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熹微的内心战栗,从记事起,就没有体验过的感动,在此刻满满地汹涌在她的血管里。她想欢呼,想尖叫,想大笑,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现在。”她说道。
顾靳时愣了一下:“不等到十二点跨年的时候吗?”
“不,我等不及了。”白熹微回答。
顾靳时摸了摸她的下巴,就掏出打火机挨个点了过去:“你站远点啊,当心火星溅你身上。”
话落,一串火花从她身旁的烟花里窜出来,在她面前炸成了疏忽而过的繁星。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水果店面前的空地,成了个小宇宙,到处都在喷发星星。
“傻瓜,你哭什么?”顾靳时带着一身硫磺味跳过来,轻轻捏起她的下巴,使劲往她眼睛里瞅。
白熹微尴尬地别开眼:“我是被烟花迷了眼,这么多烟,你想呛死我。”
“切……”顾靳时给她擦掉眼泪,指了指她手上这捧烟花棒,“点吗?”
白熹微把烟花棒藏到身后:“不行,这些不能点,我得留着。”
“留着干什么?这可是易燃易爆物品。”
“反正就想留着。”纪念她人生当中第一束花。
顾靳时哭笑不得:“你喜欢就行。喜欢,你就一辈子留着好了。”
白熹微下意识地心惊肉跳,扭过头看他,发现他神色淡然嘴角微微笑,这话倒没有别的意思,是她想多了。
可是心里还是很不安,就抓住他羽绒服的袖子,执着地问:“难道一辈子就只有一束花吗?”
“啊?”顾靳时仿佛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转瞬,他就忍不住笑起来,捏住她的小耳垂,打趣地问,“那要看你啦,跟不跟我一辈子。跟的话就会有很多很多花,你要多少给你多少。不跟的话,那可不就只有这一束了嘛!”
“我跟。”白熹微急着说道,认真地承诺,“我跟,只要不比你先死,我就跟。”
“嗬……真是个呆头呆脑的人。”顾靳时忽然感慨,“假如我们能活到八十岁,那么现在才不过人生的四分之一,剩余四分之三还那么长,充满了未知。白熹微,你拿什么承诺要跟我一辈子呢?”
白熹微哑言。
对啊,他们还那么年轻。
比她好的人太多太多了……
顾靳时松开她,退了一步:“你的人生有很多可能,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给人承诺。如果已经给了,那就要尽力做到。你可以吗?”
白熹微想回答,顾靳时却捂住了她的嘴:“别急着回答,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比冲动下做的决定要稳固得多。而且,我现在不太想听。白熹微,等你理解「一辈子」三个字到底意味什么之后,再回答吧。”
第370章
送你回家
“很晚了,我……我先回家了。”她说道,隐隐有种失落感,沉甸甸地坠着心房。
顾靳时没留她:“我送你……”
“不用了。”白熹微摇头,“我……我认识路。”
原来想说她想一个人走走,但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她认识路。
她认识这条从他家回到她那个家的路。
白熹微并不是在闹脾气,她想,她也没什么资格在顾靳时面前闹脾气。她不是很懂今天他这番话的意思,但听出了他言辞当中的刻意疏离。
什么叫做拿什么承诺?她把心捧到他面前了,他看不到吗?
什么叫一辈子很长,人生有很多可能?他的意思是他们迟早要分道扬镳各走两边吗?
这种猜疑让她害怕,有种被人从河里捞起,又重重摔回去的无助窒息感。
“哎哟,跨完年了?”徐小葵忽然从路边跳出来,吓她一跳。
白熹微警惕地往她身后看,没见到其他人,不禁松了口气:“你来干什么?”
徐小葵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我来看看你这个不要脸的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真是可惜,我还跟刑衍打赌,说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呢!刑衍这混蛋,他怎么知道你不会在顾靳时那里过夜?”
一听到刑衍的名字,白熹微就忍不住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紧张地四下张望,皱眉问徐小葵:“刑衍也来了?他躲在什么地方?”
“你回家就知道咯。”徐小葵翻了个白眼。
刑衍在她家?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这叫私闯民宅,她可以报警的!
