在伪装是想借着失忆留在他身边,但是现在这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也不愿意去管了。
他想带她回去,不愿意她露在别的人面前。
今天是叫的哥哥,那明天呢,后天呢?是不是会摇着尾巴叫别人老公叫别人丈夫?顾延眼底一片深沉汹涌。
冬喜依旧愣愣的。
这个陌生的男人身上的味道好凉,是冷香吧,她闻着不舒服,以及他身上也带着外面的寒冷,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慌神间冬喜又看清了他衣领处的金色纹路,是绣上去的吗?好精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冬喜一看到那金丝纹绣就一阵剧烈的反胃和头疼。
“现在一切都安全了,不要怕。”抱着她的男人仍然在轻声安抚她。
“我们马上就回家。”
“回,回家?”
///
只要是顾延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没有一件实现不了。
冬喜目前除了失忆,身体已无大碍,出院手续办理得飞快。
等候手续证明出来时那位医生又出现了。
“她情绪不稳定,建议再住院观察几天。”
翟医生一袭白大褂,在顾延面前站定。
一个白一个黑。
一个气质温吞一个气质沉冽。
顾延原本坐在椅子上,闻言,他的头缓缓抬起,视线自上而下屈尊地看向他。
“翟医生,被人叫哥哥的感觉很开心,是吗?”顾延一开口,分明脸上没什么愠怒感,但是周围的气压明显变低。
“我动动手指你就会失业。”
翟医生自始至终都目光冷静,不卑不亢。
他抬了一下眼镜,闻言口吻淡淡:“顾先生,我想您误会了,我是医院从外地聘请来的,如果哪一天我不想干了不会劳您费心的。以及如果您真的在意病人的安危,我还是建议多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必了。”
顾延起身就走。
…
翟医生还站在原地,脸上看不出情绪。
///
就这样,顾延三言两语连哄带骗地就将冬喜骗回了家。
带着空荡荡的脑壳,摔碎后又重新痊愈的躯体,以及在医院陪伴她一个多月的毛绒玩偶,她就这样回来了。
家还是那个家,昭山富人区里的二层别墅洋房,房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院子有花园还有游泳池。
银色的6寸小行李箱稳稳停在她的脚边,冬喜开始一点点打量这个家。
别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到处都盖着白布,外面的花圃太久没收拾,栽种的花花草草都已经几乎枯萎完了。
站在曾经住了整整两年的家门口,她眼底是茫然。
之前的佣人也已经全部被顾延遣散走了,又换了一批新的。
冬喜的头四十五度轻昂,两瓣细长弯曲的睫毛像脆弱的黑色蝴蝶,玉色质地的肌理,侧脸很漂亮。
见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佣人连忙上前询问:“夫人呀,您怎么了?”
夫,人。
忽然听见这个称呼,冬喜扭头看向佣人,她眼珠子黑黢黢的,医院待久了眉骨间显得有些疏淡,“夫人...吗?”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呀,您是这里的女主人。”佣人笑着回。
女主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个词后冬喜忽然就笑了。
///
因为冬喜失忆的缘故,顾延身后的律师团队集体都哗然懵圈不已,以及那些专门为她准备的离婚程序还有协议一下子都变得无用了。
她不哭不闹不争不抢,甚至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像一张白纸。就好比拳打棉花的那种无力感,顾延摩挲着手中的离婚协议书,他忽然就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