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
“你呢,你吃了吗?”
“吃过了,很好吃。”
江述掌心扣住她的脑袋,很心疼,“对不起。”
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余笙轻拍他的背,“怎么这样说。”
“我只想着让你远离纷争,却想不出办法化解,是你在努力。”他太自责,“是我让你受委屈。”
余笙眼睛湿了,“我没有委屈啊,我愿意的。”
江述把人抱得更紧。
十二月很快过去,这期间又下了几场雪,今年的雪特别多,小区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清洁人员常常天不亮就过来扫雪,后来一些住户也参与进来。
余笙的雪鸭子和她的护卫被邻居们发现了,但没有被破坏,小朋友们都很喜欢,大概回家就缠着家长也要夹雪器,没有多久,那里就出现了更多的小鸭子。
元旦那天晚上江述本想带余笙出去玩,但天实在太冷,而且余笙这几天好像总是懒懒的不爱动,总犯困,最终还是决定两个人在家过。
市区不让放烟花,晚上也很安静,江述准备包饺子,余笙洗了手在他旁边转来转去,想找点事情做。
江述丢过去一个小面团,“玩去吧。”
余笙笑着说:“你当我是小朋友吗。”
“你不就是我养的小朋友。”
余笙不知道江述是怎么做到的,平时工作那么忙,竟然也会包饺子,而且包的很好看,余笙趴在岛台对面,掌心撑着下巴,眼睛来回转,看着他把一只只精致的小饺子放在面板上。
他放一只,余笙往竹帘上摆一只,摆的整整齐齐。
馅儿用完后,还剩一些面,江述说:“一会给你烙饼。”
余笙有点崇拜的目光盯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会?”
得到夸奖,江述心里很受用,食指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我会的东西还很多,以后你会慢慢发现。”
余笙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上面沾染了一点雪白的面粉。
江述把饺子下到锅里,盖上盖子洗了手,抽了两张纸巾擦干,“我去洗手间,你看着火。”
“嗯。”
余笙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水很快翻滚起来,她用勺子轻轻搅动两下,添了一点水。
小鱼翻腾了几下,好像很暴躁,搅出水花的声音。
最近那只小白很不老实,总是追着小黑的尾巴咬。
饺子很快好了,余笙关了火,把饺子控水捞出,放进两个白瓷盘里,顺便把酱油,醋和辣椒都准备好。
江述还没从浴室里出来。
余笙等了一会,怕饺子凉了不好吃,用两只大碗扣在上面,走到浴室门口,“江述?”
里面没有声音。
她有些紧张,开始敲门,“江述,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余笙推开浴室的门。
江述好端端站在那里,没有出事。
他沉默站在镜前,一张阴郁的脸隐在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人有些无措。
他紧握的拳头无法克制地微颤,里面攥着一支已经被使用过的验孕棒。
第028章
验孕棒是两道杠。
余笙得偿所愿。
其实昨天就有结果,但余笙没有告诉他,她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这些天,余笙想了很多。
关于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关于如果真的如愿,留下一个宝宝对江述来说到底是好还是麻烦。那次以后,江述一直很谨慎,她没有机会再用那个办法,她甚至想过,如果不中,就算了,起码陪他的时间可能会久一点。
但她成功了。
就像蒋烟说的,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她不再动摇。
江述无比自责。
他想起不久前那晚,他没有控制住自己,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只有一次,不会有事。
余笙小心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江述,我们有孩子了。”
触碰到她的手,江述清醒了一点,他掩掉慌乱的神色,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勉强笑了一下,“怎么没告诉我?”
“我想一会说的。”余笙望着他眼睛,“你高兴吗。”
江述薄唇轻抿,停顿几秒,“高兴。”
余笙慢慢抽出他手中的验孕棒,放到台子上,“那洗个手,吃饭吧。”
饺子已经有些凉了。
两人安静吃饭,气氛沉闷,没有跨年夜的热闹,也没有新的小生命即将到来的喜悦。
曹敬愉打来电话:“吃饭没有呢?”
江述:“在吃。”
“做什么了?”
