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起来那些,现在是觉得我无情,打算恨我了?”顾延满不在乎地笑笑。
冬喜没说话,没说话就意味着默认,她果然恨他。
顾延意识到什么,又笑:“小骗子,你恨我?行啊,恨我可以。但是你想摆脱我,你直接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恨吗?”冬喜缓缓摇头,她突然接话了,“我不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她反驳说,语气里没什么不堪,只有接受一切后的平静。
顾延强作镇静的笑脸有些僵。
变故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就什么都记起来了,不给他半点思考的余地,这算什么?
然而冬喜接下来要说的话,结合她此时此刻的模样,确实像是在忏悔着什么:“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哥最疼我了。”她突然说。
送到嘴边的那杯酒终究离还是了唇边半公分,顾延喝不下去了。
他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太阳穴在颤。
能不能闭嘴,他不爱听——
可是冬喜才不会管他的死活,眉眼间满是透着缱绻回忆下的幸福和惋惜,“知道吗,我小时候家里没人,我差点长不活是我哥每天供着我,给我泡奶粉,一点点给我喂吃的。”
冬喜不停说,那些突然涌入的记忆,不说出来点儿似乎她就快要憋坏了。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我生病都是我哥照顾我。”
“那时候爸爸要出去赚钱谈生意总是不在家,妈妈因为生我坏了身体只能卧床,可以说我是被我哥养大的。一次冬天夜里特别冷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得了阑尾炎是我哥驮着我,是他在大半夜跑遍了镇上的医院,一层楼一层楼的爬,哭着求医生救我。”
“我答应过他的,三十岁生日会送给他一个惊喜的。”
“嗯,惊喜。”冬喜平视眼前泡烂掉的豆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确实是惊喜。”
失去了做父亲的权利,以及矮矮的牢房就是送给他的惊喜。
刚才还满身劲的顾延在这一刻,他居然觉得累了。
“别说了。”他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他不爱听这些。
再说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疯成什么样子。
可是冬喜完完全全顾不上他,她收拾好心情,继续不停地说,“但是啊,很遗憾,是因为我的不懂事,碰巧又撞上你身为少爷不惜牺牲婚姻也要实现的算计。种种,我哥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在我老家,在那样的地方。”
冬喜说罢看了眼四周,刚才的碎语依旧在耳畔回荡,“一个流言蜚语可以杀死人的地方。”
“现在,你满意了吗?”
世界一下子就风吹草动寂灭了。
冬喜说着,抬起头,她眼睛里干干净净的。
干干净净的什么?干干净净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挺多的,因为要收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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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9章 、情终
◎真相(1)◎
冬喜说完那些后,像是压在心头的其中一块巨石轰然落了地。
其实自从她和顾延有交集开始,妹妹和妻子这两个角色她扮演的永远都是失败的。
她无法理解两个人为什么总是不对付,她也曾经试图改善过,但总是徒劳无功。
可即便不对付,她也一直天真麻痹自己这并不会对生活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哥哥有他自己的家庭,他们一年下来见面的机会甚至都很少。
然而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她全都记起来了,包括那些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断崖似的碎片画面忽然之间就变得完整清晰起来。
说完,她陡然觉得一阵困倦,应该是脑神经受到压迫导致的。
事已至此还用吃什么饭?
顾延拉着她就走。
这儿太吵闹了,何止是吵闹,甚至能杀人。
“你哥你哥,你哥是好人,好人能去坐牢?是我逼他犯法的?”顾延觉得她冥顽不灵莫名其妙。
顾延将她拉回车里。
既然她都想起来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你不会以为,你说了那么多,那么一大段慷慨激昂的话,老子会心疼你吧?”这一秒钟,顾延还沾沾自喜,还觉得自己是正义。
但是下一秒,面对他一声声的质问,冬喜压根没理,她面朝着车窗,一动不动像个布娃娃。
脑子坏的时候顾延就拿她没办法,更别提她现在记忆是完整的。
就像个刺猬。
顾延眼底抓狂,下一秒甚至觉得自己会控制不住掐死她。
/
回到旅店,一路上顾延平复内心,他已经打算妥协了,没有她的日子他真的过不下去。
毕竟,是他先对不起她在先,顾延想着以后会好好弥补,如果她真的要闹,他就不上诉,放她哥回来。
可是不知道那女人又抽什么风,居然爬到了旅店的天台上面。
她想吹吹家乡的风,她想静静。
安静坐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顾延也来了。
冬喜感觉到身畔传来他的气息。
冗长的寂静,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在想什么,各怀心思。
突然,“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男人难得示弱,他率先打破沉默。
刚才的话,刚才什么话?
