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祖祖患上梦游症。每天晚上,他离开自己的房间,出现在烧成废墟的餐馆。一根烧断的大柱子落下来把他砸醒了,所有人才弄清,睡觉前他洗干净的脚是怎样又弄脏了的。
“餐馆变成一个池塘,鸡、鸭、鹅在这边游,猪、马、牛、羊在那边游……”他停下来,按住砸伤的腿,“玉芝小姐睡在水底,一群鸽子围着,它们想把她叫醒,可她一直睡着。”
他贫乏的词汇没法形容出他美妙的梦境。
池水透明如镜,地底冒出幽蓝的光,窗口和屋顶射进破碎成光斑的琥珀色阳光,绿色的水草在蓝色和金色交互的光线中摆动。
动物们长出腮和鳞,还有鳍和蹼,还会说人话,成了奇怪的新物种,在绿色的水中游来荡去,追逐嬉戏。
“它们都说些什么?”马丁问。
“说些让人伤心的话,比如有头牛抱怨我们的杀牛刀不够锋利,让它很痛苦。”
“说说玉芝小姐,你有和她说话吗?”
“没有,鸽子都没能叫醒她。”
马丁搂住祖祖,告诉他他们好像一列搬食的蚂蚁,突遇了洪水,蚁穴被冲毁,食物被掀翻,我们流逝走散,剩下的一个小部队,抓住一片树叶在水里回升跌落。
“祖祖,时代快要结束了!”马丁忧伤地对他说。
马丁的很多话,祖祖并不明白,但他喜欢记下来。
他还记得玉芝说过,和人走散后,只要在走散的地方一直等下去,那么就一定会再相遇的。
所以祖祖每天都会到树林里守一守,盼着和她重逢,就算有人劝他,玉芝小姐只有回到树林,就会自己认识路回来。祖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想她一回来,就知道有人一直在等她,那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慢慢地,祖祖一去树林中就感到痛苦。
一天,他从林中跑回来,对着烧火的厨师痛哭说,他和玉芝不是走散了,她是被人绑走的,她不会回来了。
厨师把他抱在腿上,轻轻摇起来,给他讲故事,用大人的方式安慰孩子:“你知道马丁杀过人吗?”
祖祖抽泣着:“杀的都是坏人。”
“那你知道夏天我们的小河为什么会涨水吗?”
“因为暴雨。暴雨还把玉芝小姐冲了来!”
就这样一问一答,他们聊了一个下午。
☆、第 39 章
玉芝虚弱得抬不起眼皮时,草房里关进一匹马。
一天早晨,喂马的老人来捡马粪,发现她身上爬满了牛虻和蛆蝇,还以为她死了。
老人把她翻过来,在她眼前擦亮一根火柴,直到火柴快燃尽时,她的睫毛才微微动了动,他又擦燃一根放在她手心,她的指头动也不动。
她没有太大的疼痛感,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压在心上,这比火烧更让她痛苦。
老人跑去通知大家,说她快要死了。
来了四五个人围住她,有男有女,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玉芝知道他们在商量怎样处理她。她比一头将死的骆驼要让人费心一点。
商量一阵后,他们决定天黑后把她拉出去埋了。
挖好坑后,他们就等着她断气了。
一分钟过去了,三小时过去了,一整夜过去了。他们又把拖了回来。她似乎和大家开了个玩笑,她能说,又能走了,脸色还变好了不少。这不是痊愈的迹象,而是她在努力烧尽生命。
*
在玉芝生命倒数第二天,向兰敢出现了。
两个月后,他变得面黄肌瘦,眼珠深陷,太阳穴处三根青筋高高鼓起。这一切证明,他在声色世界里过了一段放纵的罪孽生活。
这次再见,他们仿佛此生初识,命中注定的仇人一般,准备清算上辈子的积仇旧恨。
向兰敢叫人绞断铁链,发现她已经不能说话,他摸着她肿大的半边脸,掰开她的嘴,看到一个黑坑。一个爱慕她的有钱鳏夫,买走了她的一颗磨牙和一把头发。
他还发现她腹部大了起来,错以为她怀孕了,愤怒地朝她肚子揍了一拳。
他碰到硬硬的东西,用手轻轻一按那些鼓胀起来的地方,她就痛得嚎叫。哭声像半夜冲着月亮哭泣,一头绝望的海牛的声音。她的胃部、肚子、小腹,全都被硬邦邦的东西填满了。
一周前,她的一颗牙被生生拔掉,不能承受的剧痛让她晕过去。她倒在干草堆里,醒来后开始吞食一切身体不能消化的东西。
有个夜晚,她甚至吃下了一撮自己的头发。她眼光呆滞,怀着心事,把拔下的头发缠在食指上,像舔果酱一样把它们舔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