“饺子。”
“我儿媳妇呢?让她听电话。”
江述把手机递给余笙,“妈电话。”
余笙接过来,“妈。”
曹敬愉笑意很浓,“笙笙啊,这两天身体怎么样?你爸腿病又犯了,走路都费劲,要不我今天就过去了。”
“我很好,谢谢妈。”余笙心里难受,也有点窝心。
曹敬愉对她是真好,隔三差五过来给她炖汤,偶尔叫她出去一块儿喝茶,吃素,看到限量发售的包包或者衣服也会买给她,完全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刚刚曹敬愉就听出江述情绪不太好,“阿述怎么了,讲话没精打采,小两口吵架了?”
余笙忙说:“没有,没有吵架,是……他公司的事,可能他有些心烦。”
曹敬愉放心了,“没吵架就好,有什么话好好说,他要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余笙轻轻嗯了一声。
挂掉电话后,两个人好像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吃,饺子剩了大半,余笙站起来捡碗筷,江述先一步端走,“我来吧。”
深夜,余笙辗转反侧。
江述以为她睡着,已经出门很久,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眼泪慢慢浸湿枕套。
出生在人人羡慕的世家,好像已经得到很多,但回想起来,她所承受的,不比其他人少,甚至更甚。
自小体弱多病,父母离婚,不到十岁便背井离乡去了地球的另一边,住院吃药已经成为习惯,没有朋友,也不能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每天都在面临死亡。
现在连母亲也没有了。
坏运气再多,也该用完了吧。
余笙很想赌一把。
她起身换衣服,找出一双防滑的雪地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拿着手机出门。
小区的路灯照亮了石板路,积雪未化,路面很滑。
余笙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寻找江述的身影。
她只在小区里找,因为她知道,她一个人在家,江述一定不会走远。
花园里没有路灯,余笙打开手电,一步步往深处走。
她在堆满雪鸭子的花坛旁找到了江述。
原本的小鸭子形状已经不太好,后来他们又重新做了一排,她的守卫也在。
江述垂着头坐在旁边的一棵树下,手臂搭在膝间,脸颊隐在暗处,面前的地上一堆烟蒂。
江述从不吸烟。
余笙有些慌,跑过去蹲在他面前,“江述,你在这做什么,冷不冷?”
她想抱他,江述下意识偏头躲开,“有烟味,远一点。”
余笙攥住他的手,“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江述凝视她很久,“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即便光线再暗,余笙也能觉察出他掩饰不住的愧疚和惧怕,“不要这样说。”
江述眼眶发红,眼角的湿润已经克制不住,“你不知道,你的身体现在——”
“我知道。”余笙温柔说:“我都知道,你和秦叔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江述怔怔望着她,他下意识想解释,但现在好像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余笙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你不要自责,是我的决定,是我想要。”
江述的心不可控地跳了跳,他想起那个浪漫的晚上,她异常热情,月光下的纱帘,和暖黄色的灯光,“你是故意的?”
“是。”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可置信,声音都在抖,“余笙,你是不是疯了。”
他突然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我不一定会死。”余笙跪坐在地上,“我问过秦叔,只要我小心一点,是很有希望的。”她掉下眼泪,“周师兄的妻子已经死了,他还有女儿陪着,如果我死了——”
“我不需要!”江述的情绪彻底失控,“我可以没有孩子,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你,我只想要你健康平安地活着,永远陪着我,你懂吗?”
