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穿着打扮和滨城格外不像,像是每个人青春里接触过的美国校园片常见的女性角色。
陈嘉措再见周摇也已经是开学之后了。她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文理班相隔甚远,但陈嘉措却总能听到周摇也这个人的事情。
比如。
“听说了吗?文科重点班刚来的新同学,上学第一天,所有人掏出笔记本,就她一个人从书包里拿了个平板出来。”
“听说了,据说她还和老师当场吵了起来。”
“她还披头散发,化妆呢。”
“我听文一班的人说,她是首府来的。”
“她还纠正MISS高的发音,气得MISS高罚她念了大半节课的课文。”
“这次双语演讲听说换她去。”
当然也有些不怎么友好的。
“我听她们班的人说她从来不做值日。”
“不做值日怎么了,我前天看见她和差班那几个混在一起,就在学校后门。”
“脾气超差,她们班的人都不跟她一块儿玩。”
“她自己和别人说话阴阳怪气,仿佛首府来的就高人一等似的。”
这一类不友好的回答里,陈嘉措的发小林桥也是发言人之一,林桥不喜欢周摇也。大致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妹妹,每年一次的全市双语演讲竞赛,这次被周摇也顶替下来的女生就是林桥的妹妹林溪。
林溪服输,但结果被选上的周摇也瞧不上双语竞赛,主动退出了。一来二去又成了林溪,只不过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就变成她捡了周摇也不要的东西。
林溪那天气鼓鼓地说起周摇也:“问了她一道数学题,来了一句这道题很简单,然后让她讲她也不讲清楚。不想教就不要教,弄得我们尴尬得不得了。”
于是加之之前被周摇也戏弄过的林桥,林家兄妹把她当成‘洪水猛兽’,每每听到和周摇也同班的林溪说起周摇也那些目无师长、离经叛道的上课插曲,林桥嫌弃蹙眉,唯有陈嘉措会笑着说:“很有趣的一个女生啊。”
-
最近只要踩着放学铃声,然后走最少人走的学校后门,走一段西面的上坡路就能遇见周摇也。
她最近总会在那里和一群差班学生呆在一起。
穿着蓝白校服,书包上挂着水晶吊坠,一群人里最漂亮的人就是她。
地上全是烟蒂,她不抽烟但好像并不排斥烟味似的站在他们之间。
她背对着马路中央,正和一个女生在说话,旁边站着一个男生,比他们大一岁但留了级,今年妄图混个文凭。
对方将手臂搭在她肩头,她没在意继续和旁边的人讲着话。
陈嘉措垂着眼眸走过去,再走两步他就要到拐角口了,这也是他第十一次在这条路上从周摇也身旁走过。
但她从来没注意到。
讲话是在三天后,那天他照旧从学校门口走,但是那群人里没有周摇也的身影了。
从坡上走下去就是西德大街,这是一条沿着滨城的海滩的路,那里有陈嘉措看了十多年的海。
嘉措——连他的名字都是藏语里大海的意思。
陈嘉措喜欢滨城,因为滨城像镰仓。
而镰仓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那是因为《灌篮高手》。只是陈嘉措第一次和周摇也说话的场景并不像樱木晴子站在命运的路口那么唯美。
夕阳沉了一半的天空,出海捕鱼的船只都早早地靠港停泊了,偶尔有几只海鸟在海平面盘旋。放学沿海的西德大街上已经没有了学生。
带着白天太阳光线暖意的沙滩上丢着一个书包,书包不远处是一双随意扔在旁边,东倒西歪的帆布鞋。她已经赤足踩进浪花里。
潮湿的沙子上被她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又很快被浪花抚平,一点儿踪迹也没有留下。
海水慢慢地从远处掀着浪花而来,海风很大,夕阳已经挂不住了,一点点沉进海水里。
周摇也不是想要自杀,她只想游入海水里去找太阳,只是这件事会让她死。
耳边传来人声,她没回头只是慢慢地朝着前面走,直到手臂被拉住,她看着握在自己手肘上的手,骨节明晰,指节修长。像以前学校那个每周一都在台上弹钢琴让全校唱校歌的发胶男,不知道那个男生有没有拿到寄件地址来自英国的offer。
白色的校服短袖,胸口的位置绣着学校的校徽和学生的名字学号。
——陈嘉措。
他气息不匀,有点喘:“同学,祖国尚未真正统一富强,吾辈使命很重啊。”
作者有话说:
双更啦,明天不更,后天更
日本政府是一个由世袭政策及机会主义马屁精组成的特权俱乐部,是一群轻松自在的应声虫——纽约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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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完-
第5章 、两棵树
◎教堂◎
周摇也挣脱了手臂上的桎梏,抬手指着海平面上最后一丝阳光,她看见自己的手背,听说萨摩亚人会利用夜空的星座和刻在手背上的刺青标识来确认目的地。
手所指的方向,就是归途或是去路。
周摇也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没有刺青,她的归途和去路在哪里呢?
