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一座泥砖房前停下,房东吝啬鬼阿斯兰,穿着睡衣坐在里门边,看见他们后,翻了个白眼。今晚他守在这儿,向来的每个客人讨一块钱,因为他们来来往往,把门口的地毯磨破了。
“楼下的女人和孩子你照顾得还好吧!”他掏钱时问道。
老财迷的红胡子动了动,他掐熄烟,将报纸折起来:“先生,我让他们吃得很饱,但您知道,孩子越来越大,胃口就越来越大,我不敢保证以后他们还能吃饱,而且也该交房租了。”
他明白房东的意思,拿出三张面额最大的钞票,阿斯兰兴高采烈接过,给他们让道。
他带她下到负一楼,忽然窜出的老鼠吓了她一跳:“什么样的酒吧会开在这种地方?”
“一间穷人开的,为穷人准备的酒吧。”他解释。
“它就像埋在地下一样。你怎样发现这个地方的?”
他笑了笑,告诉她是被好口碑吸引来的。
和所有人一样,半价的酒水,女招待火辣的身材,营业到凌晨五点,以及侏儒小老板,都是揽客的亮点。
他是马丁的老主顾,也是忠诚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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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开门,热气扑面袭来,浓郁的烟草味和汗味填密了每丝空气缝隙,玉芝遮住鼻子,但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空气,随他坐到吧台下的一张桌。
掉灰的墙砖上贴的都是女演员是桃乐丝·戴的电影海报,不管雨天晴天,留声机也只放她的歌。
今晚,他带来的那个个女人,优雅得就像海报中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都往这边看。有人认识她,有人听说过她,有人和她见过面、说过话。
马丁对她笑脸相迎:“喝点什么,东方姑娘。”
玉芝马丁身后的架子,片刻后道:“一杯水。”
马丁大笑:“这儿没有可以喝的水,厕所里的水是河里的,今天三头母猪才从里面捞起来……”
他打算滔滔不绝的马丁,说道:“帮她倒杯桃红酒。”
马丁端上酒,他们在高脚凳上坐下。
一个业余鼓手拿出木鼓,双掌来回敲击,鼓声节奏分明,清晰响亮。几个人站起来跳舞,一个男人走过来牵玉芝的手,她吓得一直往后缩。
“别怕,他想和你跳舞。”马丁说,又对那男人说,“手别乱碰!”
玉芝需要征求他的看法,因为他能帮她判断这个男人会不会伤害他,她把头往前伸,对着他的耳朵问可以吗,他低下头,嘴巴隔着头发碰到她耳朵,让她大胆地去。
跳了十分钟,她口渴得喝下两杯茴香酒,她没醉,只是越喝越渴。七个月后,她死在几百万里外的沙漠里,太阳炙烤着她,她对水的渴望和今晚一样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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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给她找杯水,于是带玉芝走出酒馆,去楼上讨水。
他敲开门,一个消瘦矮小的女人举着蜡烛打开门,她将蜡烛举到面前,发现是他后,激动地把请他们进屋,然后拿出水罐,倒上满满一碗水。
水罐里飘出一股腐气,玉芝环顾房间,屋子里没有通电,没有窗户,狭小的室内堆满了东西,大多是垃圾。
她快快抿了口水,放下碗后,强调她已经不渴了。她只想早点离开这里。
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孩,和她母亲一样瘦小,脸色更加苍白,因为骨骼病,软得像个皮球。
“还是没出去走走吗?”他问。
母亲搓着手道:“清晨和傍晚时我们会出去走走,”说着,她摸了摸儿子发烫的额头,“谢谢你,先生,你为我们做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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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的空气清爽了很多,玉芝怀疑能去那种地方喝酒和生活的人,一定有个强大的肺。她张开双臂,第一次觉得呼吸是件幸福的事。她问起那对母子的事,她想知道的他都以实相告。
半年前,女人五岁儿子的父亲生病去世,他死去那晚,野狗凄惨地叫了一整夜,老人说是鬼魂不愿离去,野狗们在赶他,好几晚后,野狗才停止哭泣。
很快,母子俩花光了政府救济的一丁点钱,开始挨饿。
一个普通的夜晚,他来酒馆打发时间,听见有小孩在哭,在房东阿斯兰把他们赶出去之前,帮他们付了半年的房租和伙食费。
听完他的话,玉芝看着云层后的半轮月亮,“真幸运,他们遇见了你。你是个善良的人。”
他哑口无言,觉得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在他的观念中,男人的善良是脆弱的一种体现。他努力狡辩,说自己并不善良,只是有颗怜悯之心,前者那种人不会允许自己伤害别人的,而后者是可以有仇必报,斤斤计较,毫无理由地伤害别人的。
这种解释并没有说服她,反而把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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