他紧紧抱住她,“余笙,你太傻了。”
余笙趴在他肩上,久久不能平复。
地上那么凉,江述到底顾及她的身体,将人抱起,借着月光,踏着雪地,一步步走回家。
到家后,他先把余笙安顿好,随后去浴室洗掉一身烟味,掀开被子,重新将人搂进怀里。
余笙哭得一抽一抽的,“江述,你是不是不想要他。”
江述将她的脑袋扣进怀里,没有说话。
余笙又说:“宝宝已经选我做妈妈了,我不能丢下他。”
他轻拍她的背,“先睡觉。”
不管怎样,她现在已经有了身孕,这样熬夜,又哭了这么久,对身体到底不好。
这件事,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江述在家陪了余笙三天,他跟以前一样,每天细心照顾她,陪她吃饭,陪她看电影,陪她散步。两个人一起逛超市,买她喜欢的食物,还有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
江述每晚都会趁余笙睡着一个人在冰冷的阳台上待很久,只是他没有再吸烟,回到客厅等身体回暖后才会上楼,再次将她拢入怀中。
他们闭口不提孩子的事,余笙也没有再哭。
第三天下午,江述带余笙去了他曾学习生活过的高中。
这所学校离余笙外婆家很近,余笙曾说,如果她没有出国,可能也会在这里上学,她和江述认识的时间也可能会提前很久。
曾经在这里读书,现在却已经被拦在门外,保安大叔很尽责,里面有学生考试,不能进,江述也没有再坚持,搂着余笙的肩膀沿着校外的铁栏杆慢慢散步。
余笙的手揣进他暖呼呼的羽绒服口袋里,“这里变化好像不大,我有点印象。”
江述看着马路对面的店铺,“嗯,好多店都在。”他指着其中一家面馆,“以前我总在他家吃面。”
“是吗?可惜我们刚刚吃过饭,下次试试。”
“好。”
黑色的铁栏杆里是操场,此时空无一人,跑道很新,沿着栏杆种了一圈树,旁边就是篮球场,余笙笑着说:“你打篮球是不是很厉害?我还没有见过。”
家里那么多限量款的球鞋,还有好几个看起来很难搞的签名篮球,他一定很喜欢篮球。
江述轻声嗯,“下次带你来玩。”
“雪天能玩吗?”
“有室内球馆。”
“嗯。”
天空飘起雪花,落在余笙长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冰冰凉。
又下雪了。
江述抱住她。
余笙慢慢靠在他肩头。
江述低哑的嗓音落在她耳畔,“余笙,我爱你。”
余笙眼泪落下,她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江述抚摸她的脸颊,眼尾猩红,比她更早一步落泪,“你要理解我,没办法因为孩子冒着失去你的风险,我赌不起。”
“宝宝是天使,这个宝宝来的时机不对,他一定会原谅我们,以后他还会重新回来,你相信我。”
余笙哭着摇头,“你不想要他了。”
他捧着她的脸,无比郑重,“我答应你,只要你身体好一些,医生说不会影响到你的健康和安全,到那时我们一定要,你想生几个都可以,但现在,我求你,笙笙,就当是为了我。”
余笙什么都没有说。
这样的沉默一直延续到回家,脱了大衣就一声不吭上楼躺在床上,将自己蒙进被子里。
晚饭江述端到楼上,刚哄着吃了几口,她就忍不住跑进卫生间全吐了出去。
江述心脏揪着疼,抱着她的身体轻抚她的背,“好些没有。”
余笙轻轻点头,唇瓣苍白。
江述没有再勉强,哄着她睡觉,半夜余笙醒过一次,江述热了杯牛奶给她,这次她全部喝光了。
第二天江述依旧没有去上班,两人安静吃完早餐,余笙默默换了衣服,穿上厚实的羽绒服,低着头没有看他,“走吧。”
江述在岛台旁静默许久,最终还是站起来,穿上大衣,拿起车钥匙。
他牵余笙的手,发现冰凉,他将她的手捂在掌心,轻柔搓热,随后将人抱进怀里,“原谅我。”
余笙呆呆任他抱着,手臂垂在身侧。
江述开车带她去了医院。
他报备了余笙的情况,找了最好的医生,可以将手术对她身体的伤害降到最低。
两人坐在等候区,江述紧紧牵着她的手。
余笙的手依旧冰凉,有稀碎的汗,从昨天到现在,除了那句“走吧”,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江述不比她好受,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只有他来做坏人。
护士叫了余笙的名字,江述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手僵硬了一瞬。
他紧紧抱住她,“不要怕,我在这里等你。”
余笙唇瓣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步伐缓慢,跟着护士进了手术室。
这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难熬。
江述已经站不住,瘫坐在椅子上,痛苦地将头掩埋在手臂间。
他和余笙从相遇,到分开,再到重逢,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闪过。
他有时会想,自己到底凭什么,能让一个女人为他不顾性命。
余笙已经不是第一次为他冒险,那年她登上阿尔卑斯山,只为他祈福,江述说过,我不值得,但她不听。
她感性,重情,她是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女人。
江述忽然意识到,从余笙踏进手术室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已经后悔。
眼前出现一双米白色的雪地靴。
江述缓缓抬头,看见泪如雨下的余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