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鹤鸣正在楼上检查她的行李,庄妈妈趁机又给周怀若塞了个大红包,跟初次见面时给的红包样式一样,掂在手里却觉更重更厚了。
周怀若正要推辞,上次拆红包时她已经被里面的大数额惊呆了,这次决不能再收下。
庄妈妈摁住她,假意严肃地说道:“不许跟妈妈这么见外,听见没有?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己在外面打拼,没点钱傍身怎么行?我最看不得自己家孩子吃苦了。”
这话不假,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她是打心底里开始拿小周当自己家的孩子,那种无论周怀若是不是鹤鸣的女朋友都愿意疼爱她的欣赏。此前那些从兄妹俩那儿听来的优点在周怀若身上都一一得到了验证,瞧着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身上总有用不完的能量似的,一拿起相机眼睛就变得星光闪闪,工作时全副身心都投入进去,哪怕周遭再吵也仿若进入无人之境,只一门心思地执行她的计划,不达目的决不轻易罢休。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直心肠,没有所谓富人出身的那种弯弯绕绕,野心和娇憨都写在脸上,正适合鹤鸣那种闷葫芦性格。
“你和鹤鸣在一起,我特别放心。你总说鹤鸣照顾你,其实更多的是你改变他。他自打我生过那场大病之后,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瞻前顾后,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你瞧着他挺正常,也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但心里的墙比长城都高。”庄妈妈唠家常似的跟她吐槽,初见颇有威严感的妇人在念叨起自己孩子时也是一副妈妈们通用的无奈又宠溺的模样,“但你来了之后,他开始爱笑了,也会向人表达他的感受和真实想法了,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终于活出个人该有的样子。所以,真该谢谢你啊,小周。”
“谢我什么?”她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你和鹤鸣一起,变成了更优秀的人。”
谢谢你让一个踽踽独行了很多年的孤独男人,变回一个有血有肉的温柔少年。从此他的心不仅细腻柔软,还触得到风的温暖,也听得见海的宁静,为你甘心将拒绝的长城拆卸,组装成守护你的堡垒,与你互相扶持,共御风雨。
(8)
中午时分两人回到了香舍,一楼正营业着,陈立元和小龚凑在一块边下棋边看店,薯仔在二楼做着饭。听到他们回来的声响,薯仔拿着锅铲走到二楼楼梯口处,红黄相间的围裙花纹和他手臂上腾云的青龙形成对比,竟有种强烈的反差萌。他朝陈立元吼了一句:“蹭饭的,别装神弄鬼的了,麻溜儿地帮老板把东西搬上来!”
陈立元杀得正酣,懒得起身搭手,便大声答道:“你能别打断人吗?下棋很讲究一气呵成的好不好。”
庄鹤鸣一手提着一个行李箱进了屋,瞥他一眼,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练什么神功,还一气呵成。
小龚立马见缝插针地说道:“欲练神功,必先……”
陈立元打断她:“呸呸呸!”
……
熟悉的笑声和打闹声在弥漫着令人心安的檀香空气中飘散,依旧是古色古香的一楼,摆满晾香架和测温仪器的工作室,传来颠勺声的满是烟火气的二层。
每个人都希望在这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人类世界中找到一个无论如何都可以回归的地方。在那里,她不需要是好的,不需要是对的,甚至不需要是正常的。在那里,她可以放心地做自己,不必担心会被任何人所不喜欢。
周怀若想,现在,她找到了。
第十二章 “我是你的。”
(1)
薯仔还记得自己初次来香舍面试时,那会子庄老板的生意刚起步,性子又孤傲,在本城的制香师圈子里还只是个无名小卒,连收租都要专门雇他这种瞧起来凶神恶煞的花臂硬汉代劳。这个家里唯一能和“名人”这个词沾边的就只有小龚这个十八线小网红,她搬进来之后人气一直稳步增长,后来甚至偶然带周怀若也火了一把,也不可谓是不神奇。但她俩距离“名人”这两个字的距离毕竟还十分遥远,那围绕一定数值上下波动的人气也可以被归类为唯物辩证法的发展观的具体体现。
但时至今日,薯仔翻翻实时热搜榜上数条和庄鹤鸣相关的词条,再看看因记者和粉丝围堵而不得不歇业的香舍,他必须得承认——这栋房子里,真的出了一个实打实的、现象级的名人。
