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童的脸慢慢变红,把藏在袖子里的一只茶杯拿出来:“只拿了这个,我太喜欢了。”
*
药店二楼狭长的病房中,当触摸玉芝时,切斯特的双手和心脏同时颤抖。两只发出亮光的枯眼,像黯淡了几十年忽然被点亮的电灯——他把自己照亮了。
他嘘走猫,弯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掰开她的嘴唇,想把指头伸进她的嘴里,但她的牙齿死死紧咬,他改而抚摸她的牙齿。
她的牙齿小巧、洁白,十分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他麻利地解开她的病服,像脱一件自己穿了一辈子的衣服那样快。她很瘦,躺下时肋骨的轮廓清晰可见,看到她腰部的枪伤时,他心中刺痛,流下了眼泪。
因为泪水,他的眼睛更加闪烁:“这一定差点要了你的命。”
玉芝打了一个喷嚏,切斯特怕醒过来,差点拔腿跑掉,好在她没有。他帮她穿好衣服,盖回被子。争分夺秒地享受拥有和她独处的时光。
药师从一个盹儿中惊醒,强打起精神招呼客人:“买药吗?”
“昨天来看病的那位中国小姐,她在这里吗?”
“她就在楼上。”
松了一口气后,他又问:“她的伤好些了吗?”
“再不好就只有棺材铺能接手了。她是怎样受的伤?”医生将头往前凑,想得知点可供饭后闲谈的新闻。
“是意外。”
他没再多说,也不想多逗留,踏出门槛时,他反悔了,让药师把他带到上楼去看看她。他们来到楼上,发现上了锁,药师叫学徒来开门。
学徒在门外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别别扭扭,迟迟不肯打开门。在药师的催促下,他不得已开了门。屋里只有她,切斯特躲到了木帘后。
“哦,你们看,她睡得多香啊!”药师弯下腰,摸着她的额头说,“真是太好了,烧已经退了。”
医生和学徒离开后,他坐在床边,眼里只有她,没有发现帘子后面的模糊身影。玉芝紧紧闭上眼,睡着的样子也是悲伤的。
他数着秒数,但并不觉得时间太缓慢,等了很久,玉芝才睁开眼。她以为在梦里,于是大胆地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一动不动,简单地享受着她的触摸。
忽然,她又叹息了一声,把眼睛闭上。
“你要一直睡下去吗?”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的睫毛在颤抖,眼角有隐约的泪渍。
“等你消失后我就会醒。”她回答他。
“但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再次睁开眼睛。还疼吗?”
她张开眼,注视着他:“你是指哪儿还疼?”
“你的伤口?”
“不疼,可是眼睛疼,头发丝和指甲盖也疼。”她添了舔起皮的嘴唇,“是我自己打伤的自己,和祖祖没有关系,你们不要禁止他去树林打鸟。”
“我陪你去河边,你自己和他们说,然后我们……”他本想说,然后他们就又在一起了,“如果这是错的,我毫无办法去拨正,就由它错下去吧!”
“什么是错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但感情是对的,你更是正确的。”
“你又在骗人。”她认真地说,“那个女孩呢,难道她不正确吗?”
“在你之前,在你之后,所有人都是错误的。”
“可你明明很喜欢她,”她摸着他的喉咙,“你让她碰了你这里,你还让她去你家。我曾亲眼看见你们无比亲密的样子。她的存在让我不再特殊,这比那一枪更让我受伤。”
他在她的眼里看见太多的泪水和悲伤:“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没有……”
“我没有好好爱着你,我应该摒弃掉那些低劣的欲望和品性,我不该嫉妒,不该仇恨,不应该伤害你来保护我自己。你是最特别的,你的一切都是无可取代的,包括糟糕的小性子和爱咬头发的小毛病,在我这里,没人能和你比。”
“这是一场新的赌局吗?赌你能不能把我骗回去。”
“你在说什么?”
“我一切都知道了。你真是怎样玩弄我,怎样侮辱我的,我都知道了。不要把时间再浪费在我身上,她不是更年轻,更可爱漂亮吗?”
“我没有羞辱你,更没有玩弄你。”
“我不相信你。你走吧!”
玉芝摇晃着眩晕的头,从床上爬起来,穿上外套离开病房。
药师追到街上,让她回去再躺一天,在床上修养利于她的康复。玉芝不同意,坚持要回去。她惨白的脸和悲伤的目光,让她在人群中看上去就像个漂浮的幽灵。
报童看见她,跑上去热情地打招呼,问她病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