可惜阳光没有在她指尖留住,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她回头,看向陈嘉措:“我不会自|杀的。我比你们都聪明,再平庸无为的人都好意思活着,我怎么可能去死。”
会错意使得陈嘉措有些尴尬,可按道理应该能收到一句谢谢。
但周摇也不是按道理出牌的人,她没说谢谢,就像是第一次遇见的餐馆里,她砸了店家的餐盘赔了钱也始终没有说一句‘对不起’一样。
自命不凡是她,当时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在霓虹灯里卓然高立。
她真的没有自杀,转身在迈着海水中有些沉的脚步朝着岸上走,伸手捡起沙滩上的书包。
周摇也一路沿着西德大街往十九道走,走上坡有一家便利店,这家店便利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不出售即食餐,不贩卖咖啡,货架也不是统一的,摆在店里有些乱。
陈嘉措穿好鞋到十九道的便利店门口时候,她坐在店外已经褪色的塑料椅上,帆布鞋被踩着后跟完全成了拖鞋,左手是一瓶矿泉水,右手的掌心是一粒药。
矿泉水从嘴角漏了一些下来,她抬手擦了擦下巴,目光落在路边的柏树上,没看见走来的陈嘉措。
等她看见已经投影到自己脚边的影子,微微偏头,是那个在海边拉住自己的人。
这一插曲,并没有拉近他们两个的关系,至少在周摇也的认知判定里,陈嘉措算不上她的救命恩人。
周五那天放学,陈嘉措照常走学校后门那条总能遇见周摇也的路。
这回她不在,只有其他几个人照旧那里聊着粗俗的话,嘴里叼着烟。
陈嘉措看了好几遍,里面没有哪个背影是神似周摇也的。可一走上坡就看见她蹲在下水道旁边,拿着根树枝捅进了窨井盖里面。
小猫的叫声从窨井盖里传出来,拐角处站在一只焦急的狸花猫。
她今天有点感冒,没一会儿就被那群人烦得头疼,也就早走了。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只老猫带着两只小猫过马路,走过窨井盖的时候,两只小猫掉下去了,洞口很小,老猫进不去,而下水道对于一只小猫来说又有些高,出不来。
她尝试搬开窨井盖但抬不起来,手指沾了满手泥灰窨井盖抬起了一厘米都没有瞬间又归原位了。
陈嘉措不确定全世界的猫是不是都叫‘咪咪’或者‘喵喵’,但首府应该是,因为周摇也就是这么唤猫的。
周摇也想到自己养的饭兜总喜欢咬着棍子不放,周摇也设想让两只小猫咬着树枝将她们钓上来:“喵喵……咪咪……”
小猫没有幼儿园文凭,所以周摇也刚想的营救方法失败了。
她准备放弃,但一抬头就看见拐角的老猫。
杠杆原理里重要的杠杆是根树枝,刚撬一下就断了。当然她的脑子一秒钟之内又设计好了新办法的图纸,一个轮滑一根绳子……再细想她就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回过神,余光里出现了一双球鞋一截裤管。
一双手从她侧上方伸过来,海风吹过他的衣袖,风里染上味道,是一股很少见的味道,像是中药但又有杏仁的甜味,很独特。只见他很轻松地拿起了窨井盖:“有救了。”
周摇也立马配合地将两只猫从下水道捞起来,有一只小猫的头上已经沾上了下水道枯树叶和杂草。在拐角口的老猫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周摇也把两只小猫放到地上,目送着两只小猫跌跌撞撞地朝着老猫跑去。
老猫亲昵地给两只猫舔着毛,周摇也看着心一酸,本能地错开目光的时候,撞进她视线的是学校的制服。
普通的短袖校服。
他比周摇也高了很多,这导致她抬头看他的动作很明显。
“那是教堂附近的流浪猫。”陈嘉措给她解释,又小声嘀咕:“不过怎么跑这里来了?”