一切都还要从本市官媒买走周怀若在香林里拍的视频和写真版权开始说起。原意是为本市旅游业以及种香制香业宣传造势,加之国家印发了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规划,各种传统非遗项目备受瞩目,所公布的物料流量大增也绝非怪事。但庄鹤鸣的相关视频和写真发布之后,官媒的后台数据出现了断崖式的增长,单条点赞数就超过了三百万。原以为又是昙花一现的热度,结果时间一天天过去,热度未减反增,包含“庄鹤鸣”这三个字的各种词条已经在各大平台的热搜榜上连续挂了十三天,最高频率时每天有六条相关词条同时出现,各种经纪公司、文化公司几乎踏破了香舍的门槛,甚至许多权威官媒都看中其省级传承人的身份,加入了这“全民造星”的阵势。
最夸张的是,连非遗传承人的申请进度都得到了这拨高人气的推进,老板顺利地获批了国家级传承人。
老板确实长得“惊为天人”,这是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都认可的。薯仔坐在闭门谢客的香舍里,再次打开那条让老板一炮而红的视频。
白衣乌发,身形颀长,缓慢地行走在林间时,干净得宛如森林之子。视频里的他有一种属于光明的特质,干燥而洁净,仿佛无色无味。风的不羁、树的挺拔、土的沉着、雾的朦胧,在他身上完美地杂糅,一双如月的清眸在交换运行的镜头下缀满柔和的笑意,仿佛镜头中是他深爱且眷恋的整个世界。
世上英俊的男人很多,但这种毫无攻击性的干净气质,他是独一份。
世上有气质的男人也很多,但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大与温柔,一个眼神就犹如一片海般顷刻能将一颗女人的心攻陷,他又是独一份。
再加之摄影师独到的运镜手法和剪辑节奏,虚实相生的柔焦镜头和满是叙述感画面构造直接把艺术感推到顶峰,初次观看甚至会错觉这是一部出自大师级导演之手的艺术电影预告片。
庄鹤鸣的走红,糅合了以上所有因素,似乎是意料之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正如某个官媒所评,庄鹤鸣不是网红,而是一个文化符号。他身上凝聚了东方人的审美观念,聚焦了在这片土地上传承了数百年的香文化的缩影。
“真是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薯仔没忍住慨叹出声。这回老板铁定是名利双收了,搞不好日后真的进了娱乐圈,满天飞行程忙得不行,这小香舍就完全交给他来代为打理了,那时候再让老板加点薪水不过分吧。
一旁正窝在沙发上吃零食的小龚闻言,第一个不乐意:“饭都喂给他了,我们还活不活了?那些粉丝连我的小号都扒了……”
小龚是庄鹤鸣的妹妹这件事,是粉丝们从庄鹤鸣的微博关注列表中发现端倪的。毕竟那里拢共也就关注了两个账号,第一个是摄影师若谷,第二个就是网络红人鹿吟。有自称熟人的网友发帖,证实了鹿吟的身份确实就是庄鹤鸣的亲妹妹,一夜之间,整个互联网上到处都是小龚的“嫂子”。而至于摄影师若谷,其身份与庄鹤鸣之间的关系,则一直众说纷纭。
从前的客户纷纷在私人账号上询问周怀若,要么是疯狂地打探庄鹤鸣相关消息的小女生,要么是合作过的商家旁敲侧击地问她能不能帮忙请庄鹤鸣带带货,消息列表没一刻消停过,甚至连一些新的约拍单子都成了想借她接近庄鹤鸣的钓鱼单。她实在无力应付,只好一概回绝。
再者说,她是周沅女儿的这层身份如果真的被曝光,她眼下又和庄鹤鸣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样的状况不知会惹来多少流言蜚语。
于是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拍拍小龚,道:“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去拍视频了,你表演啤酒浇头,我表演水泥蹦迪……”
而此时罪魁祸首还相当淡定地坐在沙发上翻书,一脸凡尘俗世与他无关的样子,搭腔道:“给我预留一下现场观看的座位,首排但不要表现出我们认识那种。”
周怀若气呼呼地瞪庄鹤鸣,说:“现在全国不知道多少女人喜欢你,你一来,不得交通堵塞?”
他倏忽从书里抬起头来,眼睛里仿佛汇聚了亿万年的星际银河,睫毛颤动的间隙里,有温柔也有明亮。
他说:“她们喜欢我是她们的事,我是你的。”
猝不及防的示爱,薯仔和小龚都比女主角先反应过来,发出起哄声。周怀若登时红透了脸,不自然地抱住沙发靠枕,半张脸都埋进去了:“干吗这么突然?”
庄鹤鸣轻笑道:“不是你问的吗?我是你的,所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心底溢满了柔软的甜,仿佛一瞬间春天就来了,所有不安的情绪都在暖融融的春风里,直到他补上最后一句:“拍土味视频这种名场面更不能错过。”
周怀若直接把枕头丢过去,吼道:“立马取关我!”
他笑盈盈地接住枕头,顺手塞到背后当背垫,简单地答复两个字:“不要。”
“为什么?”
“本来就是为你注册的账号,它存在有它的意义。”
一句话将周怀若噎住,不知该怎么回复,只能撇嘴委屈道:“但是你一直关注我的话,她们就会一直来问我那些问题,我现在单都不敢接了……”
庄鹤鸣看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明知她是装出来的,但还是一招就扣中他的命门。他无奈地叹息,问:“她们想知道什么?”