但他知道报警没用,小派出所奈他不何,而且就算私闯民宅的罪名成立,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白熹微撇开徐小葵,怒气冲冲地回家,一把推开家门。忽然愣住了——
原来就很狭小的客厅,居然挤满了人。
不光刑衍在,邵依卿也在。还有七八个身材魁梧的保镖四平八稳地守在他们身后,围着中间一位坐轮椅的老人。
邵依卿神色高傲得好像拉了玉皇大帝当靠山,看到她进来,鼻孔朝天冲她冷冷「哼」了一声。
刑衍还是那副样子,看起来漫不经心事事都跟他没关系,可那眼神像把利刃,只一眼就可以捅到人心底。
“你……就是白熹微?”老人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仿佛很吃力,他的身体不得不靠在椅背上才维持得住坐姿。
白熹微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当年顾靳时救下的老人,渊龙会的会长。
她点了点头。
老人对邵依卿说道:“你们都出去……我,我要跟白熹微单独谈谈。”
“老会长,您不用浪费时间在我这里,我是不会帮你们的。而且……”白熹微直觉应该第一时间拒绝他,毫不留情地说道,“而且我并不觉得我值得顾靳时以身犯险,他不会因为我改变自己的初衷的。所以不要再来我家了,还有,请把我爸爸放了。”
邵依卿厉声说道:“白熹微,你别给脸不要脸。”
“依卿……”
“外公!”邵依卿咬牙,“我就说过,这小贱人不知好歹,您为什么非得大年夜亲自过来见她?”
老会长「嗬嗬」笑起来:“傻孩子,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动诸葛亮出山,可惜你外公我……咳咳,怕等不到三顾了。所以,成全你外公吧,外公活不久了。”
白熹微微微诧异,老会长跟自己想象当中的大相径庭。他不是个老当益壮的彪形老年人,更不是个尖嘴猴腮说话刻薄阴毒的老头。
他很柔软,说的话也十分温和。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面前这个人,跟那个始终不遗余力地逼迫顾靳时进入渊龙会的会长联系到一起。
这不太像个反派啊!
邵依卿很不服气,恶狠狠瞪了白熹微一眼:“诸葛亮?她也配。白熹微,我警告你,要是我外公少一根头发,我邵依卿一定剁了你。”说完,就怒气冲冲地撞了她一下,走了。
白熹微被撞得往后趔趄,被一旁走过的刑衍扶住。
“站稳呀我的小辣椒。”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胜负未定,你还有机会选择,我等你。”
被白熹微一把推开,他笑着轻点自己的嘴唇,隔空送给她。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
邵依卿不耐烦地叫刑衍:“你真贱,看她理你吗?”
“我愿意。”刑衍嗤声。
邵依卿被噎地不行,抓起徐小葵扭头就走。
保镖们也无声地出去了,但白熹微知道他们还在外面,并且里面有任何动静就会破门而入把她捶成个西瓜。
“坐,孩子。”老会长说道。
白熹微觉得自己不能输人又输阵,于是很有底气地送给他一个冷笑,坐到对面:“谢谢,不过老会长恐怕弄错了,这里是我家。不请自入的人,是你们,要客气也轮不到你们。”
老会长笑起来,耷拉的脸皮几乎把眼睛都盖住了:“孩子,你怨气很大。”
废话……
白熹微面不改色。
“刑衍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妈,是苦过来的。洪门堂的重任要他一肩扛,确实是为难他了,所以这些年,他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老会长说道,“他得罪你的地方,我替他道歉。孩子,你是明白人,明白人通常不会得寸进尺。”
白熹微张了张嘴,无从反驳。
老会长之所以能坐在会长这个位置上,可不就是已经成精了?她跟他斗气玩心眼,太嫩。
见白熹微没说话,老会长点了点头:“靳时好眼光,没有错看。”
“呃……”白熹微的脸一红,这老头子真会说话。
“别说你,就是在会内,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见到我,舌头都得打几个结。白熹微,你不一样。你虽然也怕我,但不会退缩……靳时身边,就得有一个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坚韧的人。”
老会长缓缓说道,仿佛就是茶余饭后的闲聊天,一点都没看出什么处心积虑的成分。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这么高,麻杆似的瘦不拉几的。我以为那次死定了,可那个小家伙,竟然拿出一把小刀,眼神那么专注,心无旁骛连点害怕都没有,就把人的手筋给挑了。我当时就想,是他了,渊龙会的未来,就在他手里了。”
第371章
那些年那些事
“你肯定奇怪,我为什么选他。那么多人想坐上这个位子,为什么我偏偏要拉一个外人下水?”