周摇也抬头望去,悬在空中半藏在云后的太阳。远处的港口一辆辆返程的渔船卸着货,大船汽笛的声音传了很远,山头有一座香火不断的寺庙,半山腰的教堂屋顶高耸的十字架也格外的显眼。
周摇也回过神来,发现他还在,余晖仍旧刺眼,他眯着眼睛学着她的样子眺望这片他从小看过很多次的大海。
发现她看了许久的教堂,陈嘉措做起了导游:“周末会有不少人去做礼拜,不信教的人也可以去玩。”
她没讲话,转身就朝着教堂走去。
-
周摇也不擅长猜人年龄,所以面前这个精神抖擞但胡子花白的神父,她估摸不出他的真实岁数。
她去的时候教堂没什么人,神父见她面孔很陌生,猜测不是旅人就是非基督教徒。
诚然,事实如他猜测。
周摇也从不觉得自己是滨城的居民,她只是突然造访这里又被迫留在这里的旅人,她也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是个看完阿兰《献给无神论者》的读者还无动于衷的人。
“有什么可以为你答疑解惑的吗?”
周摇也坐在第三排的长椅上,望着墙壁上的十字架摇头:“我不信这个。”
神父不恼,只是笑了笑:“但你还是来这里了。”
阿兰说宗教信仰的诞生依托于两大核心点,简单概括就是:第一,人类在本性里的私心杂念和暴力冲动,但在社会群体中又不得不和谐相处。第二,现世中有太多痛苦和烦恼,而人类的灵魂和肉|体承载有限,他们便需要将一些苦痛寄托给神明或上帝。
她正好有这两个苦恼。
周摇也没办法和同学相处。
周摇也又承受着前所未有的负面能量。
她发自内心地讨厌这里的一切,她无法和这里的街道山海和平相处,她直到现在不能接受环境的转变。这副习惯了大城市快节奏的肉|体,在滨城这种宜养老的地方快要死了。
“我讨厌这座城市,但我又无法离开。”周摇也从口袋里摸出薄荷糖盒子,她倒了两颗在手掌心,客气地抬起手:“要吗?”
神父拒绝了,他坐到了和周摇也相隔一条过道的邻座上:“为什么讨厌?我第一次来滨城就被这里的海景折服了,这座城市很美,这座城市的人也很友好。”
因为美就要喜欢吗?她还看过更美的风景,在美国西部地区的公路上,那是黄昏时分,天光瞬息万变,从石头森林上方泛开的晚霞,火光的红,夜晚原本的深蓝,在短短几分钟内交织在一起。她也喜欢那片美景,但也不见得她就愿意住在犹他州。
周摇也想她和神父的想法还是不同,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闲聊了。
万能的主不能给她答疑解惑,她穿过雕花玻璃透进大礼堂的一束束光柱,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出了礼堂门口,周摇也看见一抹眼熟的身影和三只眼熟的猫。
他手里是小鱼干。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背脊上,后背盛着阳光,阳光又在他发梢上散开,镀他光芒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