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抒以的目光随之落到他手边、被潮汐打湿的运动鞋。
啪,酒醒了。
那双运动鞋,是她遗漏在沙滩上的。
哦。
那就不是“不得不去”,而是“被逼着去”了。
可她也没逼他去啊,她不是好声好气求他去的么。
姜抒以想了半天,最终归结为——
是周嘉蘅仅剩的良心所迫。
“你怎么下来了?”见到她,周嘉蘅眉心不自觉拧起,“不是说痛到路都走不了?”
哪有那么娇弱,被贝壳划拉伤了而已,又不是直接断腿了。
就是这句话她只敢在心里说,毕竟在沙滩上装残非要人背的是她本人没错。
姜抒以不自在地讪笑两声:“那倒也没有连两步路都不能走。”
她觉得她现在就像是个第一次出来作案就遇上警/察的不称职小贼,本来就已经做贼心虚了,看见他手边那双鞋时,愧疚感也随之攀升至心头。
他大晚上跑沙滩上替她找鞋,她则在别墅里喝果汁打麻将。
好家伙,这可显得她没良心了。
“我下楼……”
姜抒以望见吧台上的高脚杯,灵机一动。
“我下楼倒果汁喝,刚才那杯喝完了。”
周嘉蘅不疑有他,将鞋子递给迎上来的管家拿去清洗,在门口接了泵免洗洗手液后往里走。
没想到还没走到麻将房,门倏地从内向外打开。
薛纵一脸兴奋地从里面出来朝她挥手,唤她的嗓音激情宣扬。
“Kelly你这厕所要上半年吗?大家伙就等你回来了!”
姜抒以:“……”
“回来?”不等她有所反应,门背面的男人哂笑了下,“回来做什么?”
门后还有人?
薛纵愣了下,探过头去一看——哟,是未来大舅子啊。
瞬间更兴奋了。
“蘅哥,我们在打麻将呢!曜哥他们在玩德州扑克,一起来玩么?”
看见某人脸色迅速黑掉的姜抒以:“……”
谢谢。
待会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待会你要是死了,那可千万别挨上我。
“不、不玩了吧……”姜抒以定了定神,“我脚受伤了,不宜进行娱乐项目。”
“脚受伤了?”
闻言,薛纵立马看向她的脚,果然看见了两截固定用的医用胶带。
姜抒以当时嫌弃用纱布裹住脚难看,只让周嘉蘅给她贴了那种正方形的小块纱布。
他迟疑了两秒,目光从她的手到脚再到手,似是在确认什么:“你刚才也没有用脚打麻将吧……”
这话说得居然还有点不确定。
姜抒以:“……”
说得很好,以后不许再说了。
“我……还是不打了。”再三衡量,姜抒以还是觉得命比麻将重要,“我先回房间休息……”
“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话没说完,周嘉蘅就冷笑着打断她,意有所指地说,“这里有的是人背你回房间。”
偏偏小太阳薛纵听不懂他的话中有话,还以为是未来大舅子在给他机会,立刻兴高采烈地接话。
“对啊,别担心,待会儿我会背你上去的。”
姜抒以:“……”
别说话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没看到我就快英年早逝了吗?
-
“Kelly,你这伤怎么弄的?”
用不着五分钟,这间房里的人全知道了她受伤这件事。
姜抒以:“在沙滩上踩到裂开的贝壳了。”
薛纵:“伤得很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她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周嘉蘅正在等人切牌,没功夫关心他们这儿的动静,顷刻间松了口气,“口子也不是特别深。”
这一场麻将打得姜抒以心惊胆战,总是时不时回头观察一下周嘉蘅的脸色。
幸而他看上去与平时区别不大,偶尔还会露出几分淡淡的笑容。
至于这笑几分真几分假,她可没这个胆量去考究。
正是因为如此,她后续手气很差,老觉得后面有个人盯着自己,因而一直都心不在焉,连跪好几把,把前面赢的钱全都还了回去。
到了散场那会儿,已经倒赔了一笔。
只是这会儿她不敢多抱怨,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个修罗场,匆匆转账完就想跑。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还没踏出大门,身后就有人叫住她。
“你这瘸腿能爬上楼?”
“应该能吧?”姜抒以尬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怎么能试?”
