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其另外三个人都吓得一哆嗦,不知她又要犯什么邪病。
“这扯不扯!光顾着唠正事儿,中午饭都忘做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掌。
其实她不是真的忘了做,而是有意这样安排的。“你们等会儿啊!俺去张罗点吃的。”说罢使不管不顾地拔腿就往外跑。
葛桂兰来到街口的饭馆里,点了三萦两素和一道凉拌菜,另外又要了一份白肉血肠炖酸菜。
“把量给足了,干货多点儿,没用的俏儿少加,快点做,完了麻溜儿给送俺家去啊”!她风风火火的冲着老板娘喊道。
正坐在饭店里吃饭的邻居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是头一次见葛桂兰出手这么大方,于是有胆大的便跟她开起了玩笑。
“俺说大嫂子,你今天这是咋的啦?一下子点了这么多的菜,不想过了是咋的?”
葛桂兰正愁没人搭腔,听了对方的调侃立马就作出了热情的回应。
她把腰杆儿一挺,扯着脖子大声嚷嚷道:“这点儿菜才哪儿到哪儿啊,俺家省城来了提亲的,没时间准备,只能将就着吃点便饭了。”
她说这话时恨不得把声音传出二里地去,很怕别人听不见,尤其说「便饭」这俩字儿时,那「便」字更是标了重音的。
“嚯,这么好的硬菜都算是便饭,还是你们家底子厚实!”大伙哈哈乐起来,葛桂兰也嘎嘎的跟着乐。
“那你咋不带他们到这来吃?这里多方便啊!”饭馆老板娘笑呵呵地问道。
“在家里吃不是舒服点么,想歇就歇,想躺就躺。”葛桂兰显摆完了,不再跟这帮人多说废话,赶紧往回了走。
不带刘家人来饭馆吃饭其实也是另有原因,她怕两家的谈话内容被外人听了去,更不想过早的让刘家人有接触她家邻居的机会。
看着葛桂兰走远的背影,人们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说这省城的人眼神都不咋的,也太不开眼了,咋就能相中了她们家。
也有人一个劲儿地直喊可惜了,不知谁家触霉头粘了臭狗屎,和老季家结亲家,就等着倒血霉吧。小饭馆里顿时一片唉叹之声。
不多时,六大盘子菜和一大海碗的炖菜都给送过来了。山城的消费水平偏低,所以饭店装菜的盘子也大,量给的也足,几道菜就铺了满满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让人一看就感觉特丰盛、特实在。
季家演的这一出戏让刘家人很是感动,认为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还让人家破费不少。
刘翰林不好意思了,“点这么多的菜干什么,咱们四个人根本就吃不了。看这分量,其实两盘菜就够了。”
“你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俺们可不能失了礼数,让贵客饿着肚子。”
听季卫国这么一说,刘家人更是颇受触动,认为季家人做事一码是一码,还是很有气量的。
他们哪里晓得,季卫国和葛桂兰玩这一套驾轻就熟,他们不知不觉里又着了季家人的道儿。
“来,赶快吃吧。糖醋鲤鱼、溜肉段、红烧排骨,这三道荤菜都是过了油的硬菜!大豆腐是旁边豆腐坊纯手工做出来的,也是俺们山城的一绝,穿根绳儿就能拎着走,这干豆腐也是他们家做的,嚼起来跟肉一样!
你们再看这个拉皮儿,是纯绿豆粉的,味道杠杠的,谁也不好使!还有啊,炖酸菜里的血肠和白肉也是看了俺的面子加了量的,给得可多了!赶紧趁热吃。”葛桂兰热情的张罗着,对菜品一一作着讲解。
“哎哟!”她猛然又一拍大腿,冲着刘翰林夫妇嚷嚷道:“你们说说,俺这记性也太差了,咋就忘了点盆小鸡儿炖蘑菇了,缺啥也不能缺那道菜呀!”说罢就摆出了一个要往外走的架势。
“别别别!够了够了!真的不用了,咱们就安安稳稳坐下来吃吧!”赵红梅赶紧拉住了葛桂兰,面对这种「葛式热情」,她自愧不如。
季卫国不知什么时候弄出来一个十斤装的白色塑料桶,对刘翰林说道:“这是咱们山城特有的五十二度小烧,绝对不是酒精勾兑的,纯粮酿造。老哥哥好好尝尝!”
“哎呀!”已经坐稳的葛桂兰再次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主食,一桌子菜竟然忘了主食!”她又嚷嚷着要去煮饺子。
“这些都吃不了,还做饺子干什么?”尽管孙红梅一个劲儿地劝阻,仍是没能拦住风风火火的葛桂兰。
“饺子是昨天就包好了冻着的,你们大家先吃着菜,慢慢喝着。锅里有现成的热水,饺子煮几下就熟。”
“让她去吧,提亲饭上哪能没有饺子。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么!吃饱了喝透了才能把话给唠明白。”
季卫国按着刘翰林两口子坐下,“来,俺们先喝上!”