“说想保护他,那是私心。我大可以一辈子让人保护他不受别人加害,完全没必要让他接我的衣钵。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熹微摇头。
老会长接下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悲伤。蜷缩在轮椅里的样子,不是个叱咤风云的黑帮老大,像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
他说道:“无物长存,这世上从来没有永恒的东西,如果有,也只是因为寿数长短,无缘看到它改变罢了。
时代在变,环境在变,人心在变……孩子,渊龙会也要变。
可是它太庞大了,五个分堂下,数以万计的拥趸,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
渊龙会起于国家危难时,取渊出龙腾的意思,不归任何党派,只收拢流离失所又有一技之长的人。
最早的渊龙会前辈,他们劫富济贫,杀卖国贼,姑且不论手段,初心是好的。
后来……后来大概人多了,总有几个毒瘤鱼目混珠进来,掩藏心思蝇营狗苟地爬上高位,把渊龙会领到了邪路上。”
“一朝走错了路,想要回头,就难了啊。”
“要是我年轻的时候领悟到这些,还能力所能及地把渊龙会往正路上带一带。不求对得起祖宗颜面,但求过个安稳日子。
可是,我明白的太晚了。渊龙会现在乌烟瘴气,五个堂主各怀鬼胎,长此以往,必然会捅出大乱子。”
“孩子,你可知道在渊龙会,像你这样年纪的,有多少人?”
“一千六百七十五个。”
“他们来自不同家庭,有父母尚在,却不知道儿子女儿整天跟什么人混在一起的。有本身就来自渊龙会家庭的,接受不同的环境教育,五毒俱全的……当然,当然也有好的。可是太少……太少了……”
“那些做了坏事身上背有人命的,都死有余辜,国家给予任何制裁都是应当应分。但那些孩子……他们无辜。”
“趁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住几天,我想给这些孩子,找一条生路。”他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润,虚弱的目光望向白熹微,“顾靳时,就是我给他们找的生路。”
白熹微只觉得老会长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烫得灼人灵魂。
她不知道自己该给予什么反应,更加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推到了这种风口浪尖。
她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消化完老会长的话,硬是逼自己冷静下来,对上老会长的视线,不退让分毫:“您说的话感人肺腑,但是我可以相信你吗?而且,这是顾靳时的自由,我会尊重他的选择,但是绝对不会干预他的选择。”
“我三十二岁的时候,妻子死于被人寻仇。我只有一个女儿,依卿出生那一年,被人在车里动了手脚……
依卿的爸爸也跟着一块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你不懂。依卿是我唯一的牵挂,我不能拿她的未来开玩笑。”
老会长郑重地说道,“我看了靳时那么多年,他心里有正途,小小年纪就能冷静果断地判断利弊是非,更为可贵的是,他懂留余地,从不会赶尽杀绝,他跟那些毛毛躁躁遇事冲动的年轻人不一样。孩子,我看着他这么多年,也就见他为你冲动过这么一次,你很有本事啊……”
白熹微半点没有感受到被夸奖的喜悦。
她皱眉,不解:“这些话,您为什么不当面对顾靳时说?反而要通过我呢?”
“说出来……怕你笑话。”老会长的目光悠长,隔着对面的门,像是看到了屋外的人,“你以为在我身边的,就都是我的人?”
白熹微愣住,一下子就从他的话里反应过来。
“我活不长久了,太多人想知道我到底在盘算什么。”老会长幽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孩子,我对不起你。刑衍那么对你,我却坐视不理,眼睁睁看你受他磋磨。但只有这样,那些在暗地里盯着我的人,才会迷惑。
所以这些话,我也只能告诉你。至于你替不替我转达,那就看今天这趟,我来得值不值得了。”
“刑衍呢,还有邵依卿?他们,他们也不行吗?”