周嘉蘅声音不大,却足以令人闻风而来。
薛纵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下,侧脸看她时眼里充满了担忧。
“万一你这一试伤口又重了该怎么办?上来吧,我背你回屋。”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沉浸在散场前余欢的人们陡然间静了音。
十几道目光在三人身上打转了个好几遍,复杂中透露着一丝想跑的欲/望。
“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薛纵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焦点中心,甚至还笑着同姜抒以打趣,“没事的,伤者为大。”
“……”
他说的是“伤者为大”,听在姜抒以耳里就是纯纯的“死者为重”。
深夜寂静,远处有鸟飞过,尖锐地嚎了两句。
小太阳终于意识到了房里气氛不对。
他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向他表哥:“怎么了?这么安静。”
甘曜瞥了眼身边气压很低却一言不发的祖宗,握拳轻咳了一声。
“你凑什么热闹?小孩子家家的出来打什么麻将,赶紧滚回你房间写paper去。”
他跟周嘉蘅是大学舍友,关系由大学延续到现在铁得很,也曾经在他的钱包中看见过姜抒以的照片,直觉告诉他这与周嘉蘅绝不是单纯的兄妹关系。
在青延那天看他的态度是默许,便顺理成章当成了小两口闹别扭时的情/趣,也没有同薛纵说明。
只是这“情/趣”到现在了还没闹完,未免久了些,不知道这出戏码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当然啦,周嘉蘅不说,他也就权当不知道,以免惹祸上身。
至于这位表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薛纵见他不停地用眼神瞟身边那位大舅子,恍然大悟:人家哥哥在呢,他怎么能莽着脑袋就冲上去献殷勤?这肯定不合适。
思及此,他默默起身,急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眼看着这场闹剧的主角之一都跑了,其他人也纷纷找借口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别扭的兄妹”。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尴尬到姜抒以想当场刨个洞把自己埋进去的地步。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她终于憋不住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面前,抬头冲他讨好地笑。
“周嘉蘅,我走不动了,你背我上去好不好?”
“既然走不动那你是怎么下楼的?”他丝毫不给面子,“爬下来的?”
“……”
姜抒以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换了平常她早就呛回去了,此刻理亏的人是她,只好软着嗓子哄他。
“我一个人待在楼上好无聊哦,大家都在玩,我也想玩嘛。”
她故意拖着尾调撒娇,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求他帮忙时也是这么一副腔调。
而他——
虽然脸上肯定要拿乔,但回回都拿她没办法,总会想方设法满足她。
现在的周嘉蘅依旧很吃这套,耳根不自觉就软了下来,扯了下唇角:“好玩吗?”
“不好玩。”姜抒以回答,“输钱了。”
周嘉蘅倒是没想到她认为“不好玩”的理由竟然会是这个,清清冷冷的眼中夹杂了抹笑,“下次还玩吗?”
“还玩的。”小姑娘老老实实回答。
“……”
他无言地揉乱了她的头发,听见她有些气恼地“喂”了一声,才蹲到她面前。
“上来。”
姜抒以没再放肆,直接跟只树袋熊似的趴到他背上。
然后感受着他的动作,站起来、往上掂了掂、抬脚跨过门槛。
这不是周嘉蘅第一次背她。
以前学他和别的男孩子爬墙爬摔了、在操场运动时受伤、太困了走不动路等时候,全是他背回去的。
狗东西还会不耐烦地说她好重,让她别每天都吃那么多。
结果该买的奶茶蛋糕一样不落。
姜抒以半张脸贴在他背上,安安静静地想。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注意他了吧,只是当时的她没有发现。
脑子逐渐混沌,适才褪下些许的酒精又开始往上窜,喝得不算很多,处于微醺的状态。
于是她重重叹口气,哀怨唤他:“周嘉蘅。”
“嗯?”
姜抒以:“你别去Air上班了,给我打工吧。”
他懒懒出声,对她的脑回路一清二楚:“去你家伺候你?”
“这不比你在Air香吗?”姜抒以双手一伸,虚虚搂住他脖子,“我是这辈子都不太想走路了,你全职背我算了,你想要多少工资都行,大不了我先赊账。”
周嘉蘅想了想:“什么工资都行?”
“那肯定不能狮子大张口。”她戳戳他的脖颈,“你知道打工人有多难做吗?”
“不太知道。”周嘉蘅道,“没给别人打工过。”
“那你给我打工的话……不就是人生第一次?”她想了想,还怪满意的,“那我勉强给你开高点吧。”
她问的问题奇奇怪怪,是平常绝对不会问出口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