葛桂兰来到后院小房里拎出了一塑料袋冻饺子,因为走得太急,没注意竟把袋子给刮破了,饺子掉了一地。
虽然后院的泥土地都冻成了一块板儿,但是饺子上还是沾到了一些砂砬土沫。
葛桂兰没管这个那个,伸手搂巴搂巴就拣了起来,马马虎虎地掸了掸饺子皮,拿到厨房直接就给扔到了开水锅里。
炉火很旺,用的还是上次刘青山特意跑来打的煤坯。不一会儿,饺子也上了桌。
刘翰林夫妇饭量都不大,吃点喝点也就饱了。虽然对季家饭碗上残留的油渍心有余悸,但这一顿饭却把他们老两口吃得心里肚里都热乎乎的,脑子里也就只剩下「感动」两个字。
吃过饭后,两家人品着茶、嗑着瓜子又聊了起来,虽然在言语上争着高低,但气氛却是较之前融洽了许多。
“你们提出的条件,还是有待商榷的。”刘翰林觉得季家开的价码就是不合理,跟卖姑娘没什么区别。
这回季家谈判的风格突变,演起了苦情戏,大打悲情牌。
“其实俺们要的真是不多,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问问左右的邻居,这绝绝对对的是最低价啦!再说俺们家……”
季卫国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搓了几下脑门,似乎是想到了某些伤心事。
“不瞒你们说,俺们家人命都苦啊!”葛桂兰看了看季卫国,“俺家老季也没什么本事,俺们娘几个跟着他是遭了老大的罪咯!”
季卫国这次倒没跟她较真,由着她说下去。
“俺们家以前是住在农村的,这事你们应该知道。那时候穷啊!”
葛桂兰把头转了过去,眼睛直直的望着窗外。她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痛苦不堪的年代,口还未开,泪水却先流了下来。
“自从俺嫁入季家怀上第一个孩子起,到第四个孩子学会走路,俺是一天的饱饭也没吃过呀!
看着别人家怀孕的女人吃香的喝辣的,俺大着肚子只能喝碗带点野菜叶子的苞米面糊糊。一天最多才能喝上两顿,每顿还都吃得半饥不饱的,只有那么一小碗。”
葛桂兰伸手比划着,“那碗的大小也就能装下两个小土豆子。”
“等孩子们都大点了,长得快饿得也快,哭着喊着管俺要饭吃,可俺上哪去淘弄啊?没办法,东家讨西家要的,丢人咯,屈哩!都是因为穷给闹的。”葛桂兰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有时连要饭都要不着,那孩子们……孩子们饿得就剩个皮包骨了!俺就去翻人家垃圾堆,偷人家猪食槽子……可那都找不着吃的……”她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嗷嗷地大哭起来。
季卫国也被带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他伏在桌子上浑身抽搐着,大鼻涕流了好长,淌了一桌子。
刘家老两口哪受得了这个,虽然那个年代他们也是经历过的,但却没见过这般惨的,听得感同身受,心如刀绞,都跟着抹起了眼泪。
葛桂兰忍了泪水,继续说道“俺那几个孩子小时都是饿怕了,尤其是秋月这丫头,有一回差那么一点点就饿死了,多亏俺……”她没有说下去,似乎在回避着什么。
“不是俺孩子学习不好,没考上中学,是真没钱上学呀……”季卫国也是边说边哭。
这些话全都是真的,季卫国和葛桂兰这次真是一句瞎话也没说。
大家不言不语地静静坐了能有三分钟,才都稳定了情绪。
葛桂兰看到情绪渲染到位,约摸着火候差不多了,马上进入到最后一轮决定胜负的对话与表演。
“你们说说,俺含辛茹苦、忍辱负重地把孩子给拉扯大,应不应该让他们也侍候侍候俺?”
“应该!应该!”
“你们说说,俺们当老人的,年轻的时候吃了那么多的苦,遭了那么多的罪,到老了也想要享享清福,这个要求高不高?”
“不高!不高!”
“你们说说,俺像对待眼珠子那样把女儿养大成人,女儿成家了,俺想借借女儿女婿的光,这个要求过分不?”
“不过分!不过分!”
“你们说说,俺养孩子的时候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全都可着她来。你们来了就把她给领走了,俺管你们要点抚养费合理不?”
“不合理!噢不,合理!合理!”
“那你们说说俺们家要的那点儿钱多不多?”