暴发户吗?人也没说错啊。冬喜静默不语。
察觉到男人还想再说,冬喜直接就打断他,“嗯,他们不识货,你确实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不过呢,你不是,但我是。”她的眉眼间尽是笃定之色,一句话就叫顾延再也开不了口。
是什么,是暴发户。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暴发户,我是暴发户的女儿。”冬喜说,她甚至还笑了一下。
“暴发户这个词,我从小到大听过太多了,哪怕后来被送到昭山上学,我也同样没有能摆脱。”
“不过,当时的我是带着满身期许离开这里去到昭山的,我以为我会在昭山那里有着很好的将来的。”冬喜忽然低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扑哧一声笑了下,“结果,倒也算是前途光明璀璨吧?毕竟嫁给你了。”
笑完,她又话锋一转,“可即便这样,我也从来都没有否认过我是暴发户的女儿。”冬喜说。
她的骨架很小,又偏瘦弱,坐在旅店的天台上,软趴趴的一个。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口吻中没什么不堪,接着看向自己不停晃动的双腿,手臂撑在身侧。
这里视野开阔,几乎能看清黑夜下小镇的全貌。
晚风柔柔的吹在身上很是惬意,发梢被微风拂带起,刮在唇角旁的感觉痒痒的。
亮灯的人家这个点已经很少见,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了,周围显得静悄悄的。此刻的溪镇和昭山,正值晚间最热闹时刻的昭山,相比较一切都显得十分寂寥,像是皎洁月亮旁边微不足道点缀的云朵。
顾延自始自终都没有发出过声音,只是觉得难以开口,现在开始心疼了吗?
心疼有用吗?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间,冬喜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眼熟的地基,她打破沉默开口,“我小时候,就在那。”说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某个教职工宿舍楼,那儿房子墙壁上的坑坑洼洼的,落了不少的灰。
“那里原本是一个少年宫,不是现在的宿舍楼。”冬喜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继续说,“少年宫当年很气派,算是地标性的建筑,但是放到现在呢就是个矮矮的,小小的旧房子。”
说完,她的头稍稍低一点,盯着自己的五指瞧了会儿。
“可房子矮一点儿又怎么,即便这样当时所有人仍羡慕我能进去里面学跳舞,哪怕我是个,暴发户家的孩子。”
“我从小都是第一名,是好孩子,是班长,是大队长,是天之骄子,是永远别人嘴巴里别人家的孩子。”
说到这儿,冬喜忽然顿了顿,“但是等我去了昭山,这一切就都变了。”
她看向顾延,眉眼间满是不解和控诉。
“我不再是第一名,甚至还会倒数,我也不再是天之骄子,而是乡下来的村姑,我接受到的不再是好意,而是侮辱。”
/
话音落,有野鸟飞过,嘎吱嘎吱的叫声入耳膜。
短暂的静默,顾延忽然脱下外套披在冬喜身上。
“没有变。”他面色沉沉,同样笃定不已地反驳说。
没有变吗?
“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冬喜摇头,依旧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楼盘。
给她盖衣服,她没有半点接纳的意思,顾延没办法,只好从身后尽可能地圈住她,怕她着凉。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都到如今了又在挣扎挽回什么呢。
他们谁也没说话,突然。
“小喜,你当初…为什么会去昭山?”这个问题顾延准备了很久很久,同时也困扰了他很久。终于,他问出了口。
男人面容似水,瞳孔漆黑深邃,心跳声百倍。
“为什么去昭山啊...”冬喜沉吟了一会,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紧接着她笑着解释缘由,毫无避讳的模样:“因为我从小有一个娃娃亲对象,我很喜欢他。可是后来娃娃亲对象要去昭山,我为了追赶他,为了不和他分开,想和他一起上学,于是我也去了。”
一番话,叫她说得大方不已。
“....”