“我是谁。还有,我和你的关系。”
“如实说就好。”
他不在乎外界的眼光,更不需要这么多热情的关注,他想要的无非是她的笑容。只要她觉得开心,人气高不高的事,他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周怀若有些欲言又止,蹙了眉看着他,不安的情绪隐隐蛰伏。四目相接,他明白了所有。
“好,我来处理。你只需要负责安安心心地拍片,开开心心地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其余的,无论是流言蜚语,还是荆棘丛生,都由他来背负。
(2)
周怀若不知道庄鹤鸣打算怎么处理,但本能地感到安心。他本就是实干多于言辞的类型,当他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口了,她就知道,自己绝对可以信任他。
但不得不说,在她浑浑噩噩睡了个午觉起床,看到各大平台上所有消息列表都被冲爆,处处都有人给她发“恭喜”“羡慕”“长长久久”等不知所云的信息时,她真的以为自己梦游了。
根据各种信息里的蛛丝马迹,她点开微博,首页一刷新,系统直接显示关注列表里热度最高的微博。
是从没更新过动态的庄鹤鸣,难得发一条长篇幅的微博,眼下转赞评都已经过了百万。
第一行,直接将她圈了出来。
他写:
于我而言,与其说是自己意外走红,倒不如说是有幸成为她的作品主角,才受到了大家的关注。
喜欢是八九年前,盛夏树荫中,烈日骄阳里。很平凡的我们,也是很特别的我们。
作为一名古法制香师,寻找和鉴别是我的天职,我必须在世间浩繁的香木中寻得真正属于我的沉香,但我能找到她,实在是一种奇迹,因此她是比世间任何沉香都更珍贵的存在。
我本是极其普通的人,没有野心,只是枯燥地重复着我的生活,是她拯救了我濒临绝境的心。是她的镜头赋予我光环,是她的存在使我在望向镜头时,连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她曾说我是她宇宙中一颗行色匆匆的火流星,但我常想,渺小如我,不过是一颗光芒微弱的短周期彗星,围绕着她这颗太阳,以终生为单位进行周期环绕。
一生很短,但我很坚定。
周怀若几乎是冲进庄鹤鸣房间的,直接撞开门,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将他抱住,树袋熊似的陷在他怀中。此时庄鹤鸣正好站在书架前翻书,原本视若珍宝的旧诗集在她扎进怀里的那一刻意外从手中掉落,砸到地上,散了一地。
他也不心疼,只是浅浅地笑,宠溺地问她:“怎么了?突然这么黏人?”
两人离得那样近,呼吸可闻,周怀若抬起头,看见庄鹤鸣英俊利落的下颌线条,她不由自主地攀上去,环住他的脖子,以一种充满怜惜与柔软的语调呢喃他的名字:“庄鹤鸣……”
他笑着俯身吻她的额头,低低地回应道:“在呢。”
她说:“你发的我都看到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这不是我好,而是你应得的。”
这短短的十几天里,“庄鹤鸣”这三个字因为周怀若的作品而盈满业内,无人不知。面对纷至沓来的名利赞誉,一般人早已冲昏了头脑,他却在全国观众都对他的动向翘首以盼的时候,事不关己般沉默。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憋什么大动作,这种一出现就拥有顶级流量的设定,也许哪天就突然公布签约了哪家娱乐公司,正式进军演艺界也未可知,况且有传闻说庄鹤鸣本身就是个隐形富豪,想来根本不缺资本铺路。
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念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周怀若一个人。
他本无意成为什么名人,更不需要世俗的头衔加持,意外走红这件事说到底,红的不是庄鹤鸣,而该是周怀若的摄影作品。
就连他本身,也只是幸运地得到了她的加持。
庄鹤鸣说:“你曾经说,你从不奢望任何人救你,因为你就可以拯救你自己。只想在下雨天时为你撑把伞,只想在你努力向前走的时候,有幸能站在你身旁,与你并肩而立。”
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普通地相遇、相爱。我们也是很特别的人,特别在你出奇地好,好到让我愿意喜欢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
“明明站在你身旁是我的幸运才对……”周怀若的声音瓮瓮的,有些将哭的预兆,“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的人生可能倒霉得一塌糊涂。”
他抱着她站在明亮的地方,背后是黄昏和灯火,漂亮的眼睛里是足以将坚冰融化的温柔,俊美如临世的神祇。
“那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永远地幸运下去。”他说着,松手放开她,俯身将地面上散落的纸页捡起。被递到她眼前时,才看清那是夹在诗集中多年的陈旧作业本,代替那封她没能递出去的情书,那次他没来得及赶到的会面,一直被小心翼翼地珍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