“不……多!”赵红梅在心里打了个闪念,转头看了看老伴儿。
“就是因为穷怕了,所以才想着要给孩子存下些钱以备不时之需。这钱真不是给俺们自己要的!”季卫国又加以巩固,仍打着不知是哪个孩子的幌子。
别看刘家老两口是教师爷出身,不说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也还算得上是博学广闻,却还是被季家这对儿高智商的「淳朴」之人给征服了。
其实对于青山「碰」了秋月的事情,心地慈善的刘家老两口本来就很心虚理亏,觉得于情于理都欠了秋月和她父母的。
再加上今天听了葛桂兰的一番诉苦,还有季卫国的推心置腹,哪里还能好意思再说半个「不」字。
他们只恨自己不应该和这苦命之人讨价还价,在心里一个劲儿的自责反省。
“你们别看俺家三姑娘瘦,但她屁股长得周正的很啊,将来肯定给你们老刘家生个大胖小子!”
葛桂兰一席话正挠在刘家老两口的心头痒痒肉上,说得两人心花怒放。于是一拍脑门,所有要求全部无条件接受。
季家也是趁热打铁,提出让刘家在正月里就把聘礼送过来,把亲事也给定下来。
刘家人面露难色:我们总得好好准备准备吧,涉及到那么多的钱和事,可不是吹口气就能解决的。
于是两家最后约定,来年「五一」节的时候送聘定亲,再定下办婚事的时间。
不过对于买新房的事情,赵红梅却始终没吐口,她说回去再研究研究。而季卫国竟也非常爽快的选择了忽略,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一切谈妥,刘翰林夫妇提出告辞,季卫国则客气的表示让他们多住上几天再走。
刘翰林说不必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有事没事的就常打电话联系吧。这也正中了季卫国的下怀。
刘家老两口走后,葛桂兰怪老伴儿瞎做主,也不商量一下就把房子的事给放过去了。
季卫国抖着双腿嘿嘿一乐:“山人自有妙计!”
第25章
女友家的春节有味道 01
千禧年后的第一个春节马上就要到了,人们都在紧锣密鼓地购置着年货,街头巷尾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十足的年味扑面而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一个休息日,季秋月赶紧约了刘青山陪自己去逛商场。
虽然现在手头上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但是难得秋月约自己上街,为了不扫女朋友的兴致,刘青山还是答应了。
“你不是最不喜欢逛街么,今天这是抽什么疯?”
秋月抬手就捶了青山胸口一下,犹如一团棉花糖撞上了铁板烧,当即就被化成了焦糖蜜汁,弄得两人心头都痒痒的。
“你才抽疯呢!我过年总不能空着手回家吧!我想趁着今天休息,赶紧给家里人挑几件过年穿的新衣服,要不然过几天就没时间了。”
“干嘛非得要买衣服呢?弄点吃的喝的不是更好吗……”刘青山傻头傻脑地问道。
对于青山的尬问秋月懒得回答。每年春节都要为家里人买上几件新衣服,这是她七八年来在外打工养成的一个习惯,可以说是雷打不动。
在她的记忆当中,除了二哥秋天偶尔在过年的时候能混到一身新衣服外,自己和大姐四妺都是在「拣」衣服穿。
大姐拣别人家剩下的旧衣服,她再拣大姐的,然后四妺再拣她穿小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出来打工的那一年。
所以过年时给家人都带上一身新衣服,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只为买件新衣服那么简单。这是秋月在圆一个梦,圆一个曾经执着多年却又缺失了许多年的梦。
在大大小小的商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刘青山陪着秋月溜溜走了大半天的时间,只感觉浑身冒汗腿肚子转筋,脚后跟也走得连疼带冒烟儿,却没见她买下一样东西。
“不行了,真走不动了!求你能痛快点吗?实在是太累了!”刘青山忍无可忍地催促着秋月。
见没反应,他又放大了音量:“我说,你老人家别光是遛来遛去的,倒是出手买啊!”
见青山真的是不耐烦了,秋月这才站住脚,转过头泄气地说道:“好东西太贵,便宜的又看不上眼。满世界的都写着打折促销,可看了好几圈也没见着一件价钱合适的,而且小孩子的衣服竟然比大人的价还高。东西一年比一年贵,你让我咋选嘛!”颇感无奈的她发了愁。
这个月的工资厂里已经提前发了下来,秋月手里总共有一千三百多块钱。
七百块是当月的工资和奖金,两百块是年底福利,剩下的四百块钱则是她刚拿到手的年终奖。
别看钱不算多,但秋月还是特意留出了四百块,因为她另有用途。
现在可供她支配的也就九百来块钱,这么点儿钱要买那么多衣服,确实有难度。
刘青山知道秋月的难处,穷大方的用力拍着口袋对她说:“看上什么只管去拿,哥给你出钱!”
秋月知道青山看似在开玩笑,实际上说的却是真心话。她很感激的看着青山,凑过去紧紧挽起他的手臂,将头也歪在青山的肩膀上,轻声道:“咱们俩现在还没结婚呢,我不想再花你的钱给家里买东西了。”半年来,刘青山和他的父母已经为她家花了不少钱,这令她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