顾延听见后用力克制着,他哑声问,“那个人,是靳旸,对吗?”
冬喜又是微微一笑,接着轻轻点头,“是。”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没有半点儿不堪,“我来昭山就是为了不和他分开,我想和他一起上学。”
一句话,顾延的心脏忽然就被攥紧了。
/
时间倒退到十一年前,那年冬喜刚满十三岁,在一个天真烂漫的年纪,也是性格最接近叛逆的时期,她远离父母的庇佑,远离家乡的小伙伴,远道而前往昭山去上学。
昭山是一座寸土寸金、和家乡完全是两个迥绝天地的地方。全然陌生的大城市,刺激着她稚嫩紧张激动的心。
好奇心,胜负欲,未知欣喜,在一个十三岁年纪轻轻,但是骨子里要强的小女孩身上展现得淋漓。
但是好在,她其实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前往,去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靳旸。也就是那位她从小到大都追逐的、抱有浓烈好感的邻家哥哥。
幸运的是,他们都离开了溪镇,一起去到了大城市里。
靳旸从小就是离异家庭,母亲是s市人,父亲是穷地方出生的凤凰男。因为一段俗套的孔雀女遇上凤凰男的狗血戏码,父母失败的婚姻导致靳旸从小是在奶奶跟前长大的。
可等他渐渐长大之后,母亲又因为看不得他在乡下接受落后的教育,决定还是将他带去目前工作的城市念书生活,也就是昭山。
寸土寸金的昭山。
靳旸去昭山是因为眼见高明的母亲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在乡下将就蒙尘,而冬喜能去昭山,则纯粹是因为父亲的宠爱。
就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二人跌跌撞撞,手牵着手一起离开了溪镇,去到了昭山,这座在当时所有人眼里繁华出名的一线都市。
这些记忆,冬喜已经全都记起来了。
所以当顾延问她为什么要来昭山的时候,她轻易就说出来。
“其实挺荒唐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荒谬。”冬喜笑,“娃娃亲,也只有溪镇那样的穷乡僻壤才会有。放到现在,谁会赞同这个封|建的旧习俗啊?”
“但是呢,在我这儿不一样,自从认识靳旸,我觉得娃娃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契约了,从小到大,我都像是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我感谢我的外婆,感谢靳旸哥的奶奶,她们两个有心了,给我们定了这门亲事。”
说着说着,因为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冬喜努力将记忆理顺,并且她也难得有这样浓烈的表达欲:“我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会儿我刚从外面野回来,滚了一身烂泥,结果他见了我,直接一声不吭就拿过热毛巾帮我擦身上的泥,动作轻柔,擦的那样仔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那么温柔懂事了,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顾延已经无法牵动神经去接受她说的话。
冬喜压根顾不上他,她说着说着,语气也越发的温柔缱绻起来:“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过家家娶新娘,一起搂着午睡,吃同一碗饭,亲密无间。我在他怀里欢笑在他怀里大哭,闹脾气,他都能包容我所有的好坏,我们无话不说。”
…
“可是后来呢,这一切在某一天突然就要戛然而止了。”冬喜呆呆地说。
“因为靳旸的妈妈突然找来了,说要带他离开小溪镇了,他要去大城市了。我接受不了,我难过得哭了,怎么可以这样?我不想和他分开,可是我也知道靳旸哥他这么优秀,去大城市是应该的,我不停给自己暗示。但是啊!谁能想到呢,我爸居然也想把我送过去,送去哪儿?送去昭山啊!也就是靳旸即将要去的地方。”
“我兴奋坏了。”
“我也知道当初为了能进明昭,爸爸给我花了很多的钱,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爸宠我,我是整个溪镇最受宠的女儿。”
“当我得知自己能去昭山,能去大城市,能和喜欢的人继续在一起上学,我兴奋的一整夜没睡着。”
“你知道吗?那种浓烈的,激动的心情,我至今都记得呢。”
冬喜笑的不能自已了。
顾延却如坠冰窟,那些年来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仿佛就是个笑话。
冬喜笑完,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开心烂漫的模样突然又瘪下去。
“我们一起坐上去昭山的火车,